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我们出生那年,全世界都在庆祝千禧年,这是不是代表全世界都在期待新生儿呢。
——《她》
这不是他们第一次下乡。
那时候是二零一二年最后一晚,全国人民都在守岁,炸鞭炮,烧烟花,庆祝二零一三年。
穿新衣服,戴厚手套,跟爸妈去外面吃了顿火锅,准备收拾行李回老家过除夕的宋奈子,正巧在楼梯口撞到陈斯译。
自诬陷事件起他们毫无交集,即便放学后她有偷偷往他桌子塞零食。
宋奈子见到他尴尬地沉默住了,而陈斯译只看她一眼,便若无其事的继续上楼。
她跑在前头,把爸妈和哥哥甩在后面。空间很窄,宋奈子在他身后,视线不由自主地盯着陈斯译拎的一袋东西。
透明的口袋,装着几包方便面,还有一些杂七杂八的生活用品。
宋奈子还踮了踮脚,似乎有几样很像她塞给他的零食啊。
可能被人注视是真的会有感觉,她发现陈斯译有意识的换了只手拎袋子。
快到家门口,宋奈子催他们快点,屋外好冷。
叶香美透过楼道回音,大声教训她没钥匙就别瞎跑,这么会跑就应该平时也下来减减肥。她追上来首先注意到正开锁进门的陈斯译。
“斯译啊,你舅舅呢,你这孩子怎么自己买泡面吃。你还没吃饭吗?家里就一个人呐?怎么不去你舅舅家。”
宋奈子对母亲过度关心陌生人的行为,有好一阵子感到不舒服。不过这回她倒没这么想,相反有点庆幸,妈妈问出了她最想问,却拖着不敢问的疑惑。
她经常被班里的男生嘲笑体重,有回课间操和一个男生说了句话,那些人开始频繁造谣她喜欢谁谁谁。
这么多的男同学里,陈斯译是单独一个世界的存在。听说他三四岁就被店家挑中拍过童装广告,长大后自然而然被经纪公司看中,签约出道。
他很少待在学校,但一周一次的升旗仪式,他是绝对的升旗手。小学没毕业前,各种校庆活动,陈斯译都是主持人的不二之选。
一个在同龄人中闪闪发光的男孩子,就算和他们待在普通的教室,无形中也隔着厚厚的壁垒。
可那又怎么样呢。
宋奈子从没觉得他和自己有什么不同,相反既然同处一个班级,两人就是同学,是同学就意味着,陈斯译属于班级里的男生之一,她拒绝和同班级的男生有任何交流。
陈斯译少有地怔了怔,他很快对答如流:“快中考了。我复习。很多课程我都落下了。”
叶香美和宋勇田都不属于很注重教育那一类的父母。她很难相信居然有孩子为了这个,不在过年的时候去玩。
“那怎么行,大过节的,还学什么呀。哪天不能学呀,这一两天有什么好急的。”
叶香美不懂孩子心思的,宋奈子却很明白陈斯译推迟的原因。
想到他是离异家庭,亲舅舅也得顾及老婆,陪着去岳父家。他爷爷奶奶听说早就去世了,自己还去吃过席。
凭他那家暴的父亲,不在除夕夜犯事儿就不错了。妈妈好像也二婚了。估计亲舅舅选择陪他舅妈到岳父家过年,大年初一走亲戚什么的,带着姐姐的小孩,多少还是不方便。
旁边站着的叶香美是想不到,短短十几秒内自家女儿思考了这么多问题。
还好叶香美热情好客,对邻居一向大方,她说:“斯译,来,巧了么这不是,奈奈他哥想吃宵夜,我刚要做饭来着,一块吃了呗。”
叶女士的盛情款待让陈斯译意想不到,青春期的男生都很要面子,他也没想答应,毕竟无论去舅舅家还是去邻居家,他都是外人。
甚至邻居家还要更外人一点,连舅舅家都不想去,又怎么愿意去邻居家里。
这时候他听见宋奈子找补:“陈斯译。你到我家来过年吧。我在班里就和你一个男生说过这么多话。”
班里也就你这一个男生目前为止还没有嘲笑过她。这是那时候宋奈子没有说出口的真心话。
陈斯译好看的眉眼在装着声控灯的楼道下,显得格外深邃。这会儿他额头的美人尖还没有伤疤,想了半秒,他问:“你想我去你家做客?”
