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岚瘫回座椅，半晌，忽然开口。
“郝萌说我长得漂亮，随便去聊天软件发个照片私信都会被加爆。”
林野神色柔和下来，从镜子里看薛岚的脸：“她说的没错啊，我家阿岚就是特别漂亮，刚才好多人加你，我给你卸了。”
薛岚瞥林野一眼：“那你也是因为这个才赖上我的？”
林野笑着说：“你当初喜欢郝萌是因为她漂亮么？难道不是因为特别喜欢她才觉得她比别人都漂亮？说实话，我看郝萌那个结婚照，就是个普通人披了个影楼婚纱，也就你觉得漂亮……”
说着说着，林野发现薛岚的眼神像剑一样，立刻住口。
薛岚回去就瘫在沙发上，等着虎斑主动来找她，结果就看着两只猫在各个房间一直追来追去。
虎斑自从有了叶子很少主动找人玩了，每天抱着叶子睡觉，睡醒就跟叶子打架，打累了就给叶子舔毛。
但虎斑不知道是故意的还是技术不行，非要给叶子倒着舔，动不动把人小姑娘的头毛都舔的竖起来，气得叶子扭头就给它一口。
薛岚望着虎斑那傻样，心里五味杂陈。
郝萌刚走那些天，你天天蹲人化妆凳上嗷嗷叫，结果呢？人家居然恨死你了。
两只猫在薛岚脚下扭打在一起，虎斑两个脚像风火轮一样狂蹬叶子的下巴。
林野挥了挥空中的猫毛，把一盘洗好的水果放在薛岚面前的茶几上。
“它们怎么能这么高兴？”薛岚失神的问。
林野：“有伴了。”
“有伴就会高兴么？”薛岚茫然着，所以对郝萌来说，有赵迅也会高兴是么？那自己为什么不是？
林野拿起一个白草莓碰了碰薛岚的唇，“能不能给我讲讲郝萌说什么了？”
薛岚撇了一下头拒绝草莓，“给我讲她的童年，讲她家刚来这里时的处境。”
“就光卖惨了？”林野把那个草莓丢进自己嘴里。
薛岚：“我才知道我给她的，那些我以为好的，只是给她伤口上撒盐。”
林野腮帮子鼓动：“那她这不是得了便宜还卖乖么？”
薛岚烦躁地看着林野，“不聊了，困了。”
“别，你说，我闭嘴。”
“没什么可说的。”薛岚瘫在沙发上，“是我太矫情了，失个恋寻死觅活的。”薛岚苦笑一声，“谁像我这样，说出去把别人头都笑掉。”
“阿岚只是生病了，不是不坚强，更不是矫情。”林野移了一些靠近薛岚坐着，轻轻摸着薛岚的头发。
“就像你要是感冒了，我跟你说，别人都吹风，怎么别人都不感冒，就你感冒了？吹这点风至于感冒么？你为什么不能坚强一点？你想开一点感冒不就好了？你觉得这合理么？不合理吧，心理疾病也是这样的。”
“既然是病就要干预，都生病了，不干预怎么能自己好起来？”
“阿岚，我们去医院吧，开点药吃。”
薛岚转头看着林野，两个人离得很近，“我以为你给我下药是要毒死我，我高估你了。”
林野眼眸微动，似是没想到薛岚知道。
薛岚懒懒地瞧着林野，“我又不是个牛马，饭里有东西能吃不出来？”
“你都不知道是什么药，你还是吃了？”林野牙齿紧扣，一时心里酸涩的说不出话。
薛岚转回头，扬着下巴看着天花板发呆，“有什么必要？对着一个陌生人揭开自己的伤疤，再开一堆吃完变着法的难受的药，能改变什么？枕边人能为仨瓜两枣算计你，你吃了药，她就不算计你了？”
薛岚勾唇笑了笑，“以前我一直以为什么都会变，能力是属于自己的。可现在呢，我的设计是一坨屎，写的东西是另一坨屎，彻底成废物了。心理医生治这个么？”
“我妈永远听不到我说话，永远要用那副柔柔弱弱极度爱我的模样惹我暴跳如雷，我吃了药，她就会改变么？”
“我吃了药，我爸能不能活过来？那个肇事的畜生能不能被严惩？很多人说有钱漂亮生活就没什么烦恼了，可我该吃的苦一点也没少啊？”
林野又靠近薛岚一些，用鬓角蹭她的头发，“你还记得叔叔走的时候，你是怎么走出来的么？”
