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璟从前不曾在意,如今一想才发觉那时的路修远身上处处是疑点。连自己的未婚妻姓甚名谁都不知,世上怎么可能会有这样的人?
难不成……
难不成那时候的路修远也是犯了癔症?
他不仅仅是病愈后会遗忘发病时的记忆,发病时也会忘了平日的自己?
若果真如此,那么与她定下约定的人,到底能不能算作路修远本人?
这问题实在是复杂难辨,虞璟只觉头疼不已。
恰在这时,人群中传来此起彼伏的惊呼声,数人抬手指向空中,惊讶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虞璟也抬眸望去。
只见半空中有暗紫色流光凝聚,如同炽热火焰,烧灼着天边云彩,连霞光都为之扭曲。
在灿烂的霞光之间,一道紫袍人影飘然现身。他面色严肃,薄唇紧抿,衣袍当风翻卷如云。左手之上竟然托举一块三人高两人宽的青石碑。
无需称量,明眼人一看便知那石碑必然重逾万钧。
但这个人神色丝毫未变,落地之时轻若鸿毛,不闻一丝声响,显然举重若轻。
场上立刻响起了内门弟子的窃窃私语。
“怎么回事?不是说好了是冲霄子前辈的吗?怎么好端端竟换成了——”
“刑脉主!”
细碎的交谈之声落入待选之人的耳中,瞬间引得无数人慌乱不已。
几乎所有人都在想同一个问题。
——刑脉主究竟为何而来?
一片兵荒马乱之中,虞璟平静抬眼。果不其然,刑脉主的目光穿过人群牢牢锁定了她,似是不意虞璟敢与自己对视,刑脉主有一瞬间的愣怔。
虞璟心知肚明。
他是为自己来的。
她并非全然察觉不出脉主们对她的敌意。
但她虞璟可是会因些许刁难就放弃飞升大业之人?若当真如此,她早该在回来的第一天就引剑自裁。
她绝不会退缩,也绝不会认输。
刑脉主似是读懂了她的目光,脸色沉了沉,旋即扬眉怒喝道:“安静!”,随手便将石碑抛了出去。
万钧石碑落地,大地震撼,激起尘土数丈。
视线一时模糊,看不清四周人的面目,只听刑脉主朗声道:“今日参与择珠会者,皆需以此石碑检验修为。虚怀以上才可进入素商秘境,修为不够之人尽快退去,莫要逞能。”
他语调不高,却有如雷声轰鸣,回环激荡,久久不绝。
烟尘散去,刑脉主环视四周,只见几人脚步微动,渐渐退入两侧密林之中。
那个丫头并不在此列。
她正气定神闲站在原地,侧过头安抚肩上被吓得从半空跌落的鸟儿,显然半点没将他的话放在心上。
真是自不量力!
昨日二师姐替她摸骨,知晓她方引气中期。
修炼一事,先易后难,天赋上佳之人,初入道时便如吃饭喝水,修为自然而然水涨船高,全无滞涩之处。
这丫头十六岁才引气,可见天赋平庸不堪。刑脉主估摸,从引气中期至突破虚怀,即便不吃不喝修炼少说也得三五年。想在一日之内突破,简直是痴人说梦。
但看她这般自信,莫非……
刑脉主眉宇间的褶皱越发深刻:“本次择珠会中,若有胆敢偷奸耍滑之人,一律逐出宗门!”
