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丢脸不可怕，没勇气承认丢脸才可怕呢。
——《她》
宋奈子人生中第一个好朋友其实不是陈斯译，好吧，异性好友里他是第一个也是唯一。
她故意留级延迟一年小升初，这时候，交到了人生中第一个同性好友。
女孩子要建立友谊真的很简单，一句赞美，手牵手陪对方上一次厕所，借一片卫生巾，一起吃顿午饭。
宋奈子和张闵闵的友谊仅仅因为一个包子和鸡蛋。
她在初中是走读，班里大多数人是从比县里更偏远的镇上考过来的。全班走读人数很少，不超过五个。
住校早起抢饭是家常便饭。
然而学校为给高三学生提供方便轻松的环境，考虑到初中部就几百来人，所以校领导让这个校区的高中部只留高三年级。高一二年级单独校区。
早中晚的用餐时间高三部提前五分钟放饭，这给初中部抢饭的学生带来了极大的挑战性，面对食堂高出几个脑袋的学长学姐，一群初中小屁孩只能坐满是食物残渣的桌子。
挤是常态。
屁大点的校园只有一个小卖部，宋奈子课间去买东西，圆润的她由于空间占地太大，还遭受旁人嫌弃的白眼。从那之后她没有在学校买过东西。
幸好她是走读生，苦不堪言的日子就中午那一顿饭而已。
那天宋奈子照常买了鸡蛋和包子，她起晚了，到学校想偷偷吃早饭，却没想到班主任提前来教室监督抽查。
卡点到教室和迟到的学生，全被罚站早读。其实她很受不了这破规矩，七点十分正式上课，非要六点五十准时到场，考勤时间还硬按六点五十算。
宋奈子的脸藏在书本后，翻白眼想，我六点过五十三分到的好吗，这也能叫迟到，真是服了。
就这样，包子和鸡蛋被放凉。
还没到最受折磨的地方，早自习和第一堂课是连上，三十多分钟的早自习加四十五分钟的课时，宋奈子肚子饿得咕咕叫。
她感觉此时此刻至少一定瘦了两斤。回头必须跟陈斯译骂死这恶心的课表。
下课后一部分人往小卖部跑，一部分人趴着睡觉，宋奈子正要吃早饭时，张闵闵碰了碰她的肩膀。
她脸色苍白，捂着肚子问：“奈奈，你知道医务室在哪吗？”
“你不舒服吗。”她放下食物。
“我头有点晕，肚子也疼，我想去看看。”
宋奈子听她声音都是虚的，就说：“我带你去吧。”
从医务室检查完，张闵闵是低血糖，需要吃点东西和休息一会儿。
宋奈子帮她去告诉班主任，还扶她回宿舍休息，又把没吃完的早饭大胆借老班摆在办公室的小热锅热了一下。
一通操作下来成功浪费了一节课，宋奈子在寝室陪着张闵闵。张闵闵忽然就说：“奈奈，你人真好啊。”
那以后张闵闵经常找她，时间一久她们就成为了形影不离的好朋友。
她并不知道，女孩子的友谊一不留神就会说散就散。
也许是正儿八经的有属于自己的好朋友，又也许是两人的矛盾日积月累。
她对张闵闵的占有欲越来越多，在友谊里她习惯性地对她很好，了解她家里条件不好，所以毫无顾忌的请她吃很多顿饭。
后来张闵闵在其他人那里听见“她为什么总占奈奈便宜”之类的闲言碎语。宋奈子忽略且无视，并没放在心上。
在很平常的下午，结束多天的冷战。
张闵闵终于还是来找她：“奈奈，你没什么错。好朋友不一定非要时时刻刻就黏在一起的。跟你在一起玩，我有点喘不过气。上次我和我同桌去上了一趟厕所，上完厕所我马上就来找你，可你对我很冷淡，不高兴了一天。我想，可能只有我离你稍微有点距离才能一直维持友谊吧。我们回到最初的状态，好吗？”
宋奈子表现得很平静，她点点头，同意她的建议。
那一天在学校她都很正常。
