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瓷前脚进小区,后脚就听到隆隆几个大霹雳打下来,麻绳粗细的雨点直往地上泻。
整条长廊上只有她的脚步声,直响到角落那栋洋房里去。
老妈现在住的房子,是两年前从小姨手里买的,以开盘价,夏瓷豪爽地资助了五十万。滑稽的是,夏痕半辈子的精力和手段都用在了谈恋爱上,最后买个落脚处靠的却是妹妹和女儿。
夏痕原本就是南京姑娘,中专毕业后被分配到骆县一所中学当舞蹈教师,上了两个学期嫌累,闹着要辞职回南京,夏瓷外婆同意了,但她一颗心又在一位男教师那绊住了。
最后工作是辞了,人却留在骆县结婚,到夏瓷七岁时,丈夫去世。计划带女儿回南京的关口,老妈也走了,留下一套又老又旧的两室一厅,八十年代的饼干厂员工房。赶上拆迁,但位置差,拆迁款没多少,和妹妹平分后,落到手里的就二十万。
在南京没落脚处,夏痕就带着夏瓷继续在骆县生活,直到夏瓷考上了市重点高中,才回到南京租房陪读,之后再也没回过骆县。
夏瓷从小就和老爸那边的亲戚来往不多,支持老妈卖了骆县的房子留在南京,那几年房市火热,房子以一个不错的价格脱手出去,夏痕拿到了这笔钱,存着,继续在南京租房生活。
大学时她问:“你恨不恨我爸把你绊在小县城十年?”
夏痕讶然道:“我挺爱他的,恨他干什么?”
那他上半年才走,你下半年就谈起新人来了。这话夏瓷没说出口,她明白了,她老妈是个彻头彻尾的性缘脑。
从电梯到家门口的十米,夏瓷慢条斯理地曳着步子。在外边生活久了,对家的感情里生出一分怯。
隔着厚实的合金门,她闻到藕饼在油锅里炸出来的味道,推门进去,只见夏痕穿了一套藤青色的真丝睡裙,蓬着一头黑发陷在藤椅里,脚趾头涂了鲜红色的指甲油,有一下没一下地向地板点着。
见她进来,丢了手上的平板,懒得起身,只是满面堆下笑来,昂着脸说:“去厨房把藕饼盛出来。”
夏瓷熟练地把微糊的藕饼从煎锅铲到瓷碟里,一边走到客厅一边忍不住数落:“你这饼都快糊了。”
夏痕重新把平板拿到膝上:“所以你回来了嘛。”
夏瓷不知道二者之间有什么联系,往她膝上张了一眼,屏幕上的主播正卖力吆喝。
“少买些没用的东西,满屋都快下不了脚了。”
“怎么没用,我每天都用的。”
她指着角落:“你又不养植物,买个浇水壶干什么?”
“我准备买呢,发财树好看还是蔓绿绒好看?”
“买个好养活的。”
夏痕低着头,真挑绿植去了。
夏瓷说:“你又不喜欢养动植物,为了个壶陪两棵树,啰嗦得很。”
“我平时很寂寞的呀,养动物呢又没耐心,养棵树正好。”
她听得“寂寞”二字,不搭话了。
“你和谈司勉说,下个月要来上海呀?”
吃完两块饼,夏瓷抽出纸巾揩了一揩嘴,道出想问的。
夏痕双眉之间皱起一道竖痕:“看你这表情,是你不乐意我去还是他不乐意?”
夏瓷一字一顿地说:“我乐意得很!但直接跟我讲不就行咯?”
一道锐利的目光自她两道弯眉下射出:“你们两个感情出问题了。”
夏瓷条件反射般:“没有!”
“你担心我越过你去麻烦他。”
“我……”
“感情浅的才怕麻烦。”
夏瓷背过身去,“嘴巴这么厉害,怎么不去考律师证当律师?”
夏痕嘴角一吊,笑说:“你老妈我又不笨,不是那种会给女婿找麻烦的丈母娘,再说,我看小谈这人挺好的,不怕麻烦。”
眼角皱纹因为她使力说话而游动。
夏瓷盯着她眼尾那几条鱼,心里道:你多了解他呀?
她继续说:“我知道好歹,再找可找不到这么好的了。一开始就看出他有潜力,人也帅,你非要甩了人家,这样还能复合,他心里放不下你。”
夏瓷闷声不说话,怕嘴一瓢自己招了分手原因。
夏痕的话和着窗外擦啦擦啦的梧桐树叶响声,落在夏瓷耳边。
“要说也是缘分,那天你那相亲对象……叫什么来着,哦小徐,他没来,误打误撞碰到小谈,幸好小徐放你鸽子了。”
“不是你给人时间给错了么?”
那天之后一个月,徐默打到她手机上,问她怎么没来相亲,夏瓷才知道他把相亲时间记成后一个月了。但那个时候她已经又和谈司勉好上了,便直接拒绝了徐默。
夏痕咧了一咧嘴:“你老妈还没老年痴呆!怎么会记错时间?”
