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气离体，沈初月很快便醒了过来。
一睁开眼就看到陆临不悦的目光，沈初月瞬间从床上弹射起身，杏眼圆睁，叉腰瞪向陆临。
正要开口训斥她的陆临，被她突然的动作惊得往后退了一步。
也就是这退后一瞬，让他失了开口的先机。
沈初月逮住机会，先发制人：“神君您也太不靠谱了！”
陆临闻此一顿，还不待他开口，对方又劈头盖脸来一句：“您方才可是信誓旦旦地保证过，绝不会让小仙落水的！”
“你还敢质问本君？”想到方才的那一吻，陆临的目光又不由自主地落到了她的双唇上。“若非你方才贴上来，本君——”
不等陆临说完，沈初月一把捂住嘴巴，惊讶地睁大了眼睛：“神君您不会就因为我不小心碰到了您的嘴巴，就故意让我落水吧？”
“吾何时故——”说一半，陆临意识到什么，轻咳一声，“没错，这就是你敢唐突本君的惩罚。”
“可小仙又不是故意唐突您的。当时那种意外情况下，小仙又没有仙君您那样的神力可以轻而易举控制自己，动作间自然就慌乱紧张了些，所以才不小心碰到您。”沈初月低下头，声音委屈极了，“您都不知道方才小仙有多害怕，小仙本就惧水。若非因为您的保证，小仙是断然不敢尝试的。小仙不过就是犯了全三界弱小之人在面对意外情况时都会犯的错。可是您，堂堂一介神君，您却因为小仙的这一点小错，就置小仙生死于不顾，以此惩罚小仙。”
“少在这里颠倒黑白模糊重点。”陆临冷哼一声，“别以为本君不知道，你先前在水里分明就是故意贴上来。”
沈初月抬起头，一双泪眼婆娑的眼睛难以置信地望着陆临。
陆临看到她的眼泪，目光微滞。
“神君觉得小仙是故意的，小仙便是故意的吧。”沈初月含着眼泪自嘲一笑，“反正小仙本就是个谎话连篇不讨人喜欢的人，神君会这么想，小仙不怨您。这都是小仙应得的报应。”
面上是强忍着不在意的倔强，但眼泪却不争气地越淌越多。
沈初月慌乱低下头，伸手去擦，模糊的视线中映着陆临的玄色锦靴，她强压着哭腔，“神君，您可以暂时出去一下吗，小仙想一个人待会儿。”
房间极为安静，没有听到对方应答。
片刻后，被泪水模糊的视线中，玄色锦靴一步一步靠近，随之而来的银丝滚边云纹的衣摆也一点一点进入视线。
沈初月眨了眨眼睛，视线变的清晰。
骨节分明的大手拿着一张干净的锦帕，递到眼前。
“莫哭了。”
声音低沉且温柔，带着无奈的微哄。
沈初月神情一滞，但依旧低着头，没有伸手去接。
霜雪般冷冽的气息突然靠近，另一只手伸了过来，抬起她的下巴。沈初月的目光依旧垂着，撇向一旁，任由对方拿着帕子轻柔地给自己擦着泪痕。
从脸颊到嘴角，沈初月明显感觉到停留在自己唇上的触感有些不一样。不再是帕子，而是微凉的手指。
那微凉的触感贴着她的唇，久久没有挪动。
她抬眼看向陆临，正对上对方落在自己唇上微微出神的目光。
“神君……”
沈初月说话的时候，唇瓣开合，放在唇上的微凉指尖滑落在两片柔软的唇之间，被无意间含住。
陆临眼睫一抖，迅速收回手。喉结滚动间，移开落在唇上的目光，把帕子认真叠好放进怀里。
沈初月直白的目光，一直粘在陆临的那只手指上。
察觉到沈初月的视线，陆临轻咳一声，不自在地将那只手背到身后，“让你落水确实是吾的错，吾告歉。”
沈初月哑着声音：“神君不怪小仙在水里对您的唐突了吗？”
“总之，你既然不是故意，吾也没把那件事放在心上。”背在身后的手无意识地捻了下指尖，上面似乎还残留着那抹温软的触感。“吾那番话，不过是怕你因为方才意外相贴对本君有非分之想，所以敲打你一下罢了。”
