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遇似乎不太想继续这个话题了，她快步走到总统面前，问道：“接下来你打算做什么？还是我送你回去？”
塔米娜垂下眼帘，眼神里闪过一丝失望。
纪遇疑惑道：“你怎么了？”
塔米娜抬头看着她，注视着她的双眼，“我可以信任你们吗？”
几个人互相望了彼此一眼。
纪遇开口：“我接了你的任务就会负责到底，但你并不信任我，我甚至不知道你去干了什么，而且我不知道你为什么非要我来护送，在斯特你就真的连一个信任的人都没了吗？”
塔米娜找了一个地方坐了下来，“我可以跟你解释，我为什么要你悄悄带我过来。”
纪遇坐在了她身边，“我洗耳恭听。”
其他几个人也坐下。
塔米娜解释道：“由于斯特对古达地区的持续轰炸，引发了星际间的强烈谴责，舆论一致将斯特描绘成星际侵略者和战争罪犯。六国联盟内部也出现了裂痕，有成员国暗中向支持古达的非联盟国家示好。如果斯特舰队若明目张胆地护送我，会引发进一步的外交危机。”
慕云霓：“他们为什么不谴责那些极端分子？”
塔米娜：“因为我们这一次的反击力度很大，导致了古达平民伤亡，人们总是容易同情弱者，斯特人虽然总是遭到恐怖袭击，可是我们依然是强者，因为99%的袭击都被我们挡下了。”
“如果你们没有挡住，那死的就是你们的平民。”慕秉持无奈道，“这么简单的道理，他们怎么会不明白。”
“因为人们已经被情绪煽动，而忽略了客观事实，反战示威已经席卷各大城市，现在局势很糟糕，如果我的行踪暴露，反战势力极有可能利用这一机会，宣称总统在为战争寻求更多支持，激化矛盾。所以我必须秘密行动，降低政治风险。我信任赛欧将军，可是正因如此，才要把他留在斯特坐镇。”
李求真：“那你这一次来呼伦纳究竟见谁？我看呼伦纳政府的立场似乎也在谴责斯特。”
塔米娜：“是的，不过在野党倾向于与斯特进行谈判，以便在当前混乱局势中牟取利益。所以我想利用在野党领导，打开谈判局面的突破口，但是双方见面很危险，彼此的政府内部都有间谍深入，只能秘密进行。”
慕秉持问：“那你们交谈的怎么样了？”
塔米娜无奈地摇摇头，“联盟五国正在逐渐疏远斯特，部分成员甚至暗中与反斯特国家进行接触，三天之后他们会进行一场会议，把斯特排除在外。”
纪遇：“那你打算怎么办？”
塔米娜认真地看一眼纪遇：“我需要你的帮忙。”
纪遇：“什么忙？”
“我需要会议的全内容，你可以帮我。”
纪遇：“我如何帮你？”
“我知道他们会在哪里开会，我也知道你有这个技术，能够让我们在机遇号上面看到全过程。”
纪遇明白了她的意思：“你让我监控全会议？”
塔米娜点头：“是的。”
纪遇：“抱歉，我不能这么做。我不想掺和进你们的事，万一被发现……”
“不会被发现的，我也有呼伦纳的朋友会帮忙安排你进去，让你有足够的时间安装设备。”
纪遇：“可这样是不道德的。”
“道德？”塔米娜突然笑了，“他们纵容恐怖分子，漠视斯特这几百年来一直遭到袭击而不得不反击的事实，这就是道德吗？”
塔米娜站了起来，“你可以拒绝我，但是他们的会议肯定对斯特不利，现在斯特面临严重的生存危机，他们容不下我们。我必须要知道他们接下来的政策是什么，以免到时候措手不及。”
见纪遇依然还在犹豫，塔米娜接着说：“我理解你的顾虑。既然这样，你就送我回斯特，我会让赛欧将军从德斯曼撤退。”
“你们不能撤退。”李求真立刻说道，“否则到德斯曼会沦陷。我亲眼看过那些极端分子是怎么对待女性。”
塔米娜无奈道：“我也不想这样，可是我的选择不多，星际都在反对我，他们把我下令的反击行为，丑化成战犯，我不得不妥协。”
李求真咬了咬牙，她来到纪遇面前，说道：“你就帮她这一次，算我求你了，你也亲眼看到那些极端分子做了什么，如果非要让我选一个，我宁愿选帮斯特。”
“是啊。”慕云霓也忍不住开口，“你去帮帮她吧。我觉得这对斯特的太不公平了。并不是谁弱谁就有理，很显然那些极端分子绝对不是正义。”
看到李求真和慕云霓都在劝她，纪遇又看向慕秉持，“你觉得呢？”
慕秉持坐在座椅上，双腿交叠，姿势略慵懒，他目光中有沉思，片刻之后开口道：“我可以协助你。”
他们三个全都一致同意帮助塔米娜。
塔米娜一脸感激地看着他们，等待纪遇的答案。
纪遇轻轻吐了口气，点头，“好吧。”
