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他又把手中的竹枝玉簪往前再递了递:“莫要推辞。”
“不推辞。”林杳接过了竹枝玉簪,“能得孟玉师亲制玉簪,我之荣幸。”
“我也没有旁的东西可送了。”孟醒笑了笑,“对了,阿嬷说山高路远她一把年纪实在无法去黎州祭拜救命恩人,希望你能代为祭拜。”
“自然,也代我向阿嬷问安。”
“知微。”孟醒突然问道,“你可知为何前吏部尚书会收养你?”
“他说他与我爹是旧识。”
“我有一个猜测。”孟醒压低了声音,“或许冯家人知道你爹的过往。”
“猜测成立。”林杳说,“只不过你也知道,现在已经找不到人去问了。”
回到马车上后,林杳陷入了沉思。
时间转动回十余年前的那一夜。
漫天飘雪,铺天盖地。
黎州大街十分安静,雪厚厚地覆住了青石板砖,只是有几串脚印破坏了这茫茫雪地。
檐角酒幡微动,花灯微转,光影流转。
“小兔崽子!站住!”
追逐声在黎州大街响了起来,一个衣衫褴褛,穿着单衣的小女孩头也不回地往前跑,后头跟着几个凶狠叫唤的男人。
落雪太厚,堪堪没过来女孩的小腿,她跑得越发吃力,越发踉跄,却还是在拼了命地往前跑,根本不敢回头看一眼。
却不料雪地里有一块小石头,根本来不及她思索,她直接扑倒在了厚厚的雪地里。
林杳不顾脸上头发上沾着的碎雪,立马爬
了起来还想继续跑,力道颇重的一鞭就狠狠地落到了她的背上,她吃痛地又倒了下去。
“小兔崽子,我看你还敢不敢跑!”
那拿着鞭子的中年男子直接又举起了鞭子啪啪又给了她两鞭,抽得她只抽气。
她手脚冰凉,可身上流出的鲜血却是热乎的,在洁白的雪地上落下了朵朵红梅。
那中年男子抽完似还不解气,又把她从地上拽了起来给了她一耳光,痛得林杳眼中泪水夺眶而出。
“再跑一次试试呢!”中年男子朝她吼着,“费了老子这么老大的劲儿,要是再卖不出一个好价钱,你看我怎么收拾你!”
后面几个跟着追的男子也跟了上来,道:“大哥,人抓回来了就别耽搁时间了,赶路要紧,我们得尽快到元安。”
从林杳逃跑到被抓回马车,前前后后不过一刻钟。
林杳满面雪水地缩在了马车角落里,身上几乎湿透了,身下干枯的草席扎得人疼痛。
彼时,她七岁。
她出生在黎州遮墨山,本该当个无忧无虑的山野小丫头。
那年除夕,本该是阖家团圆山河同庆的日子,她却在漫天火光中成了孤儿,邻居左六娘替她去了州衙报官,请求彻查林家失火一案。
就在昨天,州衙说已告破此案,是由于烛台打翻导致灾情。
林杳不信这个说法,要不是大火那也她兄长拼了命地从火里抛了出来,自己却被掉下来的房梁活活砸死,她也会死在除夕夜。
她清楚地记得火势并非从屋内起的,而是屋外先传来了烟火气,才惹得她兄长想去开窗看个明白,不料窗户被封死了,于是爹赶忙起身去开门,发现门也被封死了,火势蔓延得很快,一支箭从自窗外而来,射破了窗户纸,精准地打翻了屋里的酒坛。
林悬这才意识到,该来的总归是要来了,他慌忙撕下身上的衣服,分成四块布料,沾了水递给她们,接着不顾一切地搬起凳子就朝窗户砸去。
窗户还未砸开,却又有一支箭射了进来,林悬握着凳子的手紧了紧,他冷静地对在拼命呼喊的柳泱说道:“夫人,莫要喊了,省些力气。”
他知道,就算叫来了人,他们一家被救了出去也会被暗箭射杀。
言罢,他放下手中凳子走到另一扇窗户边,抬起胳膊肘就使劲一砸。
砸完他立马站到了旁边,没有箭射进来。
林杳缩在自己娘亲的怀里,瑟瑟发抖,烟熏得她眼泪直流。
“来人不多。”她听到自己的爹爹冷静地说,“这一面没人看着我们。”
说着,他又抬起凳子就望窗户上砸,柳泱也站起身来拍了拍林遐,示意他看好自己的妹妹。
浓烟滚滚中,林杳看到自己的爹娘拼了命地去砸那扇窗户。
“夫人你听我说。”林悬制止住了柳泱,“你去装模作样地砸那扇窗户,切记砸完之后躲好,莫被冷箭伤了去。”
柳泱点了点头,正准备去砸,刚到窗户面前一把利箭直接刺穿了她的身体。
林杳一瞬间耳朵嗡鸣,她看着娘亲就这么直挺挺地倒在了她面前。
林遐亦是被吓住了,紧紧拿着湿布料捂住了妹妹的嘴。
林悬猛一回头,双手紧了又紧,他发狠了地砸破了窗户:“林遐,林杳,不要站起来,爬着来爹爹这儿。”
就在林悬要讲林杳举起来扔到窗户外面的时候,头上被烧坏了的房梁却在这一刻砸了下了,林悬连忙将林杳紧紧抱在怀里。
房梁落下的时候,林杳听到了他爹的闷哼声以及火焰舔舐衣物和皮肤的声音。
紧接着,林遐看到他爹用力将被那根粗壮的房梁压着的身体撑了起来,他连忙抹干眼泪连滚带爬地将自己的妹妹救了出来。
外面传来了左邻右舍的声音:“林悬呐!柳娘子啊!你们在里面吗?”