沈初月立刻接话：“小仙向天道发誓，小仙对神君只有主仆情谊，绝无半点非分之想！若小仙有违此誓，定让小仙不得——”
“行了！”
陆临突然的一声呵斥，把沈初月吓得一抖。
“咳。”陆临也意识到自己有些毛躁，软化了声音，“就算你对吾真有什么心思，吾也不会放在心上，此等小事，无需立誓。”
“那您方才说要敲打小仙指的是……”
陆临横眉冷竖：“本君是主，你是仆，你怎可用指责的语气说本君不靠谱。”
“那方才在水上，神君为何突然撤了神力让小仙落水？”
陆临面色紧绷：“吾自有主张，你无需知道。”
沈初月垂下眉眼：“哦。”
“没什么事吾便出去修炼，你老实待在房间哪里也不许去。”
“哦。”
见其一副霜打的茄子样，陆临原本打算离开的脚步怎么也迈不开了，不由软了声音：“若是无聊想在镜湖附近转转，便用传音石唤吾，吾自会来帮你。”
沈初月摇了摇头：“不用了。”
原以为她会开心答应的陆临神情一顿：“为何？”
沈初月：“太麻烦神君了。”
“吾既答应了，自然不觉得麻烦。”
沈初月：“多谢神君的好意，不过……还是算了。”
“到底是为何？”陆临听着她言不由衷的语气，心底莫名有些烦躁，不由冷了声：“说实话。”
沈初月眼底又有了雾气：“神君真的想听实话吗？”
陆临对上她那双湿润的眸子，不由又软了语气：“你说，吾不会怪你。”
“小仙对神君来说，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无需知道”，是神君随时都可弃之不顾的东西。”沈初月眼底的水雾再次弥漫，“小仙想要自己站在镜湖之上，而不是把小命交在别人手里。那种不安感，小仙不想再经历一次了。”
“所以归根结底就是因为吾答应不会让你落水却没有做到，所以你就不愿意再相信吾？”
“嗯。”
“吾说了那是因为你当时——”
“算了，你既然想待着，那就待着！”陆临冷冰冰丢下这一句，便离开了。
剩下的几日，陆临在湖中央修炼，沈初月便坐在窗边，安安静静地抱膝望着湖面发呆。
前几日还能逗一逗时不时跳出水面的红鲤，后面的时日她越发安静。无论红鲤如何吸引她的注意，她的目光连动都不动一下。
传音石就放在窗台，她一句话也没有跟陆临说过。
第十次吸引沈初月注意失败的红鲤，垂头丧气地往湖中央游。穿过湖底浓郁的紫色魔气，一直游到白衣雪发的陆临腿边，探出脑袋碰了碰陆临的腿后，又慢慢潜入湖底消失。
头顶透明的巨大白狐掀开眼皮，原本泛着浓郁赤红的瞳仁，此时已经被魔气浸染成了深不见底的暗红。它的目光落向不远处的小屋。
从他高高的视角看去，漂浮在辽阔湖面上的小屋，就像是一个小小的四四方方的盒子。
比盒子更小的，是坐在窗台的女子，她原本鲜活生动，无论何时都充满着朝气的面容只剩呆钝。总是狡黠笑着的眸子，也只有一片死寂。蜷缩着的身子脆弱单薄，像是随时都要化为青烟而去。
白狐看了片刻，收回目光，阖上暗红的眼睛，透明的身体一点一点消散。
正在“发呆”的沈初月并没有注意到远处悬在高空中的白狐的变化。
她面上看似一片平静，实则心里早就焦躁不安了。
她想要在陆临最虚弱的那一刻接近他，偷走他体内的魂源之力。首先就得要有独自在镜湖上自由行动的能力。所以她把注意打到了陆临身上，她十分肯定，陆临有这个能力让她拥有这种能力。
她依稀能感觉到陆临对她的纵容，所以她演了那场戏。
她在赌，赌陆临对她的纵容比她想象的还多，赌陆临看到她伤心难过之后会对她心软，会主动帮她。
可是这都一个月过去了，她装了整整一个月的抑郁，陆临似乎完全无动于衷。
