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溪没有推辞,将灵石收下了,他确实需要灵石,送上门的岂有不收的道理。
时间就这样一点一点过去,当云雾渐渐稀薄,连绵巍峨大山展露在眼前,江流绵延穿过山体,郁郁葱葱的绿色如旷阔无垠的海浪。
天问宗就在这群山之中,每一座峰都灵气飘动,主峰有一处宽阔的平地,供飞舟降落。
赵长老率先御剑落地,下面早早有管事候着,见到他下来,毕恭毕敬一拜:“长老,房间均已安排妥当。”
赵长老嗯了一声,操控着飞舟落下,等全部少年下来之后再把飞舟收起。
“我先去拜见宗主,这批孩子就交给你了。”赵长老任务完成,带着一众弟子御剑而走。
“真人慢走。”
管事恭恭敬敬目送,等长老及一众弟子身影消失,他才转过身来,对这些人道:“随我来吧。”
这批今年新入的弟子先安排在杂役房间中,通俗点说就是大通铺。
大通铺一共有十个房间,上下两层楼,每层五个房间,每个房间能住十人,像莫姜一般出身的农家子,看见这么好的房间,眼睛都亮了,遮风又挡雨,大通铺也很好,而类似贺年岁这样世家出身的公子哥,就难以忍受和旁人同住一间房,眉宇间的厌恶显露无遗。
“管事,可还有其他房间?”一位浸淫世俗门道的公子,眼睛一转,凑到管事身边,往他手里塞了些灵石。
“自然是有的。”管事掂量了手中的灵石,露出满意的笑,其他公子见状,也纷纷凑上去。
这些世家出身的公子哥,在来之前,家族就为他们准备好了乾坤袋,乾坤袋中装了足够的灵石和其他物品。
像莫姜这样的,两手空空,自然是乖乖等着安排。
但他希望能和荆溪住一间。
管事收了好处,自然会将他们安排一人一房,但不会是这些大通铺的房,而是赶了一些杂役出来,挪用了他们的房间,而这些杂役则与这帮没资源没背景的孩子一起住。
莫姜如愿以偿和荆溪住到了一起,大通铺里一共十人入住,里面的陈设十分简单,一张靠墙的长长大床,每张床之间都有一层隔板,房间中间有一张大桌,十余个凳子。
“你要睡哪张床?”莫姜问他。
“就这里吧。”荆溪选了靠墙的一张床,莫姜立刻选了他旁边的床。
他脱了鞋,将自己的小包袱放到床头,摸了摸床单和被子,厚的!
莫姜差点流出眼泪,睡了这么多天的茅草,终于有软乎乎的床了。
他脱了外面的一层衣衫,扑倒在床,躺成咸鱼。
好舒服,要是能一直都这么舒服就好了。
莫姜闭上眼睛差点要睡过去,忽然门外传来声响。
“呸,竟然将我们赶来和这群人住一起,徐管事那个丧天良的家伙!”有人踏了进来,是个五大三粗的男人,身上穿的是问天宗的杂役弟子服饰。
他扫过房间内一众人,大家都跟鹌鹑似的,怯生生的,不敢多看他。
“一群软包子!”男人嗤笑一声,目光突然定格在荆溪身上,露出笑容,走了过去。
“师弟,你叫什么名字?家住何处?”男人一边说着一边想摸上荆溪的手,目光猥琐,“师弟既然来了问天宗,那从今以后我们就是一家人了,今晚师兄为你暖暖身如何?”
“不行!”莫姜登时睁眼,一个鲤鱼挺身跳起来,强势挡在荆溪和男人中间。
在五大三粗男人的衬托下,十岁的莫姜弱小得像个刚破壳的小鸡仔。
男人看了看莫姜,虽然长得可爱,但还是个孩子,他没那么变态,还是荆溪合他心意。
“你是谁?识趣点就给我让开!”陈旦不悦道。
“哼,不让!”莫姜硬着头皮横档着,在他身后的荆溪微微挑眉,默默将夹在手指中的铁片收了起来。
“不让?那你就是找死!”陈旦撂下狠话,狠狠推了莫姜一把,后者倒到床上,脑袋不偏不倚磕到中间的隔板上,莫姜大脑一片空白,疼痛在瞬间直冲天灵盖,激得他生理性盐水从眼角流了出来。
脑袋没流血,但也肿了。
呜。
莫姜想哭,却还是很快站了起来,继续挡在两人中间。
看见这一幕,大家都害怕了起来,陈旦心中不屑,他做杂役弟子多年,早就明白了各种隐藏规则。
比如能住进单人房间的那些人,都有身份背景,灵根资质也不错,大部分都会跳过杂役弟子的修行,以普通弟子为起点修炼,而没身份没背景的这些人,能住到一起的,灵根资质虽然都有,实际上都是四灵根五灵根罢了,和他一样,先从杂役弟子做起。
想入宗门,弟子进阶便先是杂役弟子、入门弟子,再到普通弟子、内门弟子,亲传弟子,真传弟子。
杂役弟子最苦,地位低下,每个月到手的灵石很少,连修炼都成问题,因而底层资源掠夺常有发生,甚至有些弟子在此岁月蹉跎,要么下山娶妻生子,要么互相搭伙过日子。
能以普通农家子的身份一跃成为普通弟子,少,很少!
