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茶之季含着余子宛给他的棒棒糖,棒棒糖在他温热的口腔内逐渐融化,甜腻腻的口感滑过他的舌头,一点一点蔓延到他的心里。
他并不打算把余子宛送到门口就走。看着架势余子宛应该是没有家里钥匙的,反正今天终于已经逃宿了,他也无处可去,还不如一直陪着余子宛,看着他进家了也好。
余子宛抬手敲了敲门,无人应。
余子宛又抬手敲了敲门,还是无人应。
余子宛几乎要敲了十分钟门,始终都无人应答。茶之季心下疑惑,今天余子宛母亲没有来接余子宛,敲门家里也没人回应,难道是出门了吗。
这个猜测很快就被茶之季否决。他一个外人都知道余子宛的自闭症使得他几乎没有独立生活的能力且很难对突然改变的习惯做出反应,余子宛母亲不可能一反常态在应该接余子宛上下学的时间出门。
那就只有一种可能了。
——余子宛母亲出事了。
不好的猜测从心里一升出,吓得茶之季涔涔冒了一身的冷汗。
他低头担忧看向余子宛,却见他和个没事人一样,摸了摸兜,从兜里摸出一个新的棒棒糖,三两下拆开糖纸塞入口中。
“……”
有新的刚才干嘛要给我吃你吃过的!
但现在可不是纠结这个的时候。余子宛显然还没有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且有茶之季陪在身边,他心中的不安感也并没有那么强烈。茶之季可算是第一次知道了什么叫做皇上不急太监急,心下不好的预感逐渐升起,想要给余子宛父亲打电话却又苦于没有手机,热锅蚂蚁似的团团转了半天才想起来可以管邻居借,便就急匆匆拉着余子宛敲响了他家邻居的门。
“谁啊,来了来了。”苍老声音响起,二人等了一会儿后才慢悠悠出来一个拄着拐杖的老太太。老太太瞅着很是慈祥,约莫着八十岁上下,岁月已经在他的脸上爬满了深深地痕迹。他打开门,对着两人缓缓张口道:“有什么事儿吗孩子们。”
茶之季道:“奶奶,您看到隔壁那家的阿姨出去过吗。”
老太太住在三间房屋的最中间,加上老房子不隔音,平时邻居有个什么动静她都能听到看到个一清二楚。老太太仔细想了想,最终还是否定了茶之季:“没有,应该没有,今天他家一直安安静静的。不过我一把年纪耳朵不好使,听漏了也说不定。”
余子宛不喜欢这种和别人交流的场合,从身后拉了拉茶之季的衣摆。茶之季象征性揽揽他的肩,安抚他说没事等等就好了,老婆婆伸头看向茶之季身后,这才发现他身后还有一个人,一下便就认出他正是茶之季刚才所问的隔壁邻居家那个满头白发的孩子,意识到隔壁邻居家可能是出了什么事,忙问了一嘴到底是怎么回事。
茶之季简单向老婆婆说明缘由,提出能不能借手机,老太太答应的很是迅速,扶着墙解开衣扣掏出放在衣服内袋里裹得里三层外三层的老年机递给茶之季,颤微微的手拍拍他的背:“好孩子,给你。”
茶之季和老太太道了谢,把手机递给余子宛:“小月,你还记得你妈妈的电话吗。”
余子宛懵懂看向他,点了点头,接过手机拨通了他母亲的号码。
电话没人接。
茶之季几乎是越来越肯定他母亲就是在家里出事了,心下凉了一分,又让余子宛改拨他父亲的电话,心中默默祈祷这次能接通。
这次运气不错,电话响了几声,另一边便就接通了。茶之季将手机从余子宛手中又拿了回来,自己又同余子宛父亲将情况说了一遍,并希望他能赶紧回来打开家门看看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儿。
余子宛父亲也是听得心惊胆战,和茶之季道谢后忙一口答应下来立刻回去,叫他们先在门口等一等。