不过就是下课了又是一个人坐在位置无聊的刷题。不过就是体育课经常独来独往的去操场。不过就是上厕所时撞见曾经形影不离的朋友和别人拉手。不过就是趴着假装睡觉，听见后门是好朋友和别人的嬉笑玩闹。
没什么大不了的，那又怎样，宋奈子抬起头把练习册翻开。
她以后想吃什么吃什么，想干什么干什么，再也不用特意早起来学校陪朋友吃早饭。没人能占用她的时间，她想怎么支配就怎么支配，少了羁绊她在学校就更自由了，没有复杂的人际关系，想走就走，想独处就独处。
这不是一件坏事，宋奈子想，她应该要庆幸。哦对了，这个事情也是陈斯译不知道的，说不清为什么，她就是莫名不想找人倾诉。
还好陈斯译和她不是一个年级，还好陈斯译没有和她形影不离，还好他们不需要一直待在一起。
宋奈子认定这辈子做过最明智的决定。就是故意留级错过和陈斯译一起上学。
因为，好朋友就只能是朋友。
阳台一小块面积被几束晨曦照得又亮又刺眼。
那如果和朋友接吻了呢，如果和朋友差一点点就上床呢。
宋奈子倚在门边，看着昨晚在这堆积的酒瓶子一扫而空，家里垃圾袋也全都被陈斯译带走，蓬头垢面的她起床十几分钟，还什么都没干。
忽而想起了什么，宋奈子点开工作群，群里的通告没有艾特她，考勤表的请假一栏有她的名字。
她脑子里的酒精逐渐散退，这么说，是陈斯译给她请的假。
所以昨晚发生的事情都是真的。
宋奈子忏愧又烦躁地揉了揉头发，她一屁股坐进沙发，捞过玲娜贝儿抱在怀里，整个人蜷缩起来。
怎么说，她真的不知道怎么说，她一定是疯了才跟陈斯译那么讲话。
她现在想问陈斯译有没有生气，还介不介意昨晚的事儿，又很害怕问，至于到底害怕什么，又说不上来。
但有一个想法宋奈子很坚定，她不允许自己在这个节骨眼和陈斯译的友谊出现任何纰漏。
换句话说，她不能失去他，也不能耽误他。
而且想了半天，宋奈子不想追问陈斯译了，这个事情对她他都很尴尬，一再追问只会更尴尬，问了之后也不过得到确实接吻了的答案。
这能证明什么吗，证明他们不再是清白的朋友？除此之外，还能得到别的回答吗。还是说，他会爱上她？再说了，先不提陈斯译爱不爱她，难道她敢爱陈斯译吗。
她不能爱陈斯译，她不能爱上最好的朋友。还不如就让它过去，慢慢的，当作从来没发生过。
想通这事宋奈子就有心思洗漱了。
她刷牙时忍不住骂自己千万遍，你真是有病，宋奈子，这么好的友情被你差点搞砸，还有什么事情是你不会搞砸的。
漱完口，宋奈子看着镜子里被水沾湿的脸，她突兀地想到陈斯译说她很骄傲。
笨蛋。
她明明就是一个胆小鬼，一个拧巴的不完美小孩。
原谅我吧，你太重要了，陈斯译。
你陪伴我最无力的岁月，见证那么多时刻的我，我绝对不能失去的，就是你。就算是最好的朋友，我也只想让你看见，我最好的一面。
我啊，还只是一个没能力和别人建立亲密关系的傻瓜。
多亏陈斯译给她放的半天假，宋奈子得以有心好好思考怎么处理昨晚的烂摊子，她想了想，马上点开微信重新编辑了消息打算约乔姗面谈，承认说辞偏离原本的用意。
不管对方怎么想，她都要告诉学姐，绝对不允许作品沾染任何AI，一点点都不行，生气找她也绝对不是为男人，一开始她不可思议，只是最人之常情的震惊好奇，再有一点，她会这么震惊，纯粹是因为学姐不仅仅是学姐，是她大学的引路人，为此，和这样一个骨子里就物化女性的男人在一起，她替她不值罢了。
好好承认喝了酒情绪激动，编辑完宋奈子把消息发送。她呼了一口气，说这些话也没那么难嘛。
蓦地，玄关传来敲门声。
咚咚、咚咚。
有那么一刻，宋奈子觉得门外站着的是陈斯译，尽管她心里清楚人家正在城市的另一个地方工作，他还什么都没做，她就已经胡思乱想。
