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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第十一章

第十一章

“我们娘儿俩都命苦。她爸就这样,想不到到了她这里,也碰上这么一个……”这是李蕙娜的母亲李芳华的原话。

会上讨论案情笔录时,负责此案的几人无不唏嘘。

夏正:“我们将双方父母安排开,他们没有见到面。目前来看,双方的口供基本吻合,应该属实。”

许知砚:“刘宗强父母还是很激动,他们每隔几个小时就打一次电话过来,追问怎么处置李蕙娜。他们住的酒店也很近,就是新开的那家洲际。”

“洲际?那里可不便宜啊,一晚上要一千多块吧?”

“害,别看他们穿得朴素,人家家里不差钱,不是有个当大伯的警察吗?说是在职期间搜刮了不少民脂民膏。”

“可他大伯不是退休好几年了吗?”

“退休了也有关系啊。”

听到这里,戚沨问:“枣成县那边,刘宗强的大伯职务贪污、病例造假,这几件事都反应了吗?”

夏正回道:“都提了,那边的所长挺重视的。他们从年初开始就一直在抓纪律,已经过去的也要追溯。刘宗强大伯算是撞到枪口上了。听说去所里反应情况的人还不少。”

“好,再说回这个案子。谁先说?”

戚沨目光扫了一圈,许知砚左右看了看,率先开口:“刘宗强和李蕙娜是小学和初中同学,就是所谓的‘青梅竹马’。李蕙娜的父亲一直家暴她和母亲李芳华。刘宗强喜欢李蕙娜,十来岁就充当保护者,多次‘英雄救美’。这部分我们跟李蕙娜求证过,这是她的笔录……”

笔录送到戚沨手里,戚沨垂眼扫过,刚好见到这样一句:“我那时候以后自己遇到了好人,人生自此有出路了。”

“那时候只要我爸发难,我妈就叫我躲出去。她说她被打习惯了,不怕。但我还小,还在发育,可不能打残了,以后不好找婆家。可除了刘家,我没地方可去……”

这段回忆,李芳华、刘宗强父母和李蕙娜叙述的角度截然不同。

刘母说的是,每次李蕙娜过来,他们一家都对她嘘寒问暖,弄一大桌子菜,心疼她,怕她饿着。

李芳华说,李蕙娜非常孝顺,每次从刘家回来,兜里都会揣个馒头,馒头里夹着肉。因李父不仅家暴李芳华,还不许李芳华吃饭。

而李蕙娜说的则是:“住在刘家的时候,我会和刘宗强一起上学,同学看见了就笑话我们。如果说的难听,刘宗强就会站出来保护我。他说以后要娶我,会一直对我好,谁欺负我,他就不放过谁。”

刘宗强的大伯就是在这个时期立了功,升了职,不再是“苦哈哈”的基层民警。

手里有了权,登门的人就多了,平日不来往的十里八乡的亲戚也都来认门,赞美声和礼物铺天盖地涌来,红钞票变着方地送。

“刘宗强的大伯也不是多大官儿啊,怎么这么多人巴结?”

“越是那种芝麻绿豆的官儿,收油水的机会越多。因为老百姓够得着,办的事都不大,他能插得上手,风险也小。”

但帮的次数多了,胆子就大了,小事变成大事,手也伸得长了,自己办不了的就找能办的人办,于是有了互相勾结、利益互通。

有那么几年,刘宗强大伯还真到了“手眼通天”的地步,在当地老百姓眼里就是“土地公”一样的存在,逢年过节拜一拜,保一方水土平安兴旺。

也就是那个时候,李蕙娜家里的“麻烦”解决掉了。

起因是李父终于逮住经常不在家的李蕙娜,抄起棍子将她的腿打骨折。

李蕙娜一瘸一拐地跑出门,直奔刘家,半道上就遇到刘宗强大伯。

后面的事可想而知,李父不只被刑事拘留,刘宗强大伯还找出各种由头,给李父身上挂了几件。

李父稀里糊涂被判了七年,听说直到改造出来都没明白为什么坐牢。

李蕙娜家里的问题根除了,和刘宗强的关系突飞猛进。

李蕙娜说:“我学习好,老师说我能考上春城的大学。我知道学习可以改变命运,我也想上大学,但是……”

