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羽几乎不打车,首先是出租车的价格贵,而且他也不需要去到多么遥远的地方,其次是出租车司机往往都很善谈,这让白羽很困扰。
但今晚,白羽第一次因为司机的善谈而高兴,他终于有人可以倾诉,哪怕只是个陌生人。
车里放着酸掉牙的情歌,白羽磕绊地回答着司机的问题。
“我去找我哥,去香港……对,我哥是做生意的,他很厉害……我哥对我特别好……比我大九岁……”
通往机场的路笔直,两边的路灯亮着,往前延伸出一个看不见的光明殿,白羽又紧张又兴奋,觉得自己是初次参拜神明的信徒,激动到手心都冒汗。
在值机的队伍前排队时,白羽突然变得害怕起一些几率小到不可能的事件,但又忍不住想那个万一。
他深呼吸了好几次,想起初次坐飞机时,金宴阳握着他的手,教他如何把安全带系好。
这次金宴阳不在他身边,但是没关系,在香港的晴朗天气里,白羽会见到他。
飞机起飞,地面上的一切渐渐变小,在云层之间,白羽变得更加想念金宴阳。
旅程并不无聊,白羽又像之前在火车上那样,想了许多关于金宴阳的事情。
在火车上,白羽确信他想念金宴阳,现在坐在飞机上,白羽开始思考“爱”。
他和金宴阳没有谈论过“爱”。
当初是十八岁的白羽稀里糊涂地吻上去,而金宴阳只是回应了他。
如果每天都期盼着下一次见面,每天睡前都会细细想一遍那个人,每天吃饭都想和对方一起吃,好奇他的日常,担心他是否顺利……如此仅对一人有这般感情的种种表现,白羽认为可以将这称之为“爱”。
但是金宴阳是否也这样呢?
白羽转着手上的戒指,思考着自他成年来他们的相处。
除掉亲密行为,似乎真的和兄弟无差。但是,但是……
白羽想,像有些化学试剂一旦发生反应就无法还原一样,任何东西也不能抹掉他们之间的亲密,所以他们不是兄弟,应该是一对爱人。
脸有些发烫,白羽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觉得自己最近在某些方面的胆子大了许多,金宴阳一定也是觉得他们是爱人,所以才会买对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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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9年5月17日上午10时23分,白羽醒来时金宴阳已做好早饭,在白羽洗完手吃饭前,金宴阳掏出了戒指。
“白羽,伸手。”
白羽呆呆地照做了之后,左手无名指上多了一枚金戒指,他又笨拙地给金宴阳戴上另一枚,紧接着,看到了在窗外阳光照耀下,无比闪耀的,金宴阳的笑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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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过十二个半小时,白羽从小城抵达香港。
高楼在他眼前拔地而起,人群喧嚷,白羽双手握着书包背带,心里一片忐忑。
他虽然没有手机,但金宴阳的号码早已熟记于心。
在街边的公共电话亭,白羽拨了六次金宴阳的电话,都没有打通。
一片热闹声中,白羽突然很沮丧。
他没头绪地走了一会儿,觉得金宴阳可能是在开会,或者在忙,在遇到下一个电话亭的时候,白羽再次走进去,拨通了金宴阳秘书的电话。
“嘟嘟”的声音才响了两下,电话就被接通了。
亲切柔和的女声礼貌地询问着来意,白羽挠了挠头,对电话那头说,“你好,我是白羽,我打哥的电话了,他没接,我在香港……”
电话那边短暂地空白了几秒,接着白羽听到了他朝思暮想的那个人的声音——
“白羽,你吃饭了吗?上次吃饭是什么时候?”