敲门声继续没停。
咚咚、咚咚。
宋奈子起来去开门，按动把手，咔擦下拉，表情在肉眼看不见的帧数中快速换下隐藏的期待，随即诧异地说：“学姐？”
隔日下午，宋奈子收拾好心情继续上班。
陈斯译刚杀青完一部戏，暂时没进组的消息。本来是小成本网剧，没什么宣发，但导演把片子给某视频平台看了后，那边的项目组居然买下了版权，还划分到下半年言情剧场的待播剧之一。
有钱就能搞宣传了，所以这天下午有一场男女主角合体的记者采访，约半小时。
考虑到他在电视剧的形象，和团队给的人设，宋奈子大概知道他过去的形象貌似是靠边年上爹系帅哥，陈斯译之前的妆造服饰很多也给人营造稳重可靠的视觉效果。
这人设和他本人，有点怪怪的，说像吧，好像是有点像。说不像吧，又哪里不太对劲。
可能宋奈子心里的愧疚和心虚作祟，她用近二十多年的化妆技术和时尚判断能力，给他做了一套最好的造型。抛弃之前过于成熟的大背头，在额前加了点碎发，更有少年感。
这么想时，陈斯译和记者过采访前的流程，眼神往棚外扫了一眼，恰好撞到她的视线，两人互相对视，又风平浪静地转移。
宋奈子有股说不出的胸闷，她提前去后台等他，等了一会儿，小黎来拿东西，她还抽空关心：“奈奈，你昨天怎么了呀，生病了吗。”
“家里有点事，抱歉，给你们添麻烦了吧。”她说。
“怎么会，”小黎拿手机凑近给她看，“昨天哥还上热搜了，就因为这几场活动的妆造，粉丝都夸麻了。奈奈，你化妆技术太顶了。还有哦，可能你的妆太好看了吧，我和他吃完饭时他主动约我周末吃晚饭，真是谢谢你了。”
宋奈子说：“真的？恭喜你哦。”
小黎笑了笑：“你可不可以教我化妆呀。”
“随时欢迎求学。”
聊着已过了几分钟，宋奈子问：“还在走流程吗？”
小黎说：“和斯译哥搭戏的女演员刚到，她想拉着哥先走一遍两人部分的采访，然后商量要不要炒cp。哎，说真的。我感觉那个叫仪思的女艺人，怕不是对斯译哥有意思，两人名字还这么顺口。不过也难怪了，每拍一部戏，哥的桃花就旺盛到不行，谁叫娱乐圈帅哥美女这么多呢。”
宋奈子拖长尾音地“哦”了一声：“长得好看是这样的。”
“可惜，斯译哥是事业批。除了女友粉，粉丝也是人均事业批。完全没时间谈恋爱。况且，女友粉也是在超话疯狂做数据的事业批！你看，这官博下一水的控评。”
宋奈子配合地滑了几下，她点点头，心里想，这小子还是只潜力股嘛。
聊完没几分钟，陈斯译终于和记者彩排完流程。
他拧转把手，通过半个缝隙看见宋奈子在熨衣服，忽而侧头对后面的仪思，还有她的助理说：“抱歉，这间是单人休息室。旁边的休息室空间更宽敞，我用这间就够了。”
宋奈子敏锐地听到有人讲话，她转头看门口，果然是他们过来了。她放下熨斗走过去，一看到跟了这么多人，她问：“还没结束吗？”
仪思当然知道陈斯译的意思，他拒绝得不声不响，把两人一丁点的可能性堵得严严实实，刚刚商量炒一波cp的提议，他也很果断的拒绝，说什么，“剧本足够好观众会磕，没必要强行炒作。我也没有这想法。”
男方对她没一点意思，仪思好歹是女明星，拒绝两次也识趣了：“好，谢谢陈老师这么大方喽。”
宋奈子看着他们离开，又说：“就你一个人吗？芬姐和小黎呢。”
她说话的时候，陈斯译关好门，轻轻旋转按钮把门锁上。
宋奈子听见轻微地咔擦一声，不自然地问：“你干嘛锁门啊？”
陈斯译从她跟前经过，坐在沙发：“开始吧。”
宋奈子握梳子，小指拇勾着剪刀，她细致地修他前额的发型，还稍微抬了抬下巴，拨开一些碎发，不小心碰到美人尖。
