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陵逝烟的目光落在琉璃瓶上。摇曳的烛火在其上明灭闪烁,隐约可窥见其中几分蝶的影子。它们在其中不知疲倦的翩跹翻飞,似是这方寸天地便是全部。他的目光游移片刻,正准备收回时,却被一只将死的蝶吸引。
??它的翅膀已经残破,应是撞击瓶身多次所致,此刻躺在瓶底奄奄一息。古陵逝烟看了它片刻,忽生出烦闷的心绪。他放下毛笔,起身寻来曾经宫无后挑选蝴蝶的长镊,将其从中取出。
??烛火跳动着吞噬掉了那只还未死去蝴蝶的身体,古陵逝烟却无端生出些无用的心绪。
??这是宫无后从烟都离开的第五日,上次他离开自己这般久还是被他父亲所救之时。他的无后格外聪慧,回恩草亭的那一眼,古陵逝烟便知晓了。
??宫无后站在萧索夜色里,深红色的长发被风纠缠起温柔的弧度,旧伤未愈又添新伤,肌肤都透着几分病态的苍白。古陵逝烟将长剑背于身后,淡色的眸子注视着宫无后那抹鲜红。
??后者并未开口,只是静静地看着靠坐在柱子旁边的那句尸体。良久,他缓步走上前,俯身,伸手将那人的眼眸合上。宫无后并没有做出任何反抗,他只是平静地跟着古陵逝烟回了烟都,对别黄昏的死去不曾有半分言语。他只是沉默地在自己的屋内养伤,直到几日前送饭的宫人慌忙禀报宫内空无一人,古陵逝烟才惊觉自己的所想并无错误。
??丹宫宫无后,还是忍不住从了他父亲留下的那句遗言——从烟都逃了。
??烟都层层搜捕的天罗地网被布置下去,古陵逝烟面色少有的阴沉,游刃有余的语气第一次从他的口中消失。宫无后是他此生最满意的也是最钟情之刃,他断不能这般将他放走。
??毕竟,美丽的事物应被精心囚困,方能保其不朽。
??但这次算无遗策的烟都大宗师第一次吃了瘪,几近五日,仍旧不曾找到宫无后的任何消息。他真的如同翩跹单薄的蝶,隐入花海后再寻不到踪迹。
??古陵逝烟住进曾经属于宫无后的软红十丈,他忍不住在期间游走。那些曾经他把玩许久,颇为喜爱的小物件都不曾带走。
??屋内一切如常,他不想带走任何同他有关的东西,直到古陵逝烟看到了那瓶蝴蝶。它们仍毫无知觉地在其中翻飞,全然不知外面的天地已经有了怎样一番变化。 这瓶脆弱而美丽的东西,总能格外得到宫无后的关注。
??古陵逝烟将这瓶蝴蝶带在身边,偶尔看着出神,便会想起宫无后离开前日,他们最后一面时两人所说的话语。
??那日夜里,刚沐浴后的宫无后散着湿漉漉的长发,他素来不爱擦发,深红色发在美人榻后散开,水汽片顺着滴落在地上,氤氲出一片水渍。
??仆人早就被宫无后支开,古陵逝烟便从善如流地做起伺候人的活。不过大宗师除却做饭,伺候人的本事也有几分笨拙,毛巾将长发包裹起来些许便又漏出去,宫无后便露出软软的笑意。
??他生的极美,笑起来自是更添艳丽。 那双眼眸弯起,他顺着动作抬头,抬起胳膊伸出指尖,纤细的指尖点了点古陵逝烟的额头。
??这举动行几分僭越,但开口却是软声求着他放过自己的长发。古陵逝烟也不恼,反而被他的动作勾起轻笑,手上力度更轻柔几分。宫无后见古陵逝烟并没有想停下为他擦发的意思,便也不再纠结,重新躺好任由对方动作。
??今夜宫无后少有的穿了素色寝衣,但素白并未能损伤他的颜色半分,甚至两厢对比之下,反而多出些平日少有的漂亮来。
??闲来无事,这般姿势又不便看书,宫无后便打起琉璃瓶的主意。长发在古陵逝烟动作轻柔地擦拭下干爽了大半,他便起身去取木梳。
