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泽，你醒了？”
时泽翊神志恍惚着，耳边传来不清不楚的呼唤声。
他起气息间透露着虚弱，眼前仍不时闪过黑影，但大致能判断出来自己正躺在一辆车的后座上。
“少爷？”
又有人在喊他。
过了好一会儿：“李叔，能赶紧送我回去吗？”
时泽翊抬起手肘扶在额前，声音沙哑到快听不见了。
“放心，我现在就送你回去。”
车子缓缓启动，一路上没少遇到拐外或颠簸路段，但时泽翊却未感半分不适，依旧平稳地躺着。
外面的喧闹被车子隔绝，空调将温度调节得刚刚好，身下的座椅也很柔软。
这让他想小时候，有段时间他经常生病发热，那时候就是李叔负责开车将他送到私人医院在送回去。
他开车一向稳重，每次看完病回家的路上时泽翊都能舒服地睡上一觉，醒来后连病都好了大半。
“李叔，你能绕远路多开一会儿吗？”
时泽翊挪动了一下，上身慢慢向下弓，将整个身体卷曲起来。
李叔沉声笑了两下：“不着急回去啦。”
“反正已经错过了，也不差这点时间。”时泽翊轻合上眼睛，“再过一会而她应该也睡着了，这样回去正好。”
“傻孩子，要是我今晚怎么可能睡得着。”
时泽翊眼睫不可察觉地颤动了一下。
“李叔，我到底该怎么办。”
“我该怎么办”这句话李叔没少从他嘴里听过，但那都是十多年前的事了，隔了这么长时间竟然还能听他用可怜兮兮的语气说出这句话。
只不过造化弄人，这次他已经无能为力再想办法帮他了，可还是像以前一样感觉心疼，疼得连呼吸都变得沉闷。
“回去好好道个歉，说什么都依着她。”李叔按照一般人的正常思维只能说出这些。
“这些我都会好好做，但她肯定还是会伤心，我不想看到她伤心。”
时泽翊好像快睡着了一样，语调没什么精神，声音夹在喘息间。
也不知道他听没听见，只听见从前面传来重重一道叹气声。
“人生在世总会有些遗憾，不管选择哪条路都是一样的结果，难办啊。”
李叔带着时泽翊绕了足足一个小时才又将他送回家，这时已经是凌晨三点了。
时泽翊静静的站在门外，旁边护送他上来的李叔拍了拍他的肩膀：“孩子，时间不早了，赶紧进去休息吧。”
时泽翊轻声应：“嗯，李叔您回去路上慢点。”
楼道内的声控灯亮了又灭，时泽翊又倚在门前耗了一会儿才进去。
周围黑漆漆一片，餐桌上也已经被收拾得一尘不染，一切都和平时一样而时泽翊却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心里发堵。
他走到卧室门前稍作停留，最后转身进了对面的书房。
书房里安置了一张小床，原本是留给客人的，但目前为止还都是用于两人吵架后时泽翊在这将就过夜。
他先到衣柜前，拉开第二层抽屉。
里面是一个包装精致的小盒子，装着时泽翊给尹南姝买的一条项链，因为他看这条项链在她购物车里躺了很久了，但一直没见她戴上。
不过现在应该也送不出去了。
他拿着小盒子在手里摸索了一番又放了回去，看了眼时间，将近凌晨四点。
尽管如此他还是毫无困意，只好坐在床上，倚靠着床头等天亮。
万籁俱静之下，突然门把手转动，锁芯“咔哒”一声。
时泽翊敛着的眉目瞬间张开。
房门徐徐敞开，黑暗之中闯进一抹亮色。
门只被打开一半，尹南姝穿着一身米黄色睡衣裙站在那里，她低垂着脑袋动作迟疑。
时泽翊嘴唇微启，最终还是什么也没说。
道歉的话在此刻显得十分苍白无力。
就像那句话一样，道歉有用的话要警察干嘛。
如果道歉就可以解决的事那根本就不是事。