偶然的触碰让她立马缩回指尖，再剪一两笔，喷好定型喷雾。
“为什么做这个发型？”他缓缓睁眼问。
“好看啊。”
该说不说认识十几年，默契还是有的。不想提不爱提的，不会多说一句。
宋奈子短暂忘记昨晚的尴尬，硬着头皮用棉签给他涂唇膏，脑内却循环播放昨晚他们在昏暗灯光下接吻的画面。
她受不了这种非人的折磨：“闭眼。”
陈斯译无辜盯着她，反驳：“补妆为什么要闭眼。”
突然手一抖，没拿稳，棉签掉了。她也没继续涂，匆匆用指腹压在他的薄唇推了推剩余没弄完的，说：“好了。”
凭借化妆的角度，陈斯译满眼都是她，而宋奈子也把他唇角的笑看得一清二楚。
她忍不住问：“笑什么。”
陈斯译说：“你没别的话对我说？”
宋奈子顿了顿，把化妆工具放回盒子，“嗯”一声：“谢谢你啊，帮我扔垃圾就算了，家里卫生你也做了。”
陈斯译隔了半晌：“你就口头说说？”
“请你吃饭还不行吗。”
“什么时候？”
“明天？”
“没空。”
“周末？”
“没空。”
宋奈子抱着手臂，觉得他在找茬：“那不请了，给你发红包你自己找家店吃吧。”
陈斯译一脸认真，靠回沙发说：“你不讲信用。”
宋奈子很无语，看着他这张似乎有点伤心的脸蛋，改口说：“请问你到底什么时候有空呢。”
陈斯译笑了一笑，慢慢吐出两个字：“今晚。”
她站在棚内摄影机的后面，宋奈子很满意这次妆造，她笑着给偶尔看向镜头的陈斯译比了个大拇指，指了指旁边的休息室就转身离开。
仪思坐在旁边，将不容察觉的小动作收尽眼底。
眼见着时间差不多了，宋奈子临时想起休息室的东西没拿完，她把手机搁在休息室摆放的书柜小格子上，打算坐一会儿再出去。想了想，决定还是补个妆。
在厕所没补十几秒，电话就响了，她拧紧管口，正纳闷谁会在这个点打电话，一抬头，陈斯译不知何时结束的采访，听见门口小书柜响个不停的手机，他拿在手里看见了来电人。
周子谦。
宋奈子看他表情不对劲，隐约有种不好的预感，走过去想把手机拿回来。
陈斯译握着电话侧身，在她走近的一刻，摆在眼前给她晃了晃屏幕：“怎么回事？”
“昨天见了一面。”
他按动左侧键，电话挂了，说：“为什么见他？”
宋奈子把手机抽回来：“我过两天再跟你说。先吃饭吧。”
说着，她伸手要开门，陈斯译没顿两秒，一手把开了小缝的门按回去，撑着门。
两人挨得很近，宋奈子转过身面对他，呼吸的热气全喷洒在彼此脸上，他往前凑了些：“为什么单独见他？”说完接下句，“他打电话找你麻烦？”
她不动声色地避开了脸：“这是我的私事。”
“我知道。”
宋奈子侧过目光，看着他的脸：“你不能，不能总是替我解决问题。陈斯译，我想独自处理这些事。”
你也不能，不能一直对我这么好，这对我们两人来说并不好。
诡异的沉默半晌，陈斯译轻笑一声，那笑听起来叫人很难受：“知道了，是我多管闲事。”
宋奈子喉头一哽，直接反驳：“不是这个意思啦。我需要你，我也不能只需要你。”
陈斯译抬眸，眼神很温柔，他放手，回到正常的位置。
宋奈子握着手机，打开门，感觉脚下每一步都很沉重，她也不过走出去几步，还是没忍住转身，看见的画面她险些没绷住表情。
陈斯译倚靠门框，姿势懒懒的，似乎知道她一定会回头。
宋奈子想了想，莫名多了股劲，重新说：“你能不能等着我，回来跟你一起去吃晚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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