晚上十点半的林海市并不算繁华，过了晚高峰，连主干道上的车都不是特别多。若是以往戚唯宇的车会很快，他喜欢在寂静的路上，狠狠踩着油门的感觉，他会有种把什么都甩在身后的错觉。
可是这会儿的戚唯宇甩不下身后的人，那人正在压抑的呼吸着，一声重过一声，还夹杂着颤抖，不论顾硕石想压抑什么，显然他的这种调节方式不奏效。戚唯宇的车刚从桥上下来右转进一处街道，顾硕石便哑声道，“停车。”
戚唯宇有些迟疑刚想说话，顾硕石便加重了口吻，几乎是低吼的说，“停车！”
车刚一驻停，后座的车门应声而开，戚唯宇尚未反应过来，顾硕石已经冲下车，一拳敲在了路边的大树上，光听那声音戚唯宇就跟着一疼，关键顾硕石像是没有知觉一样，瞬间发了疯又来了一拳根本没有停下的意思。
戚唯宇已经管不得顾硕石会不会敏感，扑上去就把顾硕石抱在了怀里，可他没想到顾硕石是真的疯，他差点没控制住。戚唯宇死死的绷着手臂，把顾硕石脱离大树，结果那小子就狠狠的踢墙，戚唯宇没办法只能把从后背抱着顾硕石的姿势调整成面对面抱着的姿势，把顾硕石困在自己和墙体之间，自然也就挨了顾硕石几脚，可比起腿疼，戚唯宇更心疼，顾硕石的样子不正常。
戚唯宇微微蜷起腿降低高度，用自己的膝盖顶着顾硕石的膝盖，防止他抬腿发力，一手从顾硕石的腰环抱而过抓住另一侧的手臂，控制顾硕石挥舞的拳头，一手则顺着后背而上垫在顾硕石的后脑上。
幸好戚唯宇这么做了，不然以刚才顾硕石的力道，那一下非得给自己磕出脑震荡。
戚唯宇倒抽着凉气还得语气柔和的哄劝，“石头，石头你别这样！”
戚唯宇几乎是把整个身体压在顾硕石身上，在不断的角力中顾硕石率先垮了下来，暴走的状态太耗心神了。戚唯宇感受着怀里的人从疯癫的状态慢慢僵硬最后一软，那紧蹙的呼吸以一声微哽的音调转缓，才轻声道，“石头，我放手了？”
“嗯。”顾硕石低低应了一声，没有克制好情绪，听在戚唯宇耳里就像垂死挣扎的人在求救。
戚唯宇松开顾硕石忍不住的视线下移，便定在了那只颤抖的带血的手上，那惨不忍睹的样子刺得戚唯宇眼睛生疼。戚唯宇赶紧拉着顾硕石坐上车，从储物箱里拿出了医药包，仔仔细细的给顾硕石处理伤口，然而顾硕石连酒精蛰疼都没有反应，戚唯宇心疼的眼泪都快掉下来了。
“去医院吧。”
顾硕石像是刚回神，目光恍惚了一下才转到半蹲在地上的戚唯宇。他坐在后座上，戚唯宇蹲在车外，眉头微蹙的托着他的手。若是平时顾硕石一定会触电般的收回自己的手，可是这会儿他反应太迟钝了，瞪着戚唯宇看了半晌，才缓缓的抽回手放在自己的膝盖上，哑声道，“找家离这里近的酒店把我放下，谢谢。”
顾硕石的声音很轻，像是全身的力气在刚才都漏掉了，堪堪能维持那样的音量。顾硕石微垂视线便能直接对上戚唯宇的眼睛，索性把腿收上了车，靠在座椅上闭上了眼睛。可是车外的戚唯宇却没动，又等了一会儿才缓缓站起来，对着车里的顾硕石说，“今天去我家住。”
顾硕石撩起眼皮睨了过去，刚才还呆滞的目光又挂上了防备。还不等他开口戚唯宇便道，“你的状态我不能让你独处，我和我妈同住，家里有客房，你不要多想，我就是你的普通同事，现在也不会放任不管。”何况我还就把你放在心尖上了呢！
“不需要。”顾硕石不领情，倒不是因为对方是戚唯宇，他现在谁都不想见。
戚唯宇叹了口气，“你一个人若是被人堵在酒店怎么办？有我在多少可以帮你。”
顾硕石心动了。他太看得起自己了，他以为他再遇见易天的时候会特别坦荡，即便发生刚才的一幕，也应该是一脚把人放躺下然后转身进门，若是那人敢纠缠他就直接报警，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仓惶的跑开。