眼看距离陆临虚弱的时间越来越近，她感觉在这么呆下去，她不会抑郁死，但一定会焦虑死。
“为什么不用传音石唤吾？”
突然的声音，沈初月心底一颤，差点没被吓死。随即她意识到了接下来可能发生的事情，压住心里的激动，呆呆地转头。
陆临的脸色有些苍白，显然已经开始虚弱了。
沈初月装作没发现他的异样，无甚感情起伏地道：“不想打扰神君。”
一个月没开口说话，她的声音又粗又哑，十分难听。
可她却似乎并不在乎，回答完，又转头开始发呆。
“当初是你求本君带上你的，如今有为何把自己搞的这般狼狈。”
沈初月顿了半响，这次直接转过身子，抬头：“太弱小，没有任性的资本。”
“吾不是为了罚你才让你落水的。”
“嗯，神君说过，小仙知道的。”
陆临掐住她的下巴：“你只是耳朵知道，心里不相信吧。”
沈初月被迫仰着头，眸底依旧无神。
“因为失控。”陆临低下头，凑到她耳边，“在你贴上来的那一刻，吾心跳得太快，心神不稳，神力失控了。”
虽然结果是自己预料的结果，可是在对方承认的那一刻，沈初月还是莫名地心头一跳。不由问道：“为何？”
“你说为何？”陆临噙着沈初月的眸子，在看到她眼里的茫然后，抬起她的下巴，低头，吻了上去。
并不是很深的吻，只是轻轻贴着，浅尝则止。
“你觉得为何？”他抬起头，又重复一遍。
沈初月的眼睛一点一点睁大睁圆，露出了这一个多月以来第一个除了淡漠以外的表情，极为震惊。
陆临似乎很满意他在沈初月脸上看到的神情。轻笑一声，再次低头。
沈初月条件反射向后躲避，下巴却被人牢牢固定。
压下来的人并没有再次吻上她的唇，而是用额头抵着她的额头。
“方才是礼尚往来罢了。”
话落，沈初月便感觉到从眉心直抵识海的一股神力，霸道地钻入她体内。
“这股神力可以让你在境湖自由出入，也可护你安危。”
沈初月这次是真的茫然了：“神君为何要对我这么好。”
陆临放开沈初月的下巴，站起身：“可能因为本君倒霉好骗吧。”
不等沈初月开口，他又道：“我的时间不多了，你若无聊便自行去外面玩，不要再用你那生无可恋像是被全世界抛弃了的表情来打扰本君。”
话落，他没给沈初月说话的机会，瞬间从窗边消失。
沈初月余光中似乎看到滴落进水面的一滴红色的东西，再转眼细看，已经没入湖底不见了。
远处，湖中央，陆临再次变成了魂体的模样盘腿而坐。
沈初月找到先前被陆临牵着时神力在体内流动的感觉，然后再自己运行那道被注入体内的神力，很快便找到了规律。
她大着胆子从窗台上跳了下去，不出意外地稳稳当当地站在了水面。
红鲤不知何时又游了过来，在沈初月旁边快乐地吐泡泡。
沈初月拍了拍它探出来的脑袋，尝试着走了几步，很稳。
她，成功了……
在不抱希望的时候，有人又给了她惊喜。
沈初月抬头看向湖中央的陆临，原本笑着的脸，慢慢平静下来。
此刻，她竟然不敢去看他。
犹豫了半响，她打消了靠近陆临的念头。
她得赶紧想办法给自己铺好后路……
在镜湖又待了两天适应了对湖面的稳定后，她最后还是没有去湖中央跟陆临告别，而是用传音石。
“神君，小仙出去玩两天散散心，过几日回来。”
“嗯，小心些。”
“谢谢神君，神君你真——”
往日张口就来的吹捧话，此时不知为何，沈初月总觉得怎么说怎么别捏，迅速含糊了一句便切断了传音石。往镜湖结界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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