挂断后茶之季将手机还给老太太。老太太却不急着关门,站在门口同茶之季有一搭没一搭聊起了天。
“你是隔壁那家儿子的朋友?唉他家可是真苦,听说儿子不光得了白化病还得了自闭症,为了供这么个孩子上学着实是花了不少钱,好像房子都卖了,要不然怎么现在一家三口还挤在这么个老破房子里——听说房子还是租的——不过他家一开始办过来的时候是五口人,后来因为房子实在太小住不下这么多人,他家的婆婆公公就自己回乡下住去了,也是可怜啊。”老婆婆不由得开始同茶之季谈起余子宛家中情况,“他爸就是个开出租车的,他妈好像有什么病就没在上班,一天天就在家照顾他们爷俩儿——你说这是何苦呢,这么个孩子,这么个情况,还不如生个二胎培养二胎,这孩子的病又治不好,没想到他们两口子这么执拗,看着像是就要养这孩子一辈子了,唉,挺好的俩人,可惜了,生了个这么个孩子,真是老天不长眼。”
“……”茶之季不知道该说什么,没有接话,莫名想起自己的家庭来。
母亲是大夫,父亲是工程师,虽然说不上富贵但也算是小康,他和妹妹先天都没有什么毛病,儿女双全本来该是个幸福的开局。
——可是一切都和他们想的不同。
父母皆是农村出身,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他们都有非常严重的重男轻女倾向。他不忍心妹妹每天被虐待,每次挺身保护妹妹换来的都是父亲和母亲的混合双打。他的父亲赌博,把家里的家底掏的一干二净,因为欠债他开始终日酗酒,每天和母亲吵架,母亲也不是个软岔子,每次和父亲吵架都能把房盖子掀翻,拿着刀和父亲对峙。父亲气不过,却又不敢动母亲,只能每次吵架结束就拿自己和妹妹出气,但只有父亲出气也就罢了,母亲也拿他们出气,每次被二人打完之后他们都只能落得个浑身血污满身青紫。
不光是撒气,他们如果学习敢出纰漏,换来的也只能是一顿毒打。他们一直安安分分不敢惹是生非,生怕一个没注意就被扇一个嘴巴。甚至父母都最烦他们哭,他们如果在被打得时候哭,换来的只能是“是不是委屈”的质问和更为用力地暴打,多年以来,他们兄妹都只是在被打完反锁在屋内的时候才敢抱作一团哭,感叹命运的多舛,感叹……
——感叹为什么会有不爱孩子的父母。
茶之季逐渐红了眼眶。不管余子宛身体怎么样,但一个孩子的父母爱不爱他,茶之季还是看得出来的。
余子宛的父母很爱余子宛啊。
所以他才不希望余子宛母亲出事。
只有看见余子宛母亲,他才能感觉到他从未感受过的母爱。
——即便这爱,不是对他。
2
余子宛父亲来的很快,不过十几分钟,便就风尘仆仆地回来了。
他父亲把出租车停在门口,一阵哗啦啦铁器碰撞响,从裤腰上拽下一串钥匙,钥匙扣一下下叩击着门板,和茶之季的心脏一样崆崆作响。门没有反锁,咔哒一下转动,门开了,余子宛父亲身型快速闯入屋内,茶之季和老奶奶简单道别后携着余子宛进入,和他父亲一起满屋子寻找余子宛的母亲。
——啪嗒。
一声响起,有什么东西坠地,茶之季向余父方向看去,只见余父高大身形僵在一间屋门口,神色卒然变得慌张。
茶之季忙拉着余子宛去帮忙,看到余子宛母亲那一刻瞳孔骤缩。余子宛母亲躺在地上不断抽搐,呼吸困难,涕泗横流,看见他们进来却没力气再转动一下手指,只有气无力望着他们,又流下一行眼泪来。
茶之季心下咯噔一下,觉得这不像其他的什么疾病,倒像极了他的……
——抑郁症躯体化。
余子宛看见母亲这才反应过来事情的严重性,嘴里的棒棒糖棍也一下掉到了地上。他嘴唇颤抖,回身飞奔去了厨房橱柜掏出了一摞纸袋,冲进屋里罩住他母亲口鼻,看着她母亲呼吸逐渐恢复正常才放下心来。