但是刘宗强不想让李蕙娜上大学。

他想尽早结婚,还承诺李蕙娜,他会出来工作,努力挣钱。

可李蕙娜觉得结婚和上学并不冲突。

没想到就在高考之前,李蕙娜怀孕了。

刘家一家都来做李蕙娜工作,叫她安心养身体,先放下考试,等生了孩子来年还可以复读。

李芳华也没了主意。

李蕙娜当时还没有成年,心智不成熟,便信了长辈们的说辞。毕竟刘宗强父母总是对她嘘寒问暖,她一直都记着那份恩。

没想到错过了高考,肚子里的孩子也没保住。

李蕙娜一时丧失了学习斗志,就想到先到春城打工挣钱。等挣够钱再考学。

刘宗强不放心李蕙娜一人,于是先一步北上找关系,经人介绍找到了李胜权开的夜总会。

刘宗强从小就机灵,长大了逐渐油滑,在大伯身上也学会不少“官方做派”,在夜总会那种地方非常吃得开,便一边当保镖一边盘算着其他灰色收入。

说到这里,有人问:“听这个意思,刘宗强那时候很爱李蕙娜,也很保护她,为什么还让李蕙娜去夜总会当服务生?”

“因为自卑。”沉默好一会儿的戚沨说道,所有人都看了过来。

这种案件讨论会,戚沨很少发表意见,总是听完所有人的意见再布置任务,让人摸不清她的思路和想法,有一种她始终冷静客观,冷眼旁观的感觉。

许知砚第一个接话:“刘宗强怕李蕙娜真考上大学?”

夏正看向许知砚,发现这几天许知砚的话变多了,去了一趟验尸房,好像和戚沨的关系也近了。

戚沨说:“不说夫妻,就说朋友好了。两人在一个起点上,生活工作都差不多,如果不发生意外,这两人的友谊会很长久。但是……”

许知砚再次接话:“但是如果其中一个抓住机会,一步登天,另一个心里就要不平衡了。李蕙娜和刘宗强就像是天鹅和癞蛤蟆,刘宗强烂泥扶不上墙,怕李蕙娜真的飞上天。刘宗强有点大男子主义,‘英雄救美’的剧本演了无数次,连他自己都当真了,可他骨子里很自卑,接受不了李蕙娜把他甩在后面,索性拉李蕙娜下水。”

李蕙娜的笔录上写着:“我当服务生的时候,刘宗强会帮我筛选客人,不正经的就不让我露面。那个地方虽然是**,三教九流都有,但也会有一些客人穿着光鲜,一听说话就是有文化的,特别是金融圈。每次他们带‘公主’出外场,回到家里刘宗强都会念叨,不要看穿得人五人六,骨子里同样是禽兽——他这话是说给我听的。”

“我记得很清楚,我有一次提到想复读,那天晚上刘宗强就叫我去了五号包厢。他说人手实在不够,还说五号包厢的老板出手很大方,上次给了四位数小费。我听了心动,就去了。到了那里,刘宗强没有像之前那样帮我圆场、挡酒,还在那群男人哄笑的时候对我说,‘王老板都这样说了,你就别端着了,这酒你必须喝’。”

“那杯是混酒,酒力再好也撑不过三杯。我只喝了一杯就断片了。再醒来已经是第二天中午。刘宗强趁我睡着跟我发生关系,中午买了一碗甜汤给我。他边喂我喝汤边说,王老板昨晚撒了很多钱,其中有五千是给我的。王老板还定了两个月的长包房,以后会经常来,叫我抓住这次机会,先把复读的事放一放。书什么时候都可以念,日子还长,但是赚钱的机会过了就是过了。”

“就那两个月,我的酒量上去了,能独立应付王老板那种人,还能接几句荤段子。有天晚上,刘宗强一边做一边说,像是我们这种人就该这么活着,不要总想不切实际的事儿。等这两年赚够钱就结婚,把身体养好生个孩子,我就不用工作了。他能挣钱,能保护我,就像以前一样。”

笔录聊到这里,组里讨论起来。

戚沨一边听着组员讨论,一边翻看物证记录,其中一条是一本十年前的修订版《刑法》。痕检在内页发现干涸的精|液,不过时间应该已经过去很久了。

戚沨抬了下眼,将话题打断:“物证23,有什么看法?”