“夏瓷,我知道你心思浮,要我说,过日子需要……”
阳台门大开,晚风里,她的话随落叶遍地滚散了,一个字也没成功进入夏瓷脑中。
翌日端午节,夏瓷从中午开始就被催促动作快些,今天要到小姨家吃晚饭。
夏痕劈开一颗榴莲,挑出肥厚的榴莲肉,一边装到塑料盒里一边八卦:“表舅的女儿你还记得吧?快要结婚了,婚期就在眼前,你表舅妈来问你能不能当伴娘。”
夏瓷顶着一头湿发从卫生间里出来,“我一个已婚的当伴娘呀?”
夏痕点头:“我也说呢,但是你这个表妹是在国外待惯了的,外国不讲究这个。”
夏瓷把头发盘成蛋卷形塞进干发帽里,一副没兴趣的样子。
“男方是她留学时候的同学,也是南京人,订婚自然就在这里订,但你表妹在这边没几个朋友的呀。”
“你盼着我去呀?”
夏痕讪讪一笑:“我只是传个话。”
估摸过了五分钟过,夏瓷把干发帽拿掉,侧着身子把湿发梳顺,才说:“表妹人挺好的,缺人我就去顶呗。”
借着吹头发的由头,闪进卧室去了。
两人磨蹭好一阵之后才出门。小姨一家住在一套规整的新式四合院别墅里,穿过狭窄巷口,叩开厚重两扇红漆大门,迎门便是一道影壁。
进到院子里,便见到姨丈坐在摇椅上,穿一套花色纺绸衫,褂裤腿挽到膝盖上,用半边粗胳膊把着扇子,有一下没一下地扇。
小姨一眼看见她,不由分说就把人按在椅子上。
面前一只齐整的烤鸭躺在木托盘上,旁边是青白分明的生葱段子,看着像是从隔壁成品店买的熟食。
夏瓷把手先伸向水果盘,笑着将嘴一努,连说:“谢谢小姨,不用这么客气的!”
小姨一家夹着夸张的热情让她有些无法适从,自从她父亲去世后,便格外关照自己,十个端午节里,有六个她和老妈是在小姨家过的。
有长辈的饭桌上,不免要提起老三样:催恋爱、催结婚、催生育。
小姨张嘴便是:“小瓷打算什么时候要孩子?”
夏痕翻了个白眼:“她不婚不育呢。”
夏瓷头更埋低一分,含糊着甩锅:“要问谈司勉啊,我一个人怎么完成两个人的事。”
姨丈说:“孩子心里有数,别催嘛。”
小姨瞪他:“你懂什么!”
电磁炉呜呜的声音忽然停了。
姨丈瞄了一眼插排:“接触不良。”
“你到电视柜左边第一格那儿,把新插排拿过来。”
夏瓷还在想怎么应付更好,转身去找插排,听老妈的声音越来越细,几人混战,耳朵里嗡嗡响。
便自觉远离,按照姨丈的指示插上电磁炉插头。不过几秒钟,屋内却呼啦一下黑了。
说话的声音停止,小姨说着:“可能是跳闸了。”一面走到门边把闸刀打上去。
火锅重新沸腾起来,灯还是没亮。
刚才那副画面被揭过去,小姨打着手机的电筒,和小表妹一块扶着凳子,让姨丈踩在上边查看灯的情况。
那画面看在夏瓷眼里,陌生得像是上个世纪,她记忆里老爸的样子都要模糊了。
饭吃到一半被打断,再续上时已没了刚才的热闹氛围,姨丈匆匆扫完剩下几口,便窝到沙发上去了。
桌上安静得能听到旁人的咀嚼声,小姨视线落在她脸上:“你老公怎么不一起回南京?”
夏瓷说:“他在香港出差。”
小姨喃喃:“噢,大忙人。”
谈司勉这边,手机响,有视频通话进来。
看到信息时人正在饭局上,今儿个端午,他从早到晚都安排了应酬。
檀木桌上,说话的人嚷嚷着,声音有高有低,酒杯有满有浅,笑声一浪浪挤压空气传来,他兴致缺缺,有一下没一下地抓坚果吃,伸手摸着光滑的瓷边,知道面前这碟已空了。
突兀的一通电话,怀疑是不是点错了,仍起身走到露台,才把门一挣,迎面便被风灌满鼻腔,继而滑进衣领,拂去昏昏欲睡的感觉。
“喂?”
男声沉闷,由听筒幽幽传到耳边,夏瓷耳膜莫名发痒。
她调整摄像头位置对着自己,占满整个屏幕,不好意思露出身后其他人,怕小姨脱口而出催生吓到谈司勉,又怕谈司勉说出什么不好的让夏痕察觉异常,动作僵滞地举着手机,大脑宕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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