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顾颖提前了十分钟到达了桑志文的邮件中提及的地点。
“这里就是……地下兰亭小区？”
顾颖瞧着眼前醒目的警戒线和黑沉沉的锈蚀大门，很难将其和邮件里精美的商品房小广告联系起来。
桑志文昨天发给了她两封邮件，一封的内容很短，简单扼要的说明了第二天见面的地点和时间，以及参与运输的人员。
顾颖在运输人员那里瞧见了熟悉的名字——安慈。
另一个名字却很陌生，谢微，名字后印着两颗银色的星星，是中尉的军衔。
另外还备注着一行小字，他们将会和51区安保队合作运输。
第二封却是个花里胡哨的房地产小广告，如果不是寄件人确实是桑志文，顾颖几乎要以为这是个垃圾邮件。
广告的内容是【地下兰亭】，开盘的时间已经是70年之前了，彼时人类刚刚开始移居地下基地，这是51区的第一套商品房，主打的卖点是保值和维持和地表一样的生活品质。
那时候地表已经被确认不再适合生存，于是显而易见，地表资产即将一文不值，所以地下兰亭一开盘就被抢购一空。
但是一年之后，地下兰亭一期竣工交房，二期即将开工的时候，它的侵蚀指数飙升到了百分之三十。
“这位次等民，请不要在隔离区附近逗留。”
顾颖瞧见个穿着黑色制服的年轻人，款式和维修员的一模一样，是安保队的制服。他的袖子卷了起来，手臂上却没有仿生人的接口，手腕上也没有白色的蝴蝶，他是个人类。他的语气很礼貌，但神色冷淡，隐隐透着烦躁。
桑志文的邮件里讲到这一次的任务是安保队和运输队的合作项目，安保队派出了一个人，应该就是他了。
这人说话不客气，但顾颖不想和他起冲突，张嘴解释道：“我是运输队……”
但是没等她说完，便被那人打断了：“你不是次等民……也不是公民，你是仿生人。”
他的眼神变得锐利，看向顾颖的身后，冷冷质问：“谢微队长，你什么意思？仿生人是51区政府财产，运输队无权擅自征用。”
顾颖回头，看见被质问的对象的是个高挑的女人，长发被盘成个利落的发髻，肤色苍白，但毋庸置疑是个很漂亮的人。她戴着副无框眼镜，镜片上隐隐流转着浅蓝色的光，目光空空的瞧着前方，没有聚焦在他们任何一个人身上。
安慈跟在她的身后，对顾颖露出了个灿烂的笑，然后说道：
“你别气，顾颖是我们在以太自由区招募的，和她隶属于哪个部门无关。”
“顾颖？你们招募了影……”那人的声音抖了抖，“你们太过分了，她还在修缮期……”
顾颖听见他的心跳如战锤，几乎达到了每秒钟两百次，脸色也迅速涌上了一股潮红，呼吸变得急促无比。
这不是正常人的反应。
“你别气，你将会是第一个安保队和顾颖共事的，比他们所有人都要早。”谢微的眼神重新聚焦，看着额头开始冒青筋的安保队员，露出了个友善的微笑，但顾颖却觉得这个笑容包含的内容远不止是友善。
“比那些公民都要早。”谢微补充道。
出乎顾颖的意料，安保队员明显被谢微的话安慰到了，他的呼吸和心跳明显平缓，低声说道：“抱歉。”
“没事，”谢微说，“我认识的所有次等民安保员都比公民优秀很多。”
“我没有那个意思。抱歉，我不该这么想，这种想法太劣质了。”他低声说，“次等民，永远是次等民。”
平复之后，安保员的面色重新变得淡漠，微微颔首道：“你们好，我是费楠，隶属于51区安保队，将协助运输队完成运输工作。”
“你好，我是谢微，极地线运输队，这是安慈，我们的随队仿生人，相信你们都已经看过了桑志文发给你们的邮件，这一次我们的目标是将新型屏蔽仪投放到污染核心。”
“请一定牢记我们不用拼命，也不用清除污染物，希望我们合作愉快，安全第一。”
“晨昏相护，文明永续。”谢微垂眸，仿佛虔诚的念诵着经文。
“晨昏相护，文明永续。”
费楠和安慈也念诵起同样的词句，仿佛早已刻进骨血。
谢微依次和费楠以及顾颖握了手，然后眼睛再次看向虚空：
“以太，请开启A级隔离区，地下兰亭。”
“隔离区已开启，祝你们一切顺利。”
顾颖再一次听见了以太的声音，但却和那个在她大脑里给她发送任务的声音截然不同。
这个声音是从耳朵里灌入顾颖脑海的，无论是安慈还是维修员唤起的以太，或者是她自己的以太终端，以及这一次所听见的声音，都是温和生动的女声。
而大脑里凭空响起的那个，却是僵硬的电子音。