吃顿宵夜可能还没什么,邀请别人一起回家过年就好奇怪。
其实宋奈子知道这点,老家的同龄人太少了,而大伯父二伯父又不和他们同一天回去。宋奈子回去也是孤零零的。她没有玩伴。
邀请陈斯译回去放烟花,在她眼中跟邀请同学来家里玩是一个道理。
叶女士早已进房子收拾年货,时不时嘴里空闲着叫陈斯译,再三询问他要不要过来。
宋奈子在这样的背景音中,慢慢说:“谁叫你帮了我呢。我很讨厌我们班上男生的,不过你是例外,下学期我申请留级,以后就不是同学了,这次就当告别嘛。”
她听说,以前过年时听堂姐堂哥说的。
她还很小,问他们手里拿的烟花是在镇上哪里买的。她也想玩。堂姐堂哥舍不得把烟花给她,他们告诉她,这种烟花叫仙女棒,买的时候向叔叔说滴滴金,他就会拿给你了。
后来宋奈子长大能支配压岁钱,她见到了堂姐堂哥手里的滴滴金,能烧成金色花朵的滴滴金,并不便宜,还很少。
于是她的第一根滴滴金,是和陈斯译在老家院子里,迎着大人们点燃的鞭炮,在路中央胡乱挥舞的烧完了。
夜班巴士途径一户农家小院,在马路稳当停靠,恍惚间又回到了小时候。他们运气很好,终点站的附近有一家旅馆,但已经很晚了,房间没有双人床只有单人床。
宋奈子莫名觉得戏剧,虽然跟陈斯译一间房不会有什么,但万万想不到这样狗血的桥段也能在她这儿演一遍。
陈斯译插入房卡,白织灯豁地亮了。
宋奈子卸下一身疲惫,栽进松软的床。她望着天花板,思绪放空,又支起头看陈斯译在干嘛。
他拉开床头柜的烧水壶,随意转动几下,又检查抽屉。来回几次,她算是看懂了。这男人在查有没有摄像头。
宋奈子犯起小贱:“陈斯译。你以后结婚了一定是好男人。”
说着,陈斯译冷不丁问她:“我跟周子谦掉海里你救谁?”
宋奈子心中一动,噗呲笑出来,学《老友记》菲比的手势来回指了指她跟陈斯译:“恋人来来去去,朋友是一辈子的。”
再说,她现在完全没有要安定的想法,说到底就大学毕业两年,得知周子谦要跟她求婚后,宋奈子是慌张大于惊讶。
结婚了就不自由了,毕竟她出生在一个传统的大男子主义家庭,叶女士算不上重男轻女却仍恪守成规着那一套传统封建思想。
教育她好好做家务到婆家才讨人喜欢,小时候发脾气,说过最多的话是,你这性格嫁去别人家是要吃亏的。
她认为女儿嫁出去就是别家的人,她接受到的教育是,女人应该守着家里的小厨房,困住才情和自由,一辈子都替夫家操心。
她那年代对离婚女性残存太多的恶意,以至于宋奈子很小就听过,“她生不出儿子,也不勤快,别人当然不要她的说法。”
她是好妈妈,爱丈夫,爱儿子,爱女儿,就是不够爱自己。
在肥胖时期她曾受到过不止一次的打压。
叶香美试图把她变成一位温柔贤惠,又会打扮的出众女儿。然而她的愿望落空了,她倔强,用锋利的话语去对抗。宋奈子把她不让干的事情全干了遍。
这都是学生时代的事了,现在长大了的她已经不会再去忤逆争吵。
因为她没经历过叶女士经历过的一切,她生在良好的教育环境,是有男朋友也能有异性好友,是就算跟密友陈斯译住一间房,也不会背负浸猪笼名声的年代。
只能说叶女士给她造成的影响,她早已在青春期无数个争吵的夜晚中,日复一日的消化掉了。
而最大的副作用。
她再也不会期待婚姻,不会渴望爱情。
可以有稳定持久的恋爱关系,就像吃面喜欢加醋,草莓奶油蛋糕需要草莓装饰,但不可以认真,当关系进行到下一步计划,宋奈子就会立即结束。
虽然听起来她有点渣女,不过渣的是男人,有什么好愧疚的呢。比她渣的男人搜罗起来得有一箩筐。
陈斯译就不一样了,他们小学相识,到现在认识十五年了。而且,插手彼此生活越深,纠葛就会像死结,解不开了。
如果他有女朋友,她肯定会保持距离。尽管这么多年,他一个对象也没有谈。
刚刚她说的那句话并没有引来对方的感动。
宋奈子很舒服地伸懒腰,又把问题重新回答一遍:“放心吧,我肯定先救你。”