闻得此言,又有几人退往林中。
他扫了眼虞璟,见她仍然不动如山,不由流露出些许鄙夷之色:“既然如此……虞璟。”
场上立刻响起了几声嗤笑。
怀真域规矩,凡出生于域中婴孩,根骨适合修道者,无论父母身份高低,五岁后皆需送往外门教养,待年岁稍长通过择珠会后,才可进入内门。
因此在场众人,除了来自域外的个别散修,皆成长于外门,早已听说过虞璟的大名。现在发觉这不学无术之人竟也和自己一样,“自恃”虚怀修为留了下来,顿觉荒谬,又大感可笑。
虞璟也笑了。
她越众而出,快步上前向刑脉主一拱手:“弟子在。”
笑声霎时如落潮时的海水般褪去。
众人一时怔忪,有人心想,怪不得嚣张跋扈,仅凭这张脸,旁人也该多敬她两分;亦有人想,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古人诚不欺我也。
于修道者而言,容貌仅为外物,虽一时惊艳,到底不能代表什么。
最令众人惊讶的,其实是刑脉主的表现。
不知是意外还是旁的什么原因,刑脉主竟然微微偏过身去,错开了虞璟这一礼。
稀碎的议论声再度响起,场上的目光尽数落在了虞璟纤细的右手之上。
少女骨肉匀停的手搭在冰冷的石碑上。就在这一瞬间,所有人都听见从石碑的深处,传来的万千剑鸣,
石碑随之亮起。
——虚怀前期。
仅仅四字,却似蕴含了无数剑锋。
剑意扑面而来,犹如被锋锐宝剑骤然逼至眼前。
场上一时寂然无语,所有人都被字中剑势所震,恍恍惚惚不知今夕是何夕。刚挣扎着喘过气,再仔细一想这四个字代表的意思,又觉眼前一黑。
虞璟?虚怀前期?
谁敢把这两个词扯上关系。
谁能相信这一切?
然而板上钉钉,这四个大字就那么出现在了石碑之上,没有任何可以反驳的余地。
方才偷笑之人,议论之人都在这一瞬间沉默不语。
被众人关注的中心反倒丝毫不乱,她指着碑上字迹,语气轻快:“刑脉主你看,正好合格。……刑脉主?刑脉主?”
也就是在这时候,虞璟才意识到,他的眼神正落在自己的右手之上。
她在抬手之时,白锦袖摆自然下滑,露出残留着淤青的一截手腕。
说来也怪,那道原本浅淡的淤痕经过一夜反而越发浓深,缠绕过她的手腕,显出犬牙交错般的痕迹。
虞璟匆忙拉下袖子遮住手腕。
刑脉主收回视线,神情中夹杂着古怪与犹疑,却终究未置一词,摆手让虞璟退至一边。
却听人群中有人高声喝道:“这不可能!试验结果一定有问题!我不服!”
刑脉主目不斜视,报出下一人之名,对方仍不消停:“我看定是这女人使了什么下作手段,瞒骗过这块石碑!大家都看到了,这块碑如此普通平庸,如何能验出众人修为——”
他话音未落,刑脉主当即暴喝:“放肆!”
他这一声竟震得男人连连后退,胸口发蒙,欲要求饶,张嘴便吐出一大口血来。
“竟敢辱没执夷君威名!你好大的胆子!”
执夷君三字一出,便如寒流过境,场上众人个个噤若寒蝉,方才那人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额边冷汗涟涟。
这不单纯只是一个名号。
它所代表的,是压在所有修道者心中,那座不可逾越的高山。
也是烙印在每个人神魂中,最深刻的恐惧。
唯有一人不为所动,虞璟轻拍石碑边沿,眯起眼睛细细端详。
“这是从洗心池边剑壁上凿下来的吗?怪道蕴含万千剑意。”
也怪道刑脉主这般轻易认可了她。
洗心池面壁是门中犯错弟子的刑罚之一。
所谓洗心,有“洗去心上尘埃,归真还本”之意,意在要弟子过而能改,重拾入道初心。
这是大多数人对洗心池的了解,虞璟知道的却不止这些。
洗心池还是怀真域尚未建立时,执夷君悟剑之地。
相传其时执夷君手中无剑,仅端坐于洗心池畔,于脑中演练剑招,竟将恢弘剑意留于湖畔四周峭壁之上。
多年后,有敬慕执夷君之人与壁上所留剑意对战,以此磨炼剑道。
“后来这位凌绝顶前辈于偶然中发现,若将真气注入剑壁,执夷君剑痕便会显现,昭示此人修为几何。于是凌前辈日日去,月月去,年年去,就为了多看执夷君的剑痕几次——”
“住口!”虞璟正在侃侃而谈,忽听身侧刑脉主压低了声音警告道,声音有种古怪的紧绷,连耳根都似染上了一丝气恼的绯红。
虞璟忽然想起此前文脉主称呼过刑脉主——“老凌”。
那位在自传中痴迷于执夷君的凌绝顶前辈……该不会正巧是眼前的刑脉主吧?