许知砚翻开物证目录,说:“会不会是刘宗强想打击李蕙娜的学习积极性,所以才……”

许知砚说到一半就说不下去了,连她都觉得牵强。

戚沨又看向欲言又止的夏正。

夏正也不知道是不好意思还是尴尬,声音并不高:“刘宗强有那么多黄色杂志,不至于会对这本《刑法》生出想法。我想可能和里面的内容有关,刘宗强有示威的意思。”

就在夏正说话的时候,许知砚快步离开,不一会儿又跑回来,手里多了一本老版《刑法》。她对着物证清单上的描述翻开沾有生物样本那页,随即放在戚沨手边。

戚沨扫了一眼,手指在书页上敲了一下:“第二百三十六条,强|奸罪。”

夏正:“李蕙娜多次强调刘宗强对她实施强|奸。准确地说是婚内强|奸。”

另一组员补充:“他们结婚之前,刘宗强在李蕙娜醉酒之后和她发生关系,这也符合强|奸罪的构成要件。”

“李蕙娜明知道刘宗强是什么人,为什么还要跟他结婚?强|奸罪司法机关一直都比较重视,可婚内强|奸定罪的比例就……”

虽然两者都是以“强|奸罪”为判定标准,但是多了“婚内”二字,在许多人眼里性质就变了。

“就因为夫妻关系不对等,很多妻子在婚姻里都得不到尊重。丈夫觉得我都跟你领证了,你还不让我碰,那结婚干嘛啊?难道妻子不是人吗,不愿意的时候不能说不吗,怎么结了婚连身体的所属权都失去了,这跟奴隶有什么区别?”许知砚的声音高了几分。

除了一直看着物证清单的戚沨,其余人齐刷刷看过去。

一阵沉默后,戚沨开口:“女性意识觉醒,女性要求男女平等,这是社会进步的大方向,但也会遇到阻碍。第一个就是沟通障碍,女性主张了,但很多男性听不懂。因为这和从小受到的教育,从社会中享受到的便利,还有三观都不一样。女性读书了,想得就多了,不好控制了。”

“有沟通障碍,那是因为这些人理解有问题,文化素质低,人品低劣,就像刘宗强。”许知砚说。

戚沨依然很平静,话锋一转:“下次提审李蕙娜,问一下物证23。我怀疑在案发之前,李蕙娜就研究过‘婚内强|奸’的构成要件,考虑过怎么提供证据,但是被刘宗强发现了。于是为了彰显一直以来的家庭地位,刘宗强就采取这种极端行为,让她明白就算是法律也拿他没办法。”

禽兽、人渣。

这些词形容刘宗强再适合不过。

然而刘宗强已死,死因可疑,李蕙娜主动自首,公安机关必须立案侦查。

所有人都希望看到这样一个“完美”的情况:死者是罪有应得,嫌疑人是正当防卫、无罪释放。

或者是:死者非常无辜,嫌疑人十恶不赦而且狡猾多端,公安机关全力搜证,嫌疑人死不认罪,但还是被判死刑。

可现实总是存在种种“误差”“误会”,它不尽如人意,总是和人们希望看到的东西相悖。

可即便是这样,刘宗强的死因依然要搞清楚,而且这将直接关系到李蕙娜的判刑力度。

“好,继续。”戚沨扫了一圈,说,“李蕙娜的伤情鉴定怎么看?”

