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雨》
文/紫蔓牵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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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芃芃在KTV正扯着嗓子飚高音的时候，塞在牛仔裤后腰的手机震动起来。
唱到嗓子哑着飚完一整句歌词，她把麦克风丢到朋友怀里，摸出手机看了一眼——
【店里忙疯了，快来！！！】
下午2点半，十全街的美娟西餐店仍旧满满当当。
“叮铃”，黄铜铃铛一声响，一阵风地走进一个女人。
麦色肌肤，简单的背心短裤，裸露在外的四肢健康匀称，黑葡萄一般的眼睛甚是醒目。
许芃芃轻车熟路地收拾餐具、上餐、打包外卖……等坐下来时已经忙得眼睛发黑。
外面的雨没有停歇的意思，给大雨困在店里的客人无聊地啜着冷饮，划拉着手机。
如果哪条路最能代表这个五线小城的发展记忆，那就非得是十全街不可。上世纪90年代，这里聚集了第一批精品店铺，高档服装店、品牌专卖店云集，街边小摊发展成夜市，于是被政府趁势改造成了步行街，成了本地的地标。
大概十年前，这条街开始没落。
“美娟”服装店同样跟着整个大行情不景气，先是改成了咖啡馆，两年前又变成了西餐厅。就在半年前，吴美娟突然融到一笔资金，花力气重新装修了一番，如今成为整条街炽手可热的网红店。
“我说吴女士，实在不行你再招个人吧，这样咱们实在忙不过来。”许芃芃在收银台后头一屁股坐下，她声音有些独特，带着点沙哑，烟雨蒙蒙的。
“今天周末人就多啊，又是暑假，等过几天这些娃娃们开学就好了。”吴美娟鼻子上半挂着老花镜，认真合算着今天的账目。
“丁丁，丁丁在哪呢？”许芃芃扫了一眼店里，警觉地问。
“你还想得起丁丁啊，不错不错。”吴美娟软软地讽刺道，手下记账的笔不停。
“啧！”许芃芃钻进后厨。
一个眼睛大大、心形脸的漂亮小男孩正站在西点台旁，听到门外动静，飞快地把一块甜品放进嘴巴，腮帮子鼓起来。
“许丁丁！”听到被喊全名，他快速地咀嚼、吞咽，小手捂着嘴巴，往水池下面躲。
一旁不锈钢操作台前正俯着个身影，工作服、厨师帽、橡胶手套一丝不苟，许芃芃瞅着有点眼生，身形顿了一顿 。
那人卷着袖口，露出修长结实的一截手臂，高高瘦瘦的一个背影升起来，显得后厨的天花板顿时低矮了许多。
“新来的甜品师？”她心不在焉地问了一句，算是打了招呼，弯腰去捉正在躲避的许丁丁，“后厨重地，小孩子不能进来，很危险！”
许丁丁被她捉到，不情愿地被提溜着往外头挪出去，马上就要上小学了，挣扎起来她也有些费劲了。
“许芃芃，这个真的很好吃。”许丁丁意犹未尽地舔着嘴角的绿色饼渣。
“妈！”许芃芃把孩子按在椅子上，投诉道：“医生不是说了他已经有蛀牙了，不能再吃这么多甜食……”
“哎呀，”吴美娟手指不停，计算器噼里啪啦地报数，头也不抬，“ Eden用的料都是天然的，糖分也减了不少，比超市那些东西好多了。”
Eden，伊登，一灯，“伊甸园”……甜点师的名字有点意思，这年头起英文名的风吹到了他们这个五线小城了么？
吴美娟这个小店如今装饰成大热的法式风情，提供一些简餐，但是配餐的甜点确实实打实的请大师傅做的，这位Eden今天应该是顶替请病假的那位老王师傅。
“可是……”
“喏，你尝一下。”吴美娟不耐烦，戳拿起一旁小碟上的一小块可露丽塞进女儿口中。
一入口，她不再说话，“唔”了一声，细细品尝着。
许芃芃在省城工作这么些年，也打卡了不少西餐馆子，这块点心入口软糯、香甜不腻，用料无疑都是最好的，成本自然很高。
她看了看新餐牌上的定价，疑心吴美娟这次抱到大腿了，可以这样做赔钱买卖。
“宝宝们，我家上了新品开心果口味的可露丽，包好吃的，快来品尝啊……”吴美娟也不再理她，对着一旁支起来的手机说道。
吴女士为了生意可算拼了，还开通了短视频账号做直播。许芃芃抿着嘴着靠过去，窥探她的屏幕。
【吴姥姥好美，今天戴的珍珠耳坠有链接吗？】
【让丁丁小宝贝拍可露丽的吃播给我们看看……】
【新大厨是上次背景闪过的那位吗？好帅！】
【老王大爷去哪了？他做的法式吐司我每去必点！】
……
许芃芃保持着不入镜的距离，笑着看着吴女士屏幕上滚动过的留言，给她比了个大拇指。
“你吃了没？”吴美娟推了推她，“别杵这了，给大伙儿下点面去。”
吴美娟的这间名字复古的“美娟”开在十全街的后巷，店面不大，门脸刷成富有法式风情的薄荷绿，两穗麦子造型的金色花边环着花体的“美娟”两个汉字作logo，很有识别度。
这家店成本有限，平时店里后厨只有三个人，其中还有一位是兼职打杂的大学生，两位大厨一位出正餐、一位负责甜点。