世间就是这样,有资源有背景的人,永远有了长辈为其打点,而他们这些无依无靠的,只能靠自己。
陈旦确定这间房里的人肯定先从杂役弟子做起,那他就是前辈,既然是前辈,哪有敢不敬的道理。
“我再说一次,你最好给我让开!”陈旦表情凶狠,莫姜双腿其实已经打颤了,但他仍旧很倔强地盯着,没看到背后那双淡金色的双眸,散发着极致的冷意。
就在这时,徐管事出现了,他送来弟子服,看见陈旦,呵斥道:“换好房间就赶紧去干活,磨磨蹭蹭在这里做什么?”
陈旦没办法违抗徐管事的命令,狠狠瞪了一眼莫姜便出门走了。
徐管事看见莫姜头上的伤,态度淡淡,视而不见:“今日念你们初来,先在房中休息,明日穿上衣服,在大院集合。”
说完徐管事就走了,房间里的孩子眼观鼻鼻观口,都不敢说话,各自选了床位,拉上隔板,静悄悄的。
莫姜不想哭,但眼泪一串一串从眼角落下,一只温柔的掌心抚上他脑袋上的大包,声音清泉冷月:“疼不疼?”
莫姜摇头,抿着唇没说话,泪水糊了一脸,眼角的红晕开到脸颊、鼻头,看起来像一只被欺负惨了的小狗,可怜兮兮的。
荆溪叹了口气:“先上床吧,我为你处理伤口。”
床就这么大,两个人怎么上?
莫姜疑惑,然后看着荆溪往隔板摸索了片刻,扣的一声,两床之间的隔板便往墙内缩了进去,两张小小的床变成了一张床。
荆溪不知从哪里拿出来伤药,指腹沾了些药膏,轻柔地涂抹在大包上,药膏清清凉凉的,又有一阵暖风拂过,疼意消散了些。
暖风?
莫姜睁开眼,才发现荆溪凑得他很近,小心翼翼往他伤口上吹气,无可挑剔的五官再次暴击,莫姜有些晕乎乎的。
视线扫过荆溪的手腕,看到上面有好几道深深的伤痕,像是新伤,刚结痂不久。
“你受伤了!”莫姜抓过他的手,袖子往上挽起,手上一寸寸伤痕露在眼前。
密密麻麻的伤痕,又青又紫,有些刚结痂,有些则还在红肿渗血。
都是新伤,像是鞭痕。
莫姜僵住,袖子一直挽到胳膊,伤痕不断,有些连入后背,看起来恐怖至极。
“怎么回事?”莫姜震惊,“谁打的你!”
荆溪眯眼观察他的神色,轻而易举看出他的愤怒和惊讶。
“荆家家法罢了,若要脱离家族,就要受大鞭二十下,小鞭五十,是死是活,全看造化。”荆溪声音淡淡。
“怎么会,明明是他们不要你,竟然还要打你!”莫姜感觉到异常心酸,他生在幸福的家庭,打小父母爷奶疼爱,打都不舍得打一下,是含在嘴里的宝贝孙子、宝贝儿子,从未受过今天这一巴掌的痛,而荆溪却比他更惨。
初来之时,莫姜对主角的遭遇没什么太大的感觉,无非就是困难挫折,受点伤落点血怎么了,后面有更大的机缘在等着他,可是看见这密密麻麻的鞭伤,莫姜便觉得疼得呼吸不得。
在他面前的人,不是小说里虚构的主角,而是活生生的、有血有肉,会受伤也会痛,没人疼没人爱。
莫姜脸上一片湿润,生在有爱的家里,他共感的能力比绝大多人都强,他哭得更狠了,声音哽咽,鼻音很重,不敢去碰荆溪身上的伤,“你痛不痛呀,我给你吹吹。”
荆溪定定看了他一会儿,忽然露出一抹笑,拿着莫姜的袖子给他擦眼泪:“你傻不傻啊,是我痛你哭什么?”
呜,就要哭。
莫姜哭累了,药也上好了,困意来袭,躺进软乎乎的被褥中,最后一个念头是:以后要造一个大房子,和龙傲天一起睡更软乎的床。
念头一闪而过,莫姜沉入梦乡。
看见他睡着,荆溪收起笑,不笑时候的他清冷如月,一双淡金色的双眸有如兽瞳,既狠戾,又阴鸷。
那枚灵石给他拿了出来,端详片刻,随后心法运转,灵石中的灵气被吸纳入体,金木双灵根贪婪将灵气一口吞没,重归平静。
当晚,传来了陈旦的死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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