“根据验伤报告,李蕙娜曾有过三次骨折,一次是十几岁,另外两次都是结婚后,是刘宗强实施家暴的过程中造成的。但这两次都没有上医院。刘宗强有一个哥们儿是开药店的,刘宗强就从他这里拿药。就李蕙娜遭受家暴这部分,事实清楚,没有争议。如果刘宗强没有死,李蕙娜将刘宗强告上法庭,虐待罪是跑不掉的。”

“都把人打骨折了,还不让上医院。结果自愈恢复不好,导致关节变形,按理说应该够得上伤残评级了吧?就说上一次肋骨骨折,如果稍有偏差,骨折部位伤到脏器,那就不只是伤残了。”

讽刺的是,以往的家暴案,为了证明受害者身上的伤都是来自嫌疑人,需要经过一系列的举证、质证,并不是所有都能得到法律认可。能将伤痕留到最后的都是铁证,可这种伤害通常不会是“轻伤”。

而这一次,他们身为案件侦查人员,同样做着收集证据的工作,要将这些证据一一排布连接,形成完整清晰的证据链,为的却不只是证明李蕙娜多年多次遭受家暴,还包括间接证明李蕙娜有足够的动机对刘宗强“见死不救”。

夏正说:“我们找过拿药给刘宗强的证人,也问过李蕙娜提到的两位医生。在骨折以前,李蕙娜曾有过两次上医院的机会。这两位医生都说李蕙娜的确向他们求助过,他们也出手了,但效果微乎其微。第一次李蕙娜刚求助,对方就接到急诊要先离开,回来以后李蕙娜已经被刘宗强带走。那医生不放心,就让社工去打听,找到李蕙娜的住所,却听居委会和刘宗强说李蕙娜有精神病,经常幻想遭到迫害,她身上的伤是自己造成的。刘宗强还拿出病例和精神病患者低保证明,那医生也不好再说什么。第二次的情况也差不多,但那医生亲眼看到刘宗强给了李蕙娜一巴掌,刘宗强还笑着说,女人不打不老实,还叫医生不要多管闲事,否则就举报他对精神病患者性骚扰。后来回到家里,刘宗强就对李蕙娜进行殴打辱骂,问她是不是在检查的时候勾引对方。李蕙娜的骨折就是这次造成的。”

组里每一个人的语气都很沉重严肃,陈述时尽量不带有个人情绪。但即便是这样,也难掩大家在人性上的倾向——李蕙娜很值得同情。

“还有一点我要补充。”直到其他人都发完言,许知砚说,“刘宗强找人拿的不只是跌打损伤的药,还有一些用来治疗轻微器官衰竭的药物。药店老板也承认了,是刘宗强亲口说的,是给李蕙娜吃的。那时候李蕙娜经常不舒服,有时候呼吸不畅,刘宗强却拒绝带她去医院。李蕙娜真是命大,能坚持到现在。”

说到这里,许知砚长吁一口气,又道:“不好意思,我有点激动。因为看到林秀案的判决……现在同样的事情发生在李蕙娜身上,她很可能会因为刘宗强的死而坐牢,我实在气不过。”

“小许你不要这么想,林秀的案子还可以上诉。”组里一位老刑警劝道,“我们最忌讳的就是,让一个案子影响你在另一个案子里判断。这完全是两码事,你还是要客观一点。”

“我知道,我明白。可林秀的丈夫居然只判六年。而李蕙娜一直都是受害者,还有自首情节,可她将来也要面临同样的宣判。我只要一想到咱们在这个案子里收集这么多证据,都是为了证明李蕙娜的主观故意,就觉得自己像是帮凶,是对像刘宗强这种家暴者的纵容。”

许知砚一口气发泄到这里,期间顺了口气,在所有人都以为她已经说完的时候,又说了这样一番话:“如果不是当警察,我会觉得这种不公平的审判,是对我们将近七亿女性的羞辱!我明知道法言法语上怎么解释,但我就是说不出口。为什么不是罪有应得、恶有恶报,为什么挨打的人要坐牢?为什么这么简单的是非道理,到了法律层面就让人理解不了了?”