白羽突然就很想哭。
“哥,我应该是太想你了。”
但白羽没哭,反而是无比冷静地说出了他自己都觉得不好意思的话。
他听到金宴阳轻轻地笑了一声,“你在哪里?我找人去接你。”
白羽环视了一圈,说出了身后最高的那栋楼的名字。
挂断电话的34分钟后,白羽见到了金宴阳的司机和秘书,不知为何,秘书小姐看起来十分抱歉,说着金宴阳有要事在身,没办法亲自过来接白羽。
白羽摇摇头,能见到就很好了,本来就是他没有问金宴阳的行程,突然出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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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9年10月1日上午8时26分,如白羽估算的那样,他见到了金宴阳。
金宴阳的脸色如常,看不出来什么特别喜悦或是特别激动的表情,白羽的脑海中一瞬间闪过特别恶劣的想法,他很想很想把金宴阳弄乱,连表情也失控的那种,那时候的金宴阳会无比生动,甚至会边流泪边吻他。
虽然是假日,但似乎金宴阳还是很忙,他匆匆忙忙地给了白羽一个拥抱。
拥抱很好,但白羽认为对于近五个月的分别来说,这个拥抱有些短暂。
“白羽,他们会带你去吃饭,你先吃饭,我还要开会,晚上带你去晚宴,那个饭店的虾饺特别好吃。”
白羽连忙点头,他听见金宴阳的下属催促金宴阳去开会,说会议再推迟的话项目就无法继续了。
于是白羽的心里又有点懊恼,万一金宴阳的事情出了差错怎么办?要不是他突然来香港……
但金宴阳匆匆走之前,轻轻啄了一下白羽的嘴角。
没办法,白羽的心情又开始雀跃起来。
秘书小姐看到了这一幕,背着白羽悄悄笑着,但白羽还是瞥到了,欣喜之余有些不好意思起来。突然,他想到了一个无比绝伦的比喻,他是由金宴阳书写的某种程序,所以心情才会因金宴阳而变化。
在香港的第一顿饭,餐桌上仍旧没有金宴阳,白羽拿出日记本,写下了几个小时前还不知道该用什么来形容的定语,几个词语组成了不太恰当的短句,可白羽又想不出来更好的,就像他此刻也是无措地等待着金宴阳一般,白羽索性就让他歪歪扭扭的字体待在纸上,那几个字是——人机幸福指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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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下午天色黯淡,白羽才再次见到金宴阳。
他穿着合身的西装,潇洒英俊,白羽不自觉地捂住了鼻子,发现没有红色液体流下来后才安心地收起手。
但金宴阳只是出现了一下,告诉秘书接下来带着白羽的行程,就再次消失。
在金黄色的宴会厅中,白羽并不觉得自己的失落是无理取闹。
金宴阳并不站在舞池的中央,不过因为大家都被他吸引,想要靠近他,所以有着金宴阳的地方,反而比灯光集中投下来的地方更加像中心。
白羽忽然讨厌自己的球鞋和洗旧了的牛仔裤,讨厌自己如此贸然闯进金宴阳所在的另一个世界,讨厌所有用热切的眼光盯着金宴阳的眼睛。
有长者叫住金宴阳。
白羽像是赌气似的,趁机从小门溜了出来,其实,在今晚的很多种讨厌对象里,他最讨厌的是他自己。
讨厌他卑鄙地想象金宴阳,如果他的到来令金宴阳难堪怎么办,如果金宴阳并不想他来……
白羽坐在被挡住的长椅上,他不认识的高大绿植营造出一片静谧的小天地,背后的宴会厅隐隐传来热闹的声响,但白羽听的更真切的是眼前小喷泉的水声。
仿佛像是1994年7月13日23时55分,他把参加同学聚会的金宴阳拉到饭店后方无人的公园角落,在喷泉边上,他第一次吻住清醒的金宴阳。
白羽看了看手表,指针恰好指到了23时54分12秒,但他没有勇气从金碧辉煌的地方,把金宴阳从中央拉出来,让金宴阳和他呆在小角落里。
白羽甚至开始想,如果金宴阳普普通通地和一个女生在一起,是不是会有更加顺利的事业和更加光辉的前程?
心痛让这种想象无法继续下去,白羽察觉到脸上的眼泪,缓慢的抬手想要擦掉,但这时却听到了绿植被拨开的声音。
没等白羽转身,金宴阳就气喘吁吁地站到了他面前,白羽撇过手表上的指针,不可置信的瞪大了眼睛,他突然开始明白牛顿,因为在这一刻,他很想信仰些什么神明。
1999年10月2日23时55分,金宴阳出现在了他面前。
“怎么自己坐在这里哭?”
白羽的下巴被金宴阳抬起,他突然想起脸上的眼泪,慌慌张张地抬手想把脸挡住。
但金宴阳的动作比他更快——
白羽屏住呼吸,金宴阳在轻轻地吻走他的眼泪。
宴会厅里不知是谁说了些什么,有一阵明显的哄笑声,可白羽的心跳比那还要吵,他难耐地并上了腿,不想让金宴阳发现他的某种难堪。
可金宴阳硬是把他的腿别开,岔坐在了他的腿上。
耳边有着温热的呼吸,是金宴阳在说话,“白羽,你是灰姑娘吗?王子来了,你不用哭了。”
白羽顺势把头埋在金宴阳肩膀上,悄悄弓起身子,但金宴阳还是发现了。
他把白羽的头抬起来,笑意盈盈地看着白羽,“宝贝,你这是?”
白羽别过头,只露给金宴阳一只红彤彤的耳朵,他突然看到长椅另一侧上端放着的盒子,包装上写着“虾饺”,是下午金宴阳说的,想给他尝尝的虾饺。
“哥,那是虾饺……”白羽的话没来得及说完就停住了,金宴阳环抱着他,一只手捏着他的耳朵,一只手在他背上游走,还有一只腿的膝盖,正轻轻地、一下一下地撞着前方。
“是虾饺,本来想让你尝尝的,但是……”
白羽抬起头,眼里只能看见金宴阳,而金宴阳的眼中也只有他。
“但是我好像也饿了,是先让你吃虾饺呢?还是先喂饱我呢?”
像五年前一样,白羽再次吻住了金宴阳。
在不为人知的角落里,二十四小时计时法则令日期新旧交替的那个瞬间,他们在接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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