陈斯译手指蓦地一顿,点在水壶的盖面,眼睫极其轻微的动了动。
她说:“没有你的话,我就没工作了。是吧,大明星?”话锋一转,宋奈子撑手靠着床头,“能不能帮我把电视打开,好无聊。”
陈斯译把水壶推回去,他站在一旁低头俯视:“别对着我乱撒娇。”
她哪有撒娇。宋奈子很冤枉。没谈过恋爱的男人压根就不清楚撒娇是怎样的。她还没开始作呢。
电视正泛莹白的光芒。
接下来要思考的问题就有点尴尬了,一张床,一男一女,还熟得不行,这得怎么分才公平公正。陈斯译的答案是不需要分,他睡又小又挤的单人沙发。
宋奈子原本对这事儿还没清晰的概念,开了这么半天玩笑,她潜意识认为两人睡一张床似乎也没多大影响。陈斯译和她又不会擦枪走火。却有一个念头在脑海一闪而过。
是的。她和陈斯译关系是很好。
关系再好,未来某天,他会交女朋友,会组建自己的家庭,会有孩子。如果他的女朋友不巧知道现在的事儿,多少都会膈应的吧。
宋奈子这么想时心里酸酸的,最近她总为还没发生过的东西劳神费心,完全就是没事找事儿的典范。她看陈斯译坐进沙发,就这样和她面对面。
宋奈子把电视关掉,灯也关掉,说声晚安就闭着眼想尽快入睡。
一闭眼,陈斯译坐在沙发,搭扶手,一丝不苟又正襟危坐。俨然具有成熟稳重的气质。他闭眼,像睡着了。
宋奈子睡不着,她睡不着,就想骚扰陈斯译,连续叫他好几声,没理。
得不到回应的她看眼手机,还有三个小时天就亮了。
宋奈子摸黑悄悄下床,她又用气音轻声叫:“陈斯译。”
她慢慢弯腰凑近,也不是真的想要骚扰,主要是好奇怎么睡这么快。这才闭眼睛五分钟都不到。因为离得很近,宋奈子仔细的,近距离观察他的五官,怪不得能吃上演员这碗饭呢。
发丝没入陈斯译的肩膀,有几根还贴到了他的脖颈处。太黑了,宋奈子浑然不觉,她想着这人是真睡着了啊,居然睡这么快。
她将要撤退时,恰逢陈斯译把偏歪的头转过来,他在黑暗中不急不缓的睁了眼。
视线相撞的一刹那,宋奈子就这么保持姿势和他互相望着,突然有些口干舌燥。
“我好无聊啊,还有三个小时就天亮了,我是不是打扰你睡觉了?”她干巴地解释眼前莫名其妙的行为。
“我没睡。”他说。
宋奈子一听不装了:“没睡?你没听见我叫你啊。”
“想看看你到底要做什么,”陈斯译的坐姿往前倾了倾,盯着她说,“现在知道结果了。”
“什么结果。”
他笑:“你是变态。”
宋奈子毫无感情的哈哈两声:“我还有更变态的呢,刚刚我发现这电视能看恐怖片,要不我们看电影吧。”
“随你。”
两人的阵地挪到床上,宋奈子挑选了一个老片子《山村老尸》,很是应景。
她小时候单独在家经常看恐怖片,这也是叶女士不让她看的东西,说句实在的,她不到十二岁就在点播频道把大尺度电影浏览过一遍。
这么做换来的风险是,她哥无形中替她背好几次锅。
宋奈子拍了拍肩:“这片子小学我就看过,很吓人的,你要是害怕,我可以勉强把怀抱借给你。”
“......”
看到一半宋奈子就困了。
陈斯译的肩头在片刻间多一份重量,耳边是她浅浅的鼻息,热气均匀扑洒在颈侧。他轻轻动胳膊,尽量不压到她,把宋奈子搂到怀里,挨着发顶,依稀中闻到了香气。
这种时候他忽然记起很早之前的琐事,是他们还没成为朋友前的相遇。
放学傍晚,他正回家。
站在底层的宋奈子跃跃欲试的迈出脚步又退回来,重复很多遍。陈斯译打算径直越过她,碰巧声控灯熄灭,吓得她赶紧跺脚。
他当时觉得好笑。住这儿这么多年,哪有现在来感觉害怕的。后来重复五十二遍的宋奈子终于鼓起勇气冲了上去,年纪尚小的她认为鬼很可能跟在身后。
傻瓜,只要当时你肯回头看一眼,就能看到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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