是啊,刘宗强的猝死起因是他自己导致的。不仅生活习惯差,还培养出酗酒纵欲这些不良嗜好。

就算没有李蕙娜,刘宗强这样消耗生命,死是迟早的事。

而李蕙娜因为和他结了婚,四年婚姻遭受三百七十八次家暴,因为有夫妻互助义务,在刘宗强生命走到终点之后,要赔进去几年牢狱生活。

从道理上,无论如何都说不清。

许知砚的控诉一直回荡在戚沨耳边,但她想到的不只是许知砚的话和李蕙娜的遭遇,还有这一年来时不时就会出现在脑海中的林秀。

江进说得对,林秀是他们见过的最完美的受害人。

她有理想,求上进,对生活充满热情。

她没有做错过任何事,即便将她的人生缩写交给那些无良媒体去挖掘,也找不到一点道德瑕疵。

当然,人无完人。不能因为受害人有瑕疵就直接认定他该遭受不公。

然而当林秀这样一个近乎完美的受害人出现,所有人都会希望她能好人有好报,她应该有一个完美的人生剧本。

反过来,如果连她都不可以,恶人又凭什么?人们如何相信并遵循“为善除恶”那一套,又该以什么为准绳?

戚沨到食堂时,大锅饭已经所剩不多,食堂里只剩下两桌人。

戚沨要了一荤一素两个菜,刚坐下,夏正就端着餐盘出现了。

“戚队。”夏正笑容含蓄,小心翼翼地坐在对面。

“找我有事?”

“想和你聊聊。”

“好。”

戚沨吃了两口菜,却见夏正只是拿起筷子,似乎正在想说辞,便先一步提到自己的猜测:“听说你在写一个研究报告,好像是和家暴案、虐待罪有关?”

夏正眼睛一亮:“对,原本我的讨论对象是知砚,但是……”

“想问什么,说吧。”

“是这样的。我在研究的时候参考了十例家暴案,有些地方我的思路总是不连贯。”夏正说,“我问了知砚的意见,她说问题就在于我是男性,不能了解女性困境。就算不是在婚姻里,社会上也有很多类似的‘暴力’事件,比如和性别有关的语言暴力和性骚扰,就因为我不是女性,才写不到点子上。说实话,我的确没办法感同身受,但我想尽可能搞明白,也想完成这份研究报告——不想随随便便发表。”

夏正所谓的“搞明白”,指的不是明白浮于表面的现象,而是作为一个人从心里体会到一群人的困境。这样的愿望已经超越半数同性。

戚沨放下筷子,看着夏正,起初没什么表情,随即目光一转。

“呦呵,我们小夏在校期间就成绩优异,到了一线还这么要求上进,人才啊。”

这道声音突兀响起,夏正旁边跟着就多出一股存在感。

“江哥!”夏正笑着打招呼,一下子轻松不少。

江进将装着咖啡的纸杯放在桌上,乐呵呵地戳穿夏正:“行了,就你那点心思都写脸上了。赶紧跟戚队老实交代,她这人喜欢听实话。有个事你还不知道吧,她在学校最突出的成绩是犯罪心理。你这点小九九根本不够看。”

江进一出场就点破要害,也令夏正明白为什么戚沨一直用那种眼神审视他。

夏正顿时面露尴尬,看看江进,又看向戚沨,犹豫了两秒才支支吾吾地说:“其实还有个原因,都说戚队的报告写得漂亮,我也想学学。”

只是这话刚落,就听江进发出一声低不可闻的轻笑声。

夏正后知后觉,恨不得咬断舌头。瞧他这话说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在讽刺戚沨举报师傅那件事。

见夏正耳根子都红了,戚沨开口之前顺便白了江进一眼:“可以让你‘偷师’,但是以后再有这种事,要直接一点知道吗?”

“是!”夏正连忙将话题带入正轨,“那个……知砚说我对性别困境不敏感,我是不太理解——用性别来概括这个议题,是不是有点跑偏了?”

戚沨说:“可以通过性别引申,不算跑偏。报告要写得漂亮,就得会抓重点和‘痛点’。在基本论述之后,记得将话题拉回来。”

意思夏正明白,只是太过笼统。

“我举个例子……”戚沨刚吐出几个字,江进就倏地站起身,绕过桌子来到戚沨旁边的位子上。

但他没有落座,而是一手撑着桌边,另一手落在戚沨身后的椅背上。

这番举动看得夏正一愣一愣的。

戚沨先是侧头看了江进一眼,仿佛瞬间就读懂江进的行为,随即靠向椅背。

这一靠刚好压住江进放在椅背上的手,他“嘶”了一声,将手抽出来,仿佛没有看到戚沨略带警告的眼神,问夏正:“你看我这姿势,怪不怪?”