可他还是不忍心看到尹南姝孤零零地站在门口，迈进来的那只脚要抬不抬的已经好几次了。
时泽翊起身走了过来，拽着把手将门全部打开，变成了两人面对面站着。
她的脑袋更低了，时泽翊从俯视的角度只能看到她的头顶。
相顾无言的一阵子后，一声啜泣闷闷地响起。
就轻轻一下，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听错了。
可时泽翊听到后脊背已经凉透了。
“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尹南姝极力克制着情绪，但仔细听还是可以察觉到其中的哭腔。
时泽翊嘴唇止不住颤抖：“知道。”
“你知道？”她忽然语气变了样，一下抬起眼，“那你还这么晚才回来。”
模糊的五官上，她眼中泛着的水光格外清晰。
时泽翊很想说点什么但有感觉说什么都是错的。
明明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但故意不回来？还是忘了今天是什么日子？
好像都是错误答案。
但事实明明是他清楚地明白并且准备了礼物，至于为什么还是搞砸了，理由他没发告诉她。
他一直在为隐藏温琅不同意他们而做着努力。
一边安抚着尹南姝，一边又尽可能地逃离温琅的掌控。
这件事他已经做了八年了。
事到如今，他觉得相比经营了这么多年的骗局魂飞魄散，还不如就让他们俩大吵一架，然后等她消气。
“我......我是晚上忙完才想起来今天是纪念日。”他解释。
“就算是这样，那你至少有点表示吧，要不是我先问你，你是打算就这么耗到天亮？”
“因为我觉得就算道歉你也不会原谅我。”
“你道了吗，觉得我不会原谅就真一个字都不说，你也太自以为是了吧。”说到这尹南姝的语气已经从刚才的柔软变成了愤怒，最后直接往时泽翊胸口上来了一拳。
时泽翊顺势抓过她的手腕：“对不起，我错了。”
“你没错，是我太蠢了，以为你会想着咱俩的事，还自作聪明地故意不提醒你，我真是有够闲的，没事给自己找麻烦。”
“你没错，是我不应该忘记。”
“你才没错呢，你从来做什么都是对的。”
“但我这次真的错了。”
“不不不，你就是没错。”
“......”
“既然我没错，那你可以原谅我了吗？”
尹南姝一愣，接着手腕用力挣脱他的手掌：“去你大爷，我以后再跟你说话我就不姓尹。”
说罢她气哄哄地转身就要走，可刚抬脚又被人用力拉了回去。
时泽翊一把将她揽到怀里，从后面抱住她。
“放开我！”
尹南姝扭动着身体，指甲不停地抓着他的手臂，但时泽翊丝毫不受影响还越抱越紧。
忽然，她停止了挣扎：“你再不放开我就要哭了。”
此话一出时泽翊立马松开了手。
尹南姝扯了下衣领，干脆地走回对面房间并锁上了门。
虽然跟时泽翊吵了一架但其实什么事情都没解决，她心中的担忧还是没能消解。
刚才一气之下说是怪自己没提醒他，但其实她内心全是在埋怨他。
随随便便就能忘记两人之间这么重要的事情，他心里真的还有她吗？
也许是吧，在他心里自己可能还没有工作看着顺眼。
窗外初见黎明光，尹南姝趴在床上不知道是因为做了一场梦，还是单纯在意识混沌之际怀念了一遍往事。
她眼前浮现出了种种画面。
当时是她和时泽翊的第一次恋爱纪念日。
那天她刚结束一天的课程就收到了时泽翊的消息，他让她来校门口找她。
尹南姝急促地穿过下课的人流，一口气跑到了校门口。
当看到站在校门口等他的时泽翊，她的浑身像是打了兴奋剂，感觉天色都亮了起来。
她装作平静：“你怎么来了。”