见顾硕石不说话，戚唯宇便抬手关车门，待还有巴掌大的缝隙时候他突然停住，“石头，人这一辈子总会遇见很多糟心的事儿，有些人顶过去了，有些人顶不过去。我不认为那些顶过去的人，身心俱坚，我觉得他们只是找到了适当的出口，缓释那些绝望、颓然、无奈和痛苦。石头，你经历了什么我不知道，即便以后理解你的感受，明白你的痛苦，和你亲生经历也不一样。但是只要你想说，我愿意永远做个哑巴听众；如果你想沟通，我愿意一直给出虚长你几岁的建议。”
戚唯宇抬手在顾硕石的头顶揉了一把，随即关上门，然而却不上车，而是走了几步站在车头前面打电话，等顾硕石反应过来的时候，眼泪已经爬了满脸。他那些个烂心的事跟谁说？跟朋友说？他没那个脸！跟顾妈说？他不想让顾妈操心！跟心理医生说？把自己经历的事情描摹一遍，看看自己的过往有多狗血，最后分析出来的还是要自己想开，想什么开，错的本就不是他！所以越压越实，顾硕石便在情绪失控的时候想伤害别人，伤害自己，只有身体上的疼痛能抵消灵魂的啮齿。
当顾硕石听戚唯宇说“我愿意永远做个哑巴听众”，他眼眶便红了。当戚唯宇给了他片刻独处的空间，顾硕石就绷不住了，仿佛戚唯宇的这个行为，已经将这句信诺实践了。
戚唯宇原是不想说的，可是刚才他给顾硕石清理伤口的时候才发现顾硕石双手上的皮肤并不平整，掌心甚至有几道微微隆起的疤痕，像是玻璃或者刀弄得，并不是陈年旧伤。戚唯宇就明白顾硕石像今天这样不是第一次了，顾硕石不光敏感还易碎，戚唯宇恨不得把人捧在手心里护着，可是以现在他和顾硕石的关系，打死顾硕石都不会主动寻求他的帮助，所以戚唯宇只能说些话来慰藉，给顾硕石一方可以肆意释放的空间，却不想说的、做的都进了顾硕石的心缝儿。
顾硕石这一宿睡得浑浑噩噩，梦里面他像当年一样拿着尖锐的玻璃抵在了自己的大动脉上，双眼通红的看着易天说不清是讽刺还是悲哀，惨白的嘴唇轻颤着，本是想说些什么最终却突然笑了起来，然后手起刀落，鲜红的血液喷射出来溅了易天满眼。
顾硕石猛得惊醒，浑身上下挂着细细密密的冷汗，就好像那灼热的鲜血不是在梦境了，而是此时此刻顺着自己的颈子喷了一墙，把那雪白的墙体染成了一副凄美不甘的油画……是不是当年真应该这么做，顾硕石透过满骨的寒意竟然这样问自己？为什么没那么做？是心疼顾妈，还是心疼自己，还是就算被易天逼到那种境地在内心深处还是心疼他？顾硕石不知道，他只觉得好冷，冷得牙齿打颤！
“石头？石头，石头你醒过来了吗？”
顾硕石并不清醒，只是隐隐约约的听见有声音，可他像是被人扔在了水里，隆隆混响分辨不清。当顾硕石意识到那声音是戚唯宇的，他才反应过来自己正缩成一团窝在戚唯宇怀里，下意识的紧紧攥着戚唯宇的睡衣衣摆，自己额头上的温热正是戚唯宇被他扯变形的睡衣领口里露出的胸膛，顾硕石一个激灵，想要放手，可是手指却异常僵硬，依旧拽着戚唯宇的衣服抖个不停。
“没事了没事了，做噩梦了而已，别怕！”顾硕石怕到什么程度戚唯宇界定不了，自己的心倒是快要跳出来了，要不是因为客卧离他妈的主卧远，再者今天家里来了外人戚母睡前服了安眠的药物，怕是早让顾硕石那一嗓子招来了！戚唯宇越发不放心顾硕石，感觉顾硕石像是在他面前走高空钢丝，好像随时随地都会掉下去粉身碎骨。
戚唯宇想知道顾硕石到底怎么了，只有这样他才能对症下药，可是他又知道自己问不出，即便两人很是要好那会儿，顾硕石也从不谈自己，两人的话题也都是兴趣爱好上打转。