“怪。”夏正点头。

“哪里怪?”

“江哥,你最近是不是没睡好啊?”

“……”

江进暗暗叹了口气,一咬牙,将原本撑着桌边的手往旁边挪。再挪十公分就要碰到戚沨的手了。

夏正看着江进的手像“蠕虫”似得往戚沨那边蛄蛹,越发不解。

戚沨扫过江进磨磨蹭蹭的动作,又看向本尊,眼里划过几分无语:“你是想演示职场性骚扰吗?”

“哎,对了!”江进立刻抽手,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如果我……我是说如果啊,我就这样摸了一下你们戚队的手,你会怎么想?”

“我觉得你不敢。”夏正脱口而出,见江进眯起眼,又补充,“这不是看不起你,是真的。哥,戚队应该不会放过你。你还是要先想想后果。”

江进很想反驳,却忍住了。

他索性坐在戚沨旁边,瞪着夏正说:“我承认这示范有问题。这样,就当她不是戚沨,就我刚才的行为,我明确告诉你,大多数男性都不会觉得有什么大不了,起码不会觉得这是性骚扰。”

“这怎么可能?”夏正说。

“你觉得不可能,是因为你来往的人都正常,有道德底线,有素质,对法律敏感。”戚沨终于开口,“你不要对比你认识的人,先想想那些性骚扰案件。当案件发生,周围男性目击者的表现通常都是不敏感的,对此习以为常。而女性会表现得比较激动,还会在网上发帖谴责,对不对?”

夏正点头:“是。因为手不是敏感部位。”

戚沨接道:“可如果你问女性,十个里面会有九个告诉你这很恶心,会反复洗手,余下一个则会说,想把对方的手剁掉。她们还会非常细致地形容,那只手摸上来是什么感觉,有没有手汗,是什么气味儿,黏在上面洗都洗不掉。”

夏正好一会儿没说话。

他处理过性骚扰的案件,也听女受害人形容过那些感觉,不过那些案件不仅是摸手,而是已经到了非常过分的程度。

事实上即便到了派出所,性骚扰程度较轻的都是口头教育、警告居多,连拘留标准都不够。基层民警也会帮忙调解,原则就是轻微情节能不诉就不诉。

“可这个和家暴有什么关系?”夏正快速找回思路。

这一次回答他的是江进:“从根儿上说,它和家暴都是性别上的侵略。这样问好了,如果刚才的性骚扰不成功,这个男的下一步会做什么?”

夏正回忆道:“大多数会在民警的调解下承认错误,主观恶性小的,都会及时悔罪。但也有少数男性会喊冤,说是女的勾引在先,给了他暗示。不过说到底,这是因为骚扰不成功,没面子才诋毁对方。”

再说得直接一点,只要将对方说成是出来卖的,不是什么好货色,就能将这种骚扰行为合理化,借此洗白自身的错误——这哪里是骚扰呢,分明是**啊。臭鱼配烂虾、臭脚穿破鞋,很合理啊。

戚沨语气很淡:“狩猎是男性骨子里的基因,但不是所有男性都会随时随地‘释放天性’,这和素质教育有一定关系。事实就是,人品低劣的人会更喜欢在垃圾堆里找猎物,这是他们的舒适圈。如果受害人不是同类,那就抹黑她,再将她拉进来。”

江进一唱一和地说:“你想想,当这种‘暴力’行为到了婚姻里,有没有可能演变成另外一种更具体的暴力?”