“不是你说今天是什么。”时泽翊卡壳了一下，因为觉得这几个字有点难以启齿，“就是那什么。”
在兴头上的尹南姝没多想，脱口而出：“恋爱纪念日？”
“嗯，对，就是这么说的。”
“但不是说互送送礼物就行了吗，毕竟你上个月都来找过我好几次了，这么远多麻烦啊。”
话间，尹南姝故作娇羞态，用一双水灵灵的眼睛望着时泽翊。
“麻烦的又不是你。”
“我这不是为你着想吗？”
时泽翊抿了下唇，眼睛撇向别处：“你要是为我着想，你别老是不接我的视频电话。”
尹南姝弯起嘴唇，一副憋笑的样子：“那是因为我最近学业上的事情特别多嘛，之前那次你给我打视频我没接？”
“嘁，你以为我不忙啊。”
“哎呀，好啦好啦，为了给你道歉今晚我请你吃饭还不行吗？”
尹南姝推着时泽翊往校外走，带他来到了最近新开的游乐场。
她嘴上说着不用时泽翊这么频繁的来找她，但其实没有比她更期待和时泽翊黏在一块的人了。
最好的证据就是她手机里收藏了一大堆网红情侣打卡地推荐的帖子。
这次的游乐场便是她的收藏之一。
那晚，她如愿以偿地带着时泽翊玩了一遍所有的项目，还去了里面的网红餐厅爽吃了一顿。
而她安排的最后一个项目就是和他一坐号称本市最大的摩天轮，然后在最高点和他拍照留念。
“喂喂喂，看这边。”尹南姝抓着正看窗外风景时泽翊让他入镜。
画面定格的前一刻，尹南姝嘴唇上扬，侧边压出两道浅浅的窝，眼中闪着灵动的彩光。
而时泽翊望着屏幕上的尹南姝，脸上的冷色渐渐柔和下来，嘴角不自觉地也染上了笑意。
“把你手机给我。”拍完后尹南姝说。
“干嘛。”
“我要把这张照片设成咱俩的手机壁纸。”
“哦。”
操作完之后，尹南姝满意地欣赏着两个相同屏保的手机，神情那叫一个灿烂。
忽然，一只手伸了过来，她下巴被人捏住只好转头。
她看到时泽翊低着眉眼，脸上没什么表情，却用手指不停地蹭着自己的嘴唇。
他动作很轻，但尹南姝觉得被他触摸的地方逐渐火热起来。
她终于想到了，一个她将其列为白日做梦却早就期待着的事情。
在这种时候，完成他们的初吻。
尹南姝被突如其来的想法冲昏了头，就连心理建设都忘记了。
她扒开时泽翊的手，身体直直地冲了过去。
两个人都是第一次接吻，光是嘴唇贴在一起这件事就够彼此反应一会儿的了，至于再进一步的动作属于敢想而不敢做。
之后两人便陷入一段长时间的沉默，直到走出园区尹南姝还在刻意不看身边的时泽翊。
是在突然听到时泽翊很轻地发出一声笑之后尹南姝才破了功，脸颊蹭地烧红，慌张地看向时泽翊，发现他正低头看手机。
“你，你笑什么。”
时泽翊翻过手将手机屏幕放到她面前：“这张照片你嘴角还沾着没擦掉的酱汁，看上去好蠢啊。”
“啊？”尹南姝恍然大悟，“所以你刚才是在帮我擦嘴？”
时泽翊挑眉：“不然呢？”
“......”
尹南姝尬笑两声，忽然又反应过来，开始跳起来抢时泽翊的手机。
“不行不行，那不能用这张。”
“为什么？”时泽翊举手过头顶，伸手挡住她。
“我们再重新拍一张。”
“不要，我感觉这张挺好看的。”
“好看个屁，你光顾你自己好看了。”
“没有啊，你也挺好看的。”
“好看你笑什么，快让我删了。”
......
那时的时泽翊可以为一个自己都觉得难以启齿的恋爱纪念日而不辞辛劳地奔波千里。
而谁又能想到多年之后，他只用一句“在忙”就想轻松打发掉她。
尹南姝在完全睡着之前心里如此想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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