薛岚平静道：“当时有郝萌，她像个小太阳，给我力量，让我觉得自己还能苟几天。”
“你有没有想过郝萌可能根本不是太阳，你看到的光芒是你自己眼睛里的光？”林野侧目看着薛岚的反应，“不是她的爱让你想要活下去，是你想要爱别人，才让你想要活下去。”
薛岚叹息着闭上眼睛。
“也许吧。”
……
后来，薛岚只要回想和郝萌见面的这一天，就会觉得特别吵闹。
郝萌在教室里的话一句比一句大声，近乎嘶吼的回荡在薛岚耳边，而生活却像按下静音键，连同着飞窜的猫，温声细语的林野，一切都没了声响。
林野得寸进尺，每天晚上都要凑到薛岚身边睡，踹也踹不下去，但好在规矩，睡前缩床边，醒来时还是同一个姿势，哪怕是睡熟了也不敢抢被子，就是半夜冲凉的次数变多了……
国内国外的疫情又有复苏的迹象，张姐再三打电话来说不让薛岚旅游，薛岚答应的爽快，反正哪也不想去。
时间长了，林野这套霸道总裁棺材风装修也让薛岚看顺眼了，觉得跟自己的状态挺搭的，灯一关往沙发上一躺，就入土为安了。
生活是一滩死水，无波无澜，但林野那句‘是你想要爱别人，才让你想要活下去。’像一颗种子，在心底某个隐秘的角落悄然生长，直到顶着顽石坚砾破土而出。
“说说郝萌还做过什么。”
林野正在切菜的手一顿，回头看着忽然跟他说话的薛岚，烟雾从她口中漫出，给深邃的眉目蒙上一层纱。
“我说了你又捶我。”
“怎么会？”薛岚隔着纱笑得有几分邪气，“咱都熟熟的人了。”
阿岚笑起来真迷人，林野险些看进去，启唇道：“那先给点甜头。”
薛岚飞来一个眼刀。
林野的笑容迎刀而上，“给我做顿饭。”
薛岚眉峰微动，把烟掐了，走进厨房。
薛岚拉开冰箱，打算找一些炒不熟吃了也不会死的食物，诸如黄瓜，鸡蛋，西红柿等。
“我想吃泰式菠萝虾仁炒饭。”林野在身后说。
薛岚：“……”
菠萝虾仁炒饭是薛岚给郝萌做的第一顿饭。
薛岚当时是照着菜谱做的，担心炒不熟郝萌吃了拉肚子，一边炒一边思考熟没熟，结果就炒糊了。
本来打算倒掉，郝萌坚持要吃，还全吃完了，说特别好吃，薛岚从那之后再没做过饭。
薛岚无奈道：“行。”
林野立即拿起手机，“我这就叫食材。”
半小时后做炒饭的食材全送来了，薛岚看着一大兜东西有些无从下手，拿起手机开始查怎么做，林野就在一边静静看着，噙着笑，不说话。
薛岚先把米饭定时蒸上，然后一刀砍向菠萝，没砍开，又砍了一刀，菠萝终于裂开了，接下来薛岚开始挖它的肉，动作仿佛与它有宿仇。
挖出来的菠萝肉泡进盐水里，薛岚掂着刀去祸害各色太空椒，将其碎尸万段，场面闻者落泪。
食材处理完毕，薛岚转身走出厨房，过了五分钟回来了，带着一双皮手套，头上戴着个机车头盔，林野一直笑。
当油锅里猛地扔进洋葱时，油像悟空出世一样高高跃起，林野顿时就理解了薛岚此装备的必要性。
虽然虾仁和各色食材下锅的顺序不分先后，但薛岚炒起来的动作还是非常有力漂亮的，有一种‘给我死！你们都得给老子死！’的精神。
“你等着，这次我绝对不会炒糊。”薛岚放进米饭一起翻炒。
“好香。”林野笑弯了眼睛，感觉只是看都已经很满足了。
“我上次是忘了翻炒，只要翻……”
听到这里林野再也站不住了，“我觉得你还是别……”
晚了。
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不是生与死，也不是我站在你面前，你却不知道我爱你。
而是锅在手里，饭在外头。
薛岚忽然间非常沮丧，看着满眼洒在外面的炒饭，心情跌落谷底。
薛岚自己也弄不明白，只是搞砸了一份炒饭，为什么让自己生出一切都无可救药的挫败感。
难过到想哭。想到要重新切菜，重新蒸饭，就无力到动也动不了。
林野走过来关掉火，拿了个勺，从台面上挖起一勺吃掉，“好吃！”