“快去找水!灭火!”
“水不够就去找些沙土来!”
“快!快!”
林遐像是听到了希望一样正想出声,林悬却先一步制止了他,他用近乎气声说道:“莫要言语,你和阿杳快些跑出去,出去之后藏好,不要声张!”
接下来便是只有林杳一人逃了出来,她偷偷摸摸地躲到了邻居左六娘家的草垛里,又冷又惧竟就这样昏睡了过去,第二天才被早起的左大娘发现了。
左大娘连忙将她带到了屋里。
左六娘是个奇怪的,前些年她爹走了,故而如今的院子只有她一人居住,家里很是富庶,却是起了誓言说一辈子不嫁人。
她与林家关系很好,林杳睁开眼睛看到她的第一句话就是:“左姨娘,报官,要报官!”
“好好好。”左六娘安抚着她,“我去替你报官。”
“我爹说,莫要让他人知道我还活着。”
左六娘替她报了官,昨日州衙出了失火的告示,林杳知道一切不是这样的,于是她下了山要去州衙迅哥公平。
不料半路上却被人牙子抓了去,她几番逃跑都被抓了回来,就像她此刻,靠在晃晃悠悠的马车角落,听着外边几个彪形大汉在畅想到了元安之后能将这一车的孩童卖多少银两。
到了元安,她被一个来选府中下人的管事嬷嬷带了去。
入了冯府,她和其余被买来的孩童一样跪在地上,等待赐名,发落。
冯然却在看到她的片刻愣住了,他问,孩子,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林杳。”
于是她就被人请去沐浴更衣,从此便被认作了冯然的义女。
冯然对外宣称这是他救命恩人的女儿,虽说她在冯府没多受待见,但也算是有了避身之所。
思及此处,林杳闭上了眼睛靠在了车壁上。
因是护送着颜娩的尸身,故而马车前行几乎是快马加鞭,不出几日便到了都城。
议政殿里里外外,大臣们正在激烈地讨论着。
当今圣上高坐于龙椅之上,屏风之后,看不清朗他的神情。
同平章事韩检须发怒张,疾步趋至议政殿中央,撩袍下跪,神色愤然,言辞慷慨激昂:“陛下,西逻人其心可诛,竟欲以阴谋谲诈之术,图不战而屈我邦!”
“此等行径,如暗夜潜伺之鸱鸮,阴毒叵测,其侵凌之意昭然若揭,幸得百里昀揭此奸谋,实乃社稷之幸!”
“今者,彼方阴谋破败,恰似蛇蝎失穴,尚未能复聚其力,陛下,此诚为上苍赐我良机!若我邦此时兴兵挞伐,必能以摧枯拉朽之势重创彼军,使彼永无犯我之胆,绝此大患啊!”
言毕,以额触地,砰然有声。
百里昀站在大臣堆里,也不知在想什么,前日方到元安就把抓住的西逻人交给了大理寺,大理寺审讯结果是西逻欲通过将梁肃的探州芽茶下毒,以此来破坏大梁人的意志,要是长期饮用这样的芽茶,必定会皇室人人精神萎靡,到时西逻不战而胜。
只是那梁肃却是不允,誓死抵抗,那西逻人被激得大怒,这才将他撞死在了桌案上,梁肃咽气后他这才如梦初醒,慌慌张张逃出了探州。
赫连端就听说他将梁肃杀了,躲在西逻不敢见陛下,故而寻到了他,将计就计,命人半路射杀颜娩,又诱骗那躲起来的西逻人将颜娩吸引而来,最后抓住颜娩用以威胁百里澈。
查松年却是手捻胡须,徐步出列,躬身行礼,仪态从容:“陛下,臣窃以为韩相之论虽有其理,然亦有未妥之处。”
言至此,他目光轻移,落在了韩检的身上,百里昀却是莫名感觉到了一束奇怪的目光,抬头时,却只是看到了查松年微含异议之色的侧脸对着那屏风道:“西逻虽行此不义之举,诚为可憎,然陛下圣明,当知干戈一起,罹难者必为两国之黎庶。”
“苍生何辜,焉能受此兵燹之苦?今彼之阴谋已破,犹箭出弦而未伤人,其锋已挫,陛下莫若施以外交之策,迫彼赔偿,且严令其不得再有类此侵略之谋,而我邦正可乘此时机,固我边陲之防,广揽贤才以强军事,此乃万全之策也。”
语毕,抱拳恭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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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旧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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