一切都发生的太过迅速,但一切又都那么合理。茶之季终于把余子宛这几天的所作所为都串了起来。在他抑郁症躯体化发作时提醒魏辛芮自己是过呼吸,母亲让他带画给自己……都是因为余子宛知道他和自己的母亲是同一种病症。
余子宛母亲逐渐恢复正常,渐渐地能够站起来,首先感谢了把余子宛安全带回家的茶之季。余子宛父亲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能够及时救治妻子也是多亏了面前的这个男孩儿,也上前一步一句句诉说着感谢。
余子宛母亲留了茶之季吃饭,这才说起自己犯病的缘由:“小茶啊……你都看见了,阿姨就不瞒着你了,其实阿姨有精神方面的毛病,这些年小月让我操了不少心,我一想起来他的病我就难受。”她又挤出两滴泪来,余父看见了忙帮妻子拿纸巾拭泪。
感情真好啊。
要是是我的爸爸妈妈就好了。
茶之季淡笑着,逐渐垂下眼睫。
余子宛母亲擦好了泪水,抽泣两声接着道:“阿宛这孩子……其实属于阿斯伯格综合征,他其实并非不想交友而是语言发展能力太差……小时候上小学因为说话太直被孤立,渐渐地他就不说话了,谁也不说,十几年没交到过一个朋友……如今能交到你这么个好孩子,我就心安了。”她抬手抹抹眼角,笑呵呵给茶之季添饭:“好了,咱们今天不说这么扫兴的话——小茶,你可要好好吃饭,太瘦了。”
朋友……吗。
其实茶之季也不知道现在和余子宛算不算朋友。
但如果是的话……就好了。
饭后歇息了不到半小时就又到了上学时间,茶之季把余子宛带回来,自然也就承担了把他带回去的任务。其实茶之季也不觉得麻烦,就当是为了当“朋友”,培养感情了。
茶之季拉着余子宛的手怕他走丢,又说了一路,余子宛一直不知道听没听着,只是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走到门口,余子宛却顿住了。
“那个……今天谢谢你。”余子宛拽着茶之季的衣袖,说话越来越小声,最后干脆闭了嘴,从兜里掏出来一根新的棒棒糖递给茶之季,“给你。”
茶之季眼眉一动,笑了,接过那根棒棒糖,剥开糖纸塞进嘴里,没忍住摸了一把余子宛的头。
嗯,这次是草莓味儿的。
余子宛属于阿斯伯格综合征患者,是自闭症谱系障碍中的一种。与自闭症不同,阿斯伯格综合征患者智力正常,有百分之十五属于智商偏高人群,并在某一领域有超凡天赋,余子宛就属于这一类人群。但阿斯伯格综合征最主要的还是社交障碍,他们无法理解周围人的话并无法给予正常回应,说话直来直去,部分阿斯伯格综合征很是社牛,甚至有多动倾向,这一类一般都会被当成情商低处理从而影响治疗。但余子宛并不喜欢说话,是因为小时候白化病加上阿斯伯格说话直不讨人喜欢所以被孤立的缘故,导致他无法与他人建立正常社交关系,加上余子宛总是觉得一些人的话“很蠢”他并不想理,所以就干脆当耳旁风,久而久之就建立了“我的世界”的自我保护意识,把所有人排斥在他的世界之外,形成了一种类似于“高功能自闭症”的状态,但余子宛并非常规意义上的自闭症,切记不要把二者搞混!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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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第十三章 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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