林野打算挖一勺给薛岚，看到带着头盔的人僵的像木头，放下勺取走她的头盔。
乱掉的头发配上一张哀哀的脸，林野心疼的抱了抱薛岚，温声说：“你去休息，我来收拾。”
听了这话，薛岚才挪动脚步。
厨房里一片狼藉，像刮了场龙卷风。
林野打扫干净以后，用剩下的食材重新炒了一份，剩的不多，炒出来只够一个人吃，放在被薛岚砍得不大好看的菠萝里，又挑了个颜色鲜艳的盘子盛住，端上了楼。
明明只是搞砸一锅炒饭，薛岚却不可抑制的陷入悲伤，缩在被子里眼泪止不住的淌。薛岚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泪腺就好像失去控制。
听着林野上楼了，薛岚羞愤地吼：“别进来！”
脚步声停住了，似是听出她的声音不对，语气很轻很轻：“我也做了一份，我第一次做，你尝一点点，好不好？”
“滚！”
“阿岚……”伴随着祈求的声音，那货居然开始挠门。
他是狗么？薛岚又哭又笑撑着头，用被子捂住自己的脸。
“阿岚……你就尝一小口……”挠门声。
“不要看我。”薛岚妥协的声音从被子里闷闷传出来。
门被推开不大的缝，那个人走进来，在床头柜上放下了什么就爬上床。
薛岚被抱住，被子很快就被眼泪浸湿大片，薛岚感觉自己已经是一个没有灵魂的流泪机器了。
废掉了。
太可怕了。
这样活着太可怕了。
林野揉着她的头发，手臂紧紧拥住她。
薛岚觉得难受，但还挺暖和的，就忍了。
我是个废物了。
薛岚在心里对林野说。
“阿岚……你还记得初中的时候那个被打的男生吧？”
“他后来考上了四中。你知道么这有多难得么？七中升学率三分之一都不到，一大半人都去上技校了。四中还不错，高考的时候班里大部分人都能过本科线。那个男生考上了二本，他是他们家几代人里第一个大学生。”
薛岚有些意外，她没想到林野除了她和郝萌，还会这么关注一个过客。
“那个男生大学毕业以后考上了事业编，在老家教书，闲来无事就在自己朋友圈写诗，没有明说，但我看得出大多都是关于你的，我一首一首念给你听。”
薛岚的泪水渐渐止住，偷偷竖起耳朵听林野读诗。
林野的声音其实挺好听，认真起来是不刻意的那种动人，但诗写的实在是……让人眼前一黑。
在坚持听完一首之后，薛岚已经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在林野开始念第二首的时候，薛岚忍无可忍的把手从被子里拿出来,一把盖住林野的手机屏幕。
林野：“怎么了？”
薛岚：“再念我就变成鸡了。”
林野笑着吻了吻薛岚的脸，“那不念了。”
“要不要尝一下我做的炒饭。”林野伸手把炒饭端过来，颜色鲜亮，虾仁的鲜香和菠萝的甜香交汇起来特别勾人。
如果自己那一锅没翻出去，盛出来应该也是这样吧。
林野笑着挖了一勺给她，“你就当是你自己炒的。”
“我哪能把彩椒切这么规整。”薛岚说出来又觉得心里有些苦涩。
“确实没你切的有性格。”林野把那勺自己吃了，“味道肯定一样。”
薛岚眼看着送到自己嘴边的炒饭又被人吃掉，有点不满地瞅着林野。
林野眨了一下眼，像偷吃了什么似的赶紧把那一口咽下去，把饭还给薛岚，“你吃，你吃。”
炒饭入口，薛岚眼睛一亮，不知道是不是有什么滤镜加持的缘故，格外好吃。
薛岚从来不在床上吃东西，这是头一回，可能是哭累了，吃的特别香。
一碗炒饭吃完，薛岚精神抖擞：“走，去医院开药。”
这么哭太他妈丢人了，治不好就把林野杀了，反正这事儿绝对不能传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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