夏正很快想到刘宗强:“刘宗强一直自诩为李蕙娜生命里的‘救世主’‘英雄’,两人在男女关系上两人根本不平等。李蕙娜始终扮演弱者,刘宗强很满足能掌控一切的状态,所以当李蕙娜开始反抗,试图脱离掌控的时候,他就寻求另一种方式找回尊严。”

夏正一边说一边观察戚沨的表情。

在江进面前,他敢“放肆”,但是在戚沨这儿却只剩下小心翼翼。除了戚沨不怎么笑,性格比较内敛之外,也是因为性别。起码他没有许知砚那么放得开。

戚沨说:“推荐你看弗洛伊德关于性关系和暴力的研究。其实性都是带有‘暴力’色彩的,但到了文明社会,什么程度才算暴力,有一个非常清晰的界限。很多家暴案的嫌疑人,一方面因为文明社会的影响,知道打人犯法,对于犯罪事实咬死不认,或者是寻找借口将责任推脱,另一方面也和基因有关,用拳头来宣告家庭地位。‘我看上你,你却说我性骚扰,你又是什么良家妇女?’‘我是一家之主,你敢违抗我,看我不教训你。’这两件事从心理上来讲是一回事。”

这还是夏正第一次听到戚沨说这么多话,他顺着思路说:“刘宗强素质文化水平都不高,他从不认为了李慧娜应该得到尊重。他在夜总会来往的都是粗人,学到的是流氓文化。那里的‘公主’可以谈价格,这就是一种交易。而他认为他和李蕙娜的关系也是如此——从他救了李蕙娜开始,她就属于他了。”

刘宗强曾经很“高大”,但这掩饰不了他骨子里的自卑。这种越要面子越自卑的形象在家暴案中非常典型。

他将李蕙娜介绍到夜总会,是要让她看清现实,只有他这种垃圾才配得上她。

李蕙娜求上进,这是一种强烈地要‘摆脱垃圾’的信号。她的任何“逃离”举动,哪怕只是有个苗头,都会刺激到刘宗强。

当他的大伯退休之后,当他的收入逐渐减少,身体每况愈下,连确立丈夫地位的“性”都力不从心的时候,他便开始迁怒。

那层面子就像是一张纸,一戳就破。

性与暴力不可分割。既然性跟不上了,那就加上拳头。

戚沨几不可见地点了下头,眼里流露出一丝欣赏:“反应很快。如果是知砚,情绪上不会有你这么稳定。但她生气是有道理的。因为你们都不会面临这样的困境,而女性普遍会遇到。看到类似的事,会觉得那巴掌好像打在自己身上。”

“虽然我不是女性,但我也同情李蕙娜,也希望她能得到轻判。”

“这又是另外一回事了。”戚沨收了笑,比刚才又多了几分严肃,“法律就是法律,不应以一个人的主观情绪和感觉为转移。而且尸检报告还没出,李蕙娜的案子还没有揭开最后面纱,任何事都有可能。司法机关是处在法理和人情中矛盾地带的界线,必须遵守原则,有理有据,情感上再不能接受都要依法办事。至于是否轻判,要拿证据说话。”

这话落地,戚沨端着盘子起身:“你们继续,我先走了。”

见戚沨头也不回地离开,夏正琢磨了几秒才问江进:“额,我说错话了?”

江进叹道:“你戚队的意思是,这个议题背后关系到的情与法,那是整个社会的问题,不管是同情、帮助,还是去改变,都是社会应该做的,而不是一个司法人员靠‘抬抬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能解决的。这意思她不只是说给你,也是说给她自己听的。”

夏正品了品,又问:“哥,我知道你的办案直觉比我灵,你是不是闻到什么了?”

“走着瞧吧,反正没那么简单。”江进将最后一口咖啡倒进嘴里,拍了下夏正肩膀,抬脚离开。

就在同一天下午,一篇名为《谁会是下一个死于家暴案的“完美”女人》的文章突然空降热搜。

三十几个大V同时下场转发,其中超过一半直抒胸臆,配上小作文,其中也不乏提到自己生活中听到婚姻暴力事件。

而在这篇文章的最后面还附上一个链接,点进去会直通林秀案的判决书。

林秀死后,丈夫王某拒不认错。

林秀曾六次报警,曾积极取证,希望通过法律手段和王某解除婚姻关系。

林秀勇敢、坚强、聪明,也为自己的遭遇做出过反抗。

但她还是死了。

而一审只判了王某六年。

存稿已经攒了六章了,过几天可以加速更新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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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第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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