塔米娜长松了一口气，“谢谢，会议在三天后，而在会议的前一天，有一个机会可以溜进去。为了表达感谢，今天晚上所有的消费我来付。”
＊
呼伦纳的夜晚，如梦似幻。
天空深邃而辽阔，如同一块铺满了星光的天鹅绒幕布，银河横亘其中，星斗璀璨得仿佛触手可及。
云层偶尔掠过，如同轻柔的纱缎，将星光朦胧地折射成细碎的光晕。城市的灯火渐次亮起，五彩斑斓的霓虹与繁星交相辉映，仿佛整个城市都沉浸在一场永不落幕的光影盛宴中。
“呼伦纳人酷爱夜生活。他们推崇日落之后，才是享受人生的时刻。”塔米娜向几个人解释呼伦纳的文化。
人头攒动，白天的疲惫与压力仿佛在夜色中被彻底洗涤，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欢乐与放松。
呼伦纳生活着各式各样的种族，以肉眼可见，有十几种长相迥异的外星人，他们相处得十分融洽。
会议在三天之后，纪遇答应总统为她办的事，也在会议的前一天进行，所以她们还有两天的时间。
几个人正在呼伦纳最大的城市闲逛，这里的夜市十分繁华，慕云霓和李求真手牵着手，兴奋地穿梭在街道上，进入不同的店铺，好奇地观赏着他们从来没有见过的小玩意儿。
“多么美好的城市。”塔米娜发出感慨，“只可惜这样的繁华也不知能持续多久。”
纪遇：“你为什么要发出这样的感慨？”
塔米娜看向纪遇，“你知道苏利达主义吗？它已经被淘汰了很久，可现在又卷土重来，打着正义的旗号消灭一切，古达极端分子成为了苏利达主义复苏，最好的刀子。”
“……”
纪遇脸色立刻暗了下来。
很显然，纪遇知道，要不然她的脸色不会变。
而慕秉持在一旁，却听得一头雾水，“什么是苏利达主义？”
纪遇解释：“几百年前，一个叫苏利达的人创造的理论。通过强行同化所有人，让人们接受统一的价值观，最后达到绝对的结果平等。”
慕秉持皱眉，“可人与人之间诧异巨大，要求结果平等，会造成扼杀个体的创造力和进取心，最后破坏整个社会。”
塔米娜总统看向慕秉持：“你的理解很深刻。”
慕秉持：“这显而易见。也许这个银河系的确有绝对结果平等的文明，可是很显然，不可能所有的文明都是绝对结果平等，生命和思想是复杂的，不能用同一套理论体系同化每一个人。”
塔米娜：“可是这套理论却很容易煽动人们，特别是那些一无所有的人，他们心里装着仇恨和不满，很容易被利用。当苏利达主义推行，这些曾经一无所有的人不会得到更多，他们唯一得到的满足感就是那些比他们拥有更多的人，也变得一无所有，那些优秀的人变得一文不值，所有的创造力被踩在脚底下践踏。在这个主义下，唯一获利的就是掌权者，他们能拥有绝对的权力和财富。”
塔米娜望着来来往往的呼伦纳人感慨道：“这就是推行这个主义的人，抓住人性的弱点，所建立起的理论体系，他们利用文明社会的包容，来宣扬他们不包容的极端理念，最后成功消灭了包容，几百年来不知残害了多少文明。”
慕秉持：“包容悖论。”
塔米娜：“你说什么？”
慕秉持：“在我们地球上，有包容悖论的说法，是指在一个包容性的社会中，如果对不包容的观点或行为，进行完全包容，最终会导致包容性本身的消失，因为不包容者，会利用这种包容和自由，摧毁包容。可如果不包容‘反包容’的观点，就违背了包容的原则。这种内在矛盾揭示了绝对包容在现实中不可避免的限制，所以被称为‘包容悖论’。”
塔米娜忽然笑了，“看来你们地球也经历了很多。这的确是一种悖论，但是这个世界上，唯一不能包容的，就是那些以正义之名，故意煽动情绪，消灭包容和多元化的人。”
塔米娜的话，像一盆冷水泼进了慕秉持的心里。
塔米娜问：“纪遇，你说呢？”
纪遇想了想说：“在地球，有一个2000多年前的历史人物，关于他的记载寥寥无几，却留下了一句著名的话。绝大部分人，都将这句话当做负面使用。”
慕秉持问道：“你说的是谁？”
纪遇：“道家的代表人物，杨朱。他最著名的话，就是拔一毛利天下而不为。”
塔米娜：“这是什么意思？”
纪遇：“意思是，如果拔我一根毛，能有利于世界，我也不愿意。于是一毛不拔这个词，在地球广为流传，用来比喻非常自私吝啬的人。”
塔米娜：“那这是为什么？拔一根毛，对天下有利，为什么不拔，对他并没有伤害。”
纪遇解释道：“如果拔你一根毛，可以帮助别人，按理来说没有什么不行。然而，这一根毛又怎么能帮助天下呢？当别人要求你拔一根毛来帮助天下的时候，他要的仅仅是这根毛吗？”