??宫无后将一旁的琉璃瓶拿过,就着烛火看里面的蝶在翻飞。新抓进来的蝴蝶总会不适应,这种美丽脆弱的生物将瓶壁胡乱飞舞,便在瓶身上撞击出轻微的响声。 宫无后微垂着眼眸注视着它们,复杂的情绪在他的眼眸中流转。他其实是纠结的,别黄昏那番话和死前的举动都无声地言明了他心中猜测的正确。
??他曾最渴望的亲情在那一瞬间近在咫尺,但他却不能有片刻的不舍,甚至不能为其名正言顺地留下一点泪水。宫无后不知该如何描述此刻的心境,本就是坍塌的废墟上生出些许花朵,却被无情地大火烧灼一空。
??若是旁人便也罢了,可那人是一手造就他之人,是悲剧源头却又是爱欲寄托之人。宫无后也不知为何,明明不曾见到他是满心柔情,可却看到他的瞬间只剩下憎恨。
??他总是多梦,梦到遥远缥缈的铃声,父亲温热的手掌抚摸他的头顶,又转眼在回恩草亭,冷风阵阵,连同最熟悉不过的血腥气一起。
??他的师尊站在另一端,长剑还兀自向下滴落鲜血,倚坐在柱子上的人却早已没了呼吸。他明明是可以有机会唤一声他的,可是如今却再无机会了。
??而扼杀了这一切的始作俑者,此刻正拿着木梳为他轻柔地梳理长发。他的眼眸微微垂下,俊朗的面庞在烛火映衬下正剩下温润如玉的无害。
??宫无后握着瓶子的手微微收紧,纤长的睫毛在灯影下不住轻颤,如同瓶中不断翩跹的蝶翅。古陵逝烟对于面前人心中所思所想并无察觉,他只是忍不住在心中长叹。
??宫无后并非稚子,对他这般毫无章法的行为却不多问,心中应是有了些定夺。他缓缓梳顺手中如同绸缎般的长发,两人相顾无言许久,这般的寂静让古陵逝烟生出想要开口,可他只是看着宫无后,最终也选择了沉默。
??他的无后这般聪慧,想来是不需多费口舌的。
??古陵逝烟梳子放在一旁,宫无后不知何时已经阖上眼眸,他似乎困极了,即使古陵逝烟的动作停下来也毫无察觉。他双手还抱着琉璃瓶,里面的蝶正闪动着翅膀翻飞。
??他知这人多日不曾睡好,便将唤醒人的心思压下去。
??古陵逝烟小心翼翼地伸手将宫无后手中的瓶子取出,困极了的宫无后仍是睡着,感受到熟悉的温度,倒也未过多纠缠便将瓶子拿走了。
??但就在古陵逝烟准备将人抱起时,宫无后还是惊醒了。他的眼眸里带着些刚睡醒时的迷蒙,透过盈盈水意看人,眼角眉梢都藏不住那股子浑然天成的媚意。 古陵逝烟觉得自己应说些什么,这般柔情蜜意的时刻应是说些甜言蜜语,又或者调侃他在自己面前这般放松,不过是梳发的片刻,便顺着困意睡着了。
??可古陵逝烟思绪流转几番,话语也在舌尖滚了几圈,最终只剩下声轻叹,他将宫无后往怀中靠牢几分,轻声嘱咐道:“莫要在此处睡了,若是着凉染了风寒,那般苦涩的汤药你定是不爱喝。” 宫无后似乎还未清醒,他的眸缓慢眨了眨却并未开口,只是伸出手臂乖顺地环绕在古陵逝烟脖颈上。这般乖巧的模样看的古陵逝烟心软,他知这几日宫无后并不算好眠,几番折腾下来人更瘦些许。
??又瘦了——古陵逝烟在将人抱起的瞬间只有这个想法,他忍不住垂眸仔细端详怀中的人,摇曳烛光映衬,他能清晰地看到宫无后眼下藏不住的青黑。
??应是困极了,还不等古陵逝烟继续嘱咐什么,宫无后便已经窝在他怀中再次睡着了。
??古陵逝烟同他相伴十几载,自是知道宫无后这般定是困倦到了极点,他忍不住想,他近日确实对他有几分过于严厉了。古陵逝烟将人轻轻放在床上,又坐在旁边注视着他的睡颜。
??即使在梦中,他的眉头也微微皱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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