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沈真被周野安置在床上，他抬头看着这个在客厅团团转的身影。阳光透过纱帘照在周野发梢上，像给他镀了层毛茸茸的金边。沈真突然想起小时候住院，父母派来的护工也是这样在自己身边忙前忙后——只不过那些人眼里只有父母给他们开的工资，甚至没有人愿意多和他说几句话。
沈真其实对伪装病人这个身份十分得心应手，因为十岁之前的时间他几乎都是在病房度过的。那时候父母总是站在病床前，父亲沉默不语而母亲也只是一味地流泪，只有哥哥沈修会坐在他的床边说几句话，但那些话从来不是安慰，而是带着某种恶意的抱怨，抱怨沈真的病分走了父母本来就不多的关爱。
沈真一个人在病房的时候做得最多的事情就是坐在病床的窗户前面一动不动地看外面天空，观察天空上的每一朵云。
而终于有一天，他被告知自己可以躺上手术台离开病房了。
那时候的沈真还不明白什么是“死亡”，只是听着医生给妈妈讲长长的一串手术风险的时候看见妈妈在哭，比以往每次在自己病床前都哭得更加伤心。他突然感到非常非常害怕，但他害怕的竟然不是自己要离开爸爸妈妈还有哥哥，而是这么美丽的天空自己可能再也看不到了，所以他特别特别想把天空中每一朵云都画下来以防自己忘记。
最后还是沈修冷着脸扔给他一盒颜料：“要画就好好画，别一副全世界都对不起你的样子。”
恍惚间沈真好像回到了小时候的病房，他在那里等啊等啊，但是谁都等不到，无聊的他只能数着天空上的云，但他突然听见了周野的声音。
“学长，起来把药喝了吧。”
沈真猛然睁开眼睛，才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了。
而周野把冒着热气的药放在了沈真的床头。
“不想吃。”沈真别过脸，声音闷闷的，“很苦。”
结果周野立马从口袋拿出一袋柠檬糖，一副“我早就猜到了”的样子。
沈真接过糖之后，对于“怎么才能拒绝喝药”这件事他的脑子飞速运转，然后开口道：“我书房有幅画马上要交稿，你去帮我看看构图吧。”
而周野一离开，沈真就偷偷把药倒进了床边的花盆里面。
书房里，周野站在画架前怔住了。墙上挂满了天空的画像——朝霞、暮云、雨前的积云、雪后的晴空……每一幅都流淌着惊人的生命力。
“你喜欢哪一幅？”沈真不知何时出现在门口。
周野认真看了很久，最后指向一幅晚霞：“这个吧，虽然我不懂艺术，但看着就觉得……很温暖。”
“那是我最擅长的。”沈真得意地笑了，似乎在赞赏周野的识货，“说说看，你一个外行看到这些画，是什么感觉？”
周野挠挠头，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我不知道这样说对不对，但感觉你总摆出一副生人勿近的样子，可画里全是温柔的东西。天空啊，云啊，花啊，草啊，什么的。如果不是真的热爱生活的人，很难发现这些景色吧。”
沈真愣住了，他想起最初沈修看到自己这些画的评价“你画这些有什么用？不过是在麻痹自己逃避现实。”
可眼前这个傻小子，竟然从里面解读出来了“热爱生活”。
沈真沉默了很久。久到周野以为他生气了，才听见他轻声说：“我哥以前说，我爱天边的云胜过爱具体的人。”
“挺好的啊。”周野却笑了，“我对谁都是三分钟热度，但你连天边的云都能喜欢那么久。”
沈真走上前用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画框边缘。作为创作者，他向来信奉一个原则：作品一旦完成，便与创作者无关。那些画廊里对着他的画高谈阔论的评论家，那些毕业论文里过度解读的美院学生，甚至是他哥哥沈修带着讥讽的评判——他从来都只是笑笑，从不辩解。
画就是画。云就是云。下雨就是下雨，沈真只是忠实地把它们留在自己的画布上，沈真从不说谎，所以也无需注解。
可此刻，周野站在他的画前，用最朴实的词汇说着如此这样幼稚的评价，却让他第一次产生了动摇。
沈真忽然觉得有些可笑。
“你笑什么？”察觉沈真的视线，周野有些疑惑地转头。
“没什么。”沈真摇了摇头，“只是我发现，我的病好像好了。”
“真的吗？”周野伸手去探沈真的额头，发现果然是冰冰凉凉一片，小声嘀咕道，“见效这么快？”
沈真突然抓住他的手腕，将自己的脸颊贴上他的掌心，眼尾微微下垂，露出一个带着几分恰到好处的脆弱感的笑容：“毕竟心病还需心药医……周医生你来了，我的病自然就好了。”
周野被沈真突如其来的动作吓得顿时僵在原地，掌心传来的温度明明是偏低的，但竟然让他脑子发烫，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在疯狂盘旋——这要是个女生该多好！这要是个女生他现在就——
“噗嗤……”沈真终于破功笑出了声，他弯下腰并且肩膀抖得厉害，“你、你的表情……”
周野这才反应过来自己似乎是被沈真被耍了，整张脸涨得通红：“既然你没什么事了，我、我先回去了！”
“等等。”沈真突然叫住他，声音里还带着未散的笑意，“转告会长还有白部长，以后的活动我都会按时参加，让他们别费心了。”
周野胡乱点点头，几乎是落荒而逃。直到跑出公寓楼，冷风吹在滚烫的脸上，他才后知后觉地想到——虽然自己和沈真的关系好像变得更奇怪了，但沈真愿意出席学生会的活动，自己也不算是毫无收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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