塔米娜陷入思考之中，点头。
纪遇接着说：“今天让你拔一根毛利天下，你同意了，那明天如果砍你一条手臂，可以救一个人的命，你愿意吗？”
塔米娜：“……”
纪遇再说：“后天夺走你所有的财富，分给别人，你愿意吗？大后天杀了你，可以拯救所有人，你愿意吗？”
塔米娜：“……”
纪遇：“这就是为什么杨朱说一毛不拔。因为今天让你为了天下利益，牺牲你一根毛，明天就能让你砍一条手臂，后天就会让你死，来拯救所有人。最可怕的剥夺，不是一瞬间的，否则会让人们警醒。而是在人们不经意间，一点点地剥夺，压榨，让人们在不知不觉间，认同这种剥夺是对的，甚至有利于你。直到有一天，你认为与你无关的东西，被全部剥夺之后，那么下一个被剥夺的会是谁？所以拔一毛而利天下，绝对不仅仅只要你一根毛，这只是个幌子。”
慕秉持补充道：“杨朱的思想是尊重个体利益，他的话，是对统治阶级压榨人民的反抗，所以他不受待见，被儒家痛批，而君王要的是听话的顺民，所以不会容忍杨朱这样的思想。”
纪遇接着说：“利益和包容也是一样，当有人要摧毁包容，不会让包容一夜之间消失，而是通过日积月累的宣传，先在人群中，找到一个人们讨厌，或者有偏见的东西，进行道德批判，以正义的名义扣帽子，消灭它，让大部分人得到满足。再然后，他们变本加厉地寻找目标，一个接着一个地扣帽子、消灭，直到有一天，人们的自由被彻底剥夺，甚至连真说话的权利都没有了，这个时候，人们觉得这一切都理所应当，甚至会去帮助统治者攻击那些想要夺回自由的人。”
说到这，纪遇的眼神似乎都变了，那是一种彻骨的寒冷。
甚至抵得过这世界上最可怕的暴力。
肉·体的暴力固然可怕，可灵魂的剥夺，却是彻底的灭亡。
慕秉持又说道：“当你讨厌的东西全部都被消灭了，你拍手叫好，觉得大快人心，接下来就要消灭你喜欢的东西，最后再消灭你。在地球上，这种事屡见不鲜。人们总是喜欢落井下石，想要消灭自己看不惯的事物，他们意识不到，总有一天，剥夺自由的刀子会砍在自己身上。”
塔米娜忽然听得浑身发凉，“我们的社会，之所以变成这样，也是因为包容在被一点点的剥夺。他们多么有耐心，蛰伏了几十年，通过事无巨细的小事，一点点改变斯特人的思想，以至于恐怖分子都被美化成勇士。”
纪遇：“历史不是每次都前进，很可能会倒退，每一个有智慧的文明都应该警惕这件事。”
塔米娜心里泛起一阵悲哀，“很多时候，我们无法阻止倒退。”
突然，一群人神色匆匆地朝这边奔来。
他们脚步急切，像是被什么无形的力量驱赶着，丝毫没有留意到前方的人。
只听“砰”的一声闷响，纪遇被撞得一个踉跄，身躯猛地向一旁歪去，慕秉持眼疾手快，手臂一伸，顺势将纪遇紧紧搂入怀中。
两人的身体瞬间贴合，近得能听见彼此紊乱的呼吸声。
“哇！”人群中顿时爆发出一阵惊呼声。
慕云霓和李求真赶来，她们的目光刚一触及那对紧紧相拥的两人，脸上不约而同地浮现出一抹意味深长的暧昧神情。
慕云霓眼睛亮闪闪的，兴奋得脸颊微微泛红，嘴角勾起一抹促狭的笑意，嚷嚷道：“这就抱在一起啦，你们也太明目张胆了吧！”
慕秉持的心跳陡然加快，仿佛有一只小鹿在胸腔内乱撞。他的耳根迅速升温，一抹红晕悄然爬上脖颈。他眼神中闪过一丝慌乱，随即松开了纪遇，声音带着几分冷意，低喝道：“别胡说！”
纪遇却显得格外淡定，只是微微抬起头，眼眸中闪烁着好奇的光芒，静静地望着周围的一切，“那群往前跑的人，他们这么急干什么？”
“快一点。”这时，身旁又有人经过，一边跑一边说，“露利今晚只给100个人签名，晚了就拿不到了。”
纪遇三人目光往那些兴奋的人群望去，只见他们走进了一栋建筑里，这栋建筑上方，正在播放一个清晰的全息影像，上面是一个芮兰的年轻女子。
她的侧面，是一排竖着的字，十分醒目：星际著名美女作家露利。
塔米娜微眯着眸子，盯着眼前的全息影像，冷冷地说道：“她的小说很火，传播度达到了300多光年外。”
慕云霓晃了晃纪遇的手，“我们去看看，我还没见过外星作家呢，看看她写的什么。”
纪遇也觉得好奇，“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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