至于上菜什么的，吴女士忙不过来就很随意地请顾客自己到出菜窗口自己端。她人生得漂亮和气，也会“倚老卖老”，而小年轻食客也乐得迁就配合。
有时候难免会忙中出错，多做的餐食几个员工就随意吃吃，而吴女士，常年的午餐是一份只是简单淋了油醋汁的蔬菜沙拉，用常备的蔬菜包就能自己搞定。
许芃芃走进后厨，另一名厨师见状就让出腾挪空间，去到后门吸烟 。
她从橱柜顶上摸出一包挂面，又拣了些备菜剩下的西红柿、洋葱什么的放进料理机开始打碎。
新来的的Eden在L形的厨柜另一头沉默着，把那些烤得宛如焦黄的小铃铛一样的点心一个个裹上包装纸。
两个人各自忙碌着，许芃芃突然觉着后背有道视线，她装作不在意的样子偏过头去，却只捕捉到那人专注的背影。
【新大厨是上次背景闪过的那位吗？好帅！】
脑海里泛上一条公屏留言。“上次”，她不记得之前见过这位Eden。会有多帅？她平淡地想着，去拿挂在天花板架子上的铜锅。
后厨的储物空间力求紧凑，不太常用的黄铜锅子挂得很高，她踮了踮脚只摸到把手，差一点点就可以从挂钩上摘下来。
“我来吧……”
身后靠过来一道高大的影子，伸手把锅子拿了下来，放在炉灶上。
普通话标准温柔，入眼是好看白净的手，可以为它的主人加分不少。裹挟的温热味道令她分神，除了烘焙的焦香，还隐隐约约透出一股熟悉又陌生的清香……
许芃芃转过身去，警觉又困惑地看向Eden的脸。
年轻的男人生了一张实在打眼的脸，即便戴着硕大的黑框眼镜也是难掩好看。
镜片后那双作为西点师来说过于锐利的眼睛正在沉沉看着她，他先前放下锅具的手就那么自然地搭在一旁，许芃芃将两手缩在胸前，微微屏住了呼吸。
“那个……Eden，汤面可以吗？番茄酸汤面。”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她听到自己说。
对方胸口微微起伏着。
“……好。”良久，Eden的视线落在许芃芃的唇上，说道。
天气炎热，众人都不太有胃口。
开胃的酸汤面，西红柿、香菜、小葱打成泥，冲入滚水调成汤底。极细的龙须挂面稍微煮成带着一点点硬芯的程度，快速过一遍冷水，用筷子卷成一坨坨的面卷，汪在红红绿绿的清汤里。
“好酸。”丁丁扒了两口就放下了筷子去吃薯条。吴美娟只盛了碗汤，守着手机在柜台后面雷打不动地吃沙拉。
西餐师借口汤面太烫了又回了后厨，估计自己摆弄吃的去了。
偌大餐桌只有她与Eden对坐。
许芃芃被对着门慢慢吃着，她如今已经过了追求口感的阶段了，吃东西就是为了果腹而已。
Eden垂头对着自己的碗端详良久，久到她猜想他在想什么借口夺路而逃。
他拿起桌上的胡椒瓶往碗里拧了几圈，对着空调风挑起一筷子面，放在唇边吹了吹，呼哧呼哧地吃起来。
脱去了工作服，Eden里面是半旧的T恤，露着白净的脖颈和锁骨，大口吞面的动作带着几分孩子气。
这个角度，她瞥到他睫毛很长，一簇簇的，眼缘泛着微光，有种独特的无辜感。
太多的酸和辣，还很咸。额头微微出了细汗，他的眼角眉眉心也开始泛红，吃到一半，他伸手抽出纸巾擦了擦额头，不动声色地带过眼睛 、鼻尖……
“要不要来杯冰水？”许芃芃抬起眼睛。
对方半垂着脑袋摇了摇，好像那碗面上有什么巨大的吸引力。
吴美娟带着许丁丁又躲到手机后头去了，抬眼看了看这边。
门头悬着的黄铜铃铛发出晃荡的脆响，许芃芃才发觉对面的人已经走出去了。
“他怎么了，今天的饭很难吃么？”
“别管他啦，”吴美娟盯着手机屏幕，“他想一个人呆着吧。”
“哦。”许芃芃转头看了看还在晃荡的铜铃，应了一声。
“这位手艺不错，看着还挺干净整洁，多少钱请的？”她小声打听。
“刚毕业来实习的，不要钱。”吴美娟头也不抬，补充一句，“集□□来的。”
集团是给吴美娟投资的那个餐饮运营集团，据说这些年捧红了不少网红店。
“哪个学校毕业的？”
“什么来着？蓝……什么。”
“蓝翔？”
“蓝……带！”吴美娟拍了下脑袋。
雨脚如麻，徒劳地冲洗着街上有些年代感的彩砖。
高高瘦瘦的男人侧着身，隔着玻璃窗静静注视着许芃芃的背影。
雨幕垂落，略带土腥味的温热水气陌生又熟悉，恍惚把他带回过去。他揉了揉酸涩的眼睛——这场雨在他心头零零落落，下了好多年……
这本是一个打算在夏天开始更新、因为各种原因拖到了现在才开头的故事，希望能陪伴大家再怀想一下刚刚结束的夏天。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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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楔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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