顾硕石这会儿有点僵硬，他的手指恢复了知觉，可是他又觉得这会儿再像个被踩了尾巴的兔子惊厥而起推开戚唯宇太做作，正在顾硕石不知所措的时候，戚唯宇却缓缓站起来，轻拖着顾硕石绵软的身体把人放躺下，顾硕石这会儿的抖和惊醒时候的抖完全是两码事，正在顾硕石掂量目前自己的状态能不能打得戚唯宇满地爪牙，戚唯宇却轻柔的说了句，“我去给你拿套新睡衣，别穿着湿的睡，容易生病。”
没一会儿戚唯宇便拿着衣服回来，并没像刚才一样坐在床边，而是站在床头的位置，问顾硕石，“客卧没有单独的卫浴，你要不要冲一下，我把温度调高了，一会儿就好。”
顾硕石窝子被子里摇头，他手脚疲软，心有余悸，并不想动。
“那好。”戚唯宇说着把东西放在了床头柜上，“那拿浴巾擦擦再换，别着凉。”
“嗯。”顾硕石缓缓的应着，听见一阵响动，眼前便有了微弱暖黄的光，“若是不习惯，就点着这夜灯吧，我就在隔壁有事喊我。”
顾硕石又嗯了一声，戚唯宇不再废话，转身出去了。顾硕石缓缓的睁开眼睛，偏头看了一眼夜灯，这不是客卧的东西，他进来的时候并没有，想来是戚唯宇房里的，看着那暖黄的小月球缓缓的转动着，顾硕石居然有些心安。
顾硕石费了半天劲才把那件湿漉漉的T恤从身上甩下去，暴怒之下打砸踢踹是挺泄愤的，可是缓过劲儿就不是那么回事了，所谓十指连心，他现在恨不得这只手不是他的。顾硕石看着到戚唯宇家又被戚唯宇仔细包扎好的手，眼前有点模糊。当年顾硕石因为张娜的讥讽狠狠的敲在了卫生间的门上，那时候他没现在这么疯，充其量就是青肿，易天看见了是怎么说的？怎么做的？脸阴得能下雨，惜字如金的数落着顾硕石，却句句稳准狠，手上虽轻柔的帮擦着药酒，眼神却冷得吓人。
后来呢？后来顾硕石想要伤害自己，易天就冲上来，抓着顾硕石的手臂，磕在墙上震掉顾硕石手上的“凶器”，然后再无限疼惜说，“石头你别这样……石头你哪疼……石头对不起……”
顾硕石反应过来，自从戚唯宇跟他表白，他便细细密密的把戚唯宇套进到一个叫“易天”的模具中，然后毫无理由的拿着“理智”的小锤子狠狠敲打戚唯宇和易天不一样的地方，然后禁着鼻子把人扔进了垃圾场。
可戚唯宇与易天一样吗？
看着戚唯宇笔挺西裤上好几个脚印，颊边还带着几道自己疯癫时候抓挠出来的印子，蹲在地上给他清理伤口，嘴上抚慰他伤口一定要好好处理不然容易感染，手上却利落干脆捏着顾硕石的腕子，防止清理伤口时顾硕石怕疼畏缩，给伤痕累累的爪子雪上加霜。顾硕石盯着戚唯宇的发顶，看那人仔细认真的对待着自己的伤口，偶尔抬头拿东西，轻轻蹙起的眉毛不仅一点愠色没有，而是满满的心疼。
顾硕石才终于反应过来戚唯宇和易天是不一样的。或许是因为这个认识，刚才被戚唯宇抱在怀里偷着戚唯宇身上的温暖，顾硕石才没反应过激……
顾硕石把自己埋在被褥里，不禁想或许他当初和易天的状态本就是不对的，只是他以为男人和男人之间的爱慕会生猛一些，所以才偏颇的以为易天对他的霸道蛮横是正常的，可看看戚唯宇，戚唯宇对顾硕石从来都是礼貌温柔又克制的。
顾硕石想着，眼皮越来越沉，那颗暖黄的小月球越来越模糊最后追进了梦里，顾硕石像是梦工厂LOGO里的小人，闲散的躺在月牙里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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