这两个以太并不一样。
“走吧。”
顾颖还在走神，感觉自己的肩膀被沉沉的拍了拍。
她抬头，对上了安慈的大眼睛。
“门开了。”
锈迹斑斑的大门开了条缝，仅仅容得下一个人进入。顾颖揉了揉生疼的肩膀，跟了上去。
“安慈，不许随便打别人。”谢微敏锐的觉察了什么，抱歉地看了一眼顾颖。
出乎顾颖的意料，锈蚀的铁门内是另一道门。
“外面的隔离带是五十年前修建的。”费楠解释道，“地下兰亭就是设计成了封闭式小区，所以最早并没有隔离带，但是五十年前侵蚀程度升级到了百分之五十，并且有向外扩张的趋势，于是我们建造了外面那一层。”
“所以这里才是地下兰亭的真正入口。”安慈点点头，“真漂亮。”
比起外面那个笨重的金属门，这里看上去确实漂亮很多。
这是两扇雕饰繁复美的铁艺大门，细看下来却是被透明的玻璃完全密封住的，往里看是五栋公寓楼，约莫二十几层的高度，向上连接着基地的穹顶，在顾颖所在的世界并不算极高，但在地下基地，却仿佛是几个擎天的巨柱。
甚至他们能看见部分公寓楼的窗口有灯光透出，仿佛有人真的在里面生活。
地面上是轨道交通的凹槽，虽然断在了门口，但却向着小区内部延伸，看不见尽头。
大门口是一块厚重的大理石，上面篆刻着一行漂亮的行楷：
【地下兰亭】
“真漂亮，从来没见过这么漂亮的住宅区。”谢微轻轻抚摸着光滑的大理石，也感叹道。
“51区是亚太地区最古老的地下基地，这里曾经也是最好的商品房……”费楠的扑克脸上流露不易觉察的骄傲，“如果不是A级侵蚀爆发得太早，我们不会像现在这样的。”
漂亮吗？顾颖心想，确实还行，这里的建筑风格并不像这个地下基地其他以实用便利为主的住宅区，但如若是在顾颖原本的世界，这个也仅仅是中档小区而已。
“欢迎来到地下兰亭，我是你们的物业助手，请访客登记。”
一个突兀的声音响起，虽然是个男声，语调却和以太一模一样。
“这里也有以太？”安慈惊讶。
“应该是小区嵌入了以太作为他们的物业管理服务。”谢微没那么惊讶。
“可以让我们进去吗？”谢微朗声问道。
“请登记居民或业主信息。”
“沈瑞安？沈瑞宁？”谢微一口气报了两个名字。
“这都是谁啊？”顾颖小声问道。
“是安居地产70年之前的老板，是他们最早宣布迁居51区，也是这里的开发商，所以业主应该有他们。”费楠小声解释。
“抱歉，查询不到有关居民或业主信息。”物业助手冷冰冰的回答。
“怎么会……他们没用自己的名字置业吗？还是从来都没有在这里置业？哪怕是作秀也应该……”谢微也有点惊讶。
“仿生人呢？”顾颖提议，“如果几十年前他们就已经开始使用仿生人，或许我和安慈已经被登记为居民。”
“安慈可以试一试。但你不行，顾颖。”谢微表示赞同，但又摇了摇头，“影是十年前才开始投产的。”
安慈有点紧张的看了看谢微，清了清嗓子：“我是安慈，可以让我进去吗？”
“欢迎回家安慈，请搭载兰亭专线前往三栋301。”
荒废多年的铁轨传来震动，铁艺大门缓缓的向两边滑开，一个形似观光区巴士的小型客车驶了出来，里面没有座位，但容纳下他们四个人绰绰有余。
“他们是我的朋友，来我家做客，请问也可以进来吗？”安慈试探。
“当然，祝您和您的朋友享受愉快的一天。”
小区地面上只有一条轨道，刚刚好将五栋公寓楼连接到了一起，但却仅有一栋楼有灯光，正是他们即将前往的三栋，每栋楼仅有一个入口可供小巴驶入，轨道和公寓内部的电梯相连，他们被非常丝滑的送进电梯，然后被非常丝滑的送到了三楼。
301的门是敞开的。
里面是暖黄色的灯光，隐隐飘出来莲藕排骨汤的味道。
顾颖自从来到这个废土世界，已经三天没吃一顿好饭了，就算是在原来的世界，她也已经很久没有喝莲藕排骨汤了。
过年的时候，这是必然被她的外婆端上桌的一道大菜，但她两年没有回去了，就算回去也不会有人给她做了。
“你们有闻到吗？”安慈轻声问道。
“闻到了。”顾颖说。
“对，樱桃营养罐的味道。”费楠说。
“是幻觉，我们每个人闻到的都不一样。”谢微总结，“进去吧，这里面应该有污染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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