这样说来,他们俩人对执夷君的崇拜程度倒是一般无二。
不管如何,眼前可不能得罪刑脉主,虞璟转开话头:“如我这般刚步入虚怀期之人怎会有能力瞒过执夷君的剑壁呢?这位前辈未免太过高看我。”
众人默默看她,不由自主想,这个我们现在都明白了,但你为什么能这么坦然提起执夷君啊?!
刑脉主定了定神,他终于意识到先前言行不妥,不太符合脉主这一高人该有的气度,只好轻咳两声,对地上瘫软如泥之人沉声道:“无凭无据胡乱揣测,你是外门何人座下?”
“域中未见过此人,想是外来散修。”静默一瞬后,有人答道。
刑脉主冷然道:“果然如此,想我怀真域中,安有如此品行低劣之人。……若按域中法令,你合该受拔舌之刑,但念你并非域内之人,饶你一命。拖下去!”
他一声令下。仿佛白日见鬼,一条漆黑人影从天而降,抓住这人便将他向外拖去。岂料这人不甘束手就擒,挣扎间拽住了身边少女腰间的衣物。
少女看着比虞璟还大上几岁,居然立刻尖叫着大哭起来,一把抱住身侧青年,又叫又嚷:“哥哥我怕!有坏人!”
青年面色阴沉,二话不说飞起一脚,凌空踢在男人肋骨之上。
虞璟清晰地听见了“咔嚓”一声,男人终于沉默了。
虞璟不知为何,有些在意那名少女。
她似乎不太对劲,抽噎之时,神态言语均如幼童。就连刑脉主给两人测试时也对青年道:“若要带她同入秘境,恐怕你的路走不长。”
青年微微一笑,欠身行礼,倒是礼数周到,全然没有刚才的狠厉样子:“我只有小妹,小妹也只有我。我不能离开她,白某会尽力周全。”
刑脉主点点头,不再劝他。
不过令人吃惊的是,这兄妹二人修为都已进入虚怀后期,一前一后通过了考核,令一干修为不足之人扼腕叹息。
那少女一过剑壁碑,就扯着自家兄长的袖子挤到了虞璟面前,一双黑葡萄般的大眼睛被泪水冲刷后格外晶亮。
虞璟与她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忽然少女向前两步,仿佛倦鸟投林,一头扎进了虞璟怀中,陶醉道:”“……香香、香香……”
虞璟一怔,她不喜熏香,若说身上有什么味道,也只有清淡的皂胰味。这姑娘究竟闻到了什么?
少女在虞璟怀里又闻又蹭,自己把自己逗得乐不可支,捂着嘴叽叽咕咕笑了起来。
虞璟只觉得她是只巨大的鸟儿,或是会说话的小鹿,倒不觉得有什么不妥。反倒是少女的兄长大为窘迫,勾着少女的肩膀将她从虞璟怀里薅了出来,与虞璟道歉后快步离开。
直到最后一人的修为查验也结束,刑脉主才小心翼翼再将剑壁碑托在手上,向众人道出择珠会的考核标准。
“记住,若自愿认负或受伤严重,素商秘境会将你们传送出来,届时无论是谁,都算失格。”刑脉主说这句话时目光穿过人群,落在虞璟脸上。见她毫无惧色,甚至跃跃欲试,脸色越发黑沉。
话音落下,他一挥袖,虞璟只觉眼前白光大盛,不由抬手挡住这过于炽烈的光芒。
无人注意到,在这光芒的照耀之下,有一道黑影悄然落在了虞璟的身旁。
【幕后小剧场】
刑脉主:你憋说了!(捂嘴)
道脉主:这这这……咱们的日记怎么会全进了琅嬛阁
文脉主:(望天)
某人:说得好,但是我的台词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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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珠玑列·剑壁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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