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到达了深渊底部。
那些江湖人也陆陆续续下来了，周围漆黑一片，什么也看不清，咒骂，悲凄，惊恐……嘈杂不堪，所有人都如同阴沟中的老鼠一般，惶恐不安，因为匆匆忙忙跳下来，也不知道裴砚在哪里，宁询摸索着走了几步被地上凸起的石块绊倒，摔了个狗吃屎，膝盖骨都快摔碎了，小声嘶了一声。
“宁询。”
嘈杂的黑暗中传来裴砚的声音，宁询却听得格外真切。
“你别动，我这就过来找你。”他说。
宁询真的一动不动站在原地，虽目不视物，可是他却一点也不怕，因为他知道有一个人正在披荆斩棘往自己身边赶来，在无边无际的黑暗中，精准地抓住自己的手。
时间如风一般拂过指尖，卷走眉间的焦躁不安，宁询立在黑暗中，周围混乱嘈杂在闭眼的瞬间悉皆寂静，唯有——
“宁询。”
下一刻，周围的空气弥漫着熟悉的味道，他来了，宁询一笑，“我在这。”
裴砚上前一步，握住宁询的手，他靠得很近，近得几乎都能听见他的呼吸声，宁询回握着裴砚的手，“我没事，地面不平，就是摔了一跤。”
“咳咳。”
黑暗中孙大彪的声音不合宜地响起来，“我也在。”顿了一下，又说：“我也没事，承蒙二位兄弟担心了。”孙大彪不要脸地找了一波存在感。
裴砚嗤笑：“没人问你，一边儿凉快去。”
“亏得刚才黑灯瞎火的我到处找你们，生怕我们宁小哥细皮嫩肉磕到碰到，你们两个倒好，腻腻歪歪完全不管我的死活，唉，可怜我老孙孤家寡人没人疼。”
说着孙大彪自顾脱了外衣，浇上酒，做了个简易的火把，火光亮起的瞬间，整个巨坑笼罩在微弱的灯火下，地面是坑坑洼洼的泥水，也不深，刚及脚脖子。
不远处严隆正像王八一样的姿势趴在地上，嘴巴里还不停地发出干呕的声音，像是怀孕的少妇一般，吐得整张小脸都发白了。
宁询走过去，“还有气呢？”
严隆顿时像是被逼入绝境的猛兽从地上弹起来，一脸谨慎地看着宁询：“滚！”
昏黄的灯火映在宁询身上，侧颜轮廓勾勒得越发分明，他伸出一根手指头，居高临下看着严隆：“我救了你的命，你欠我一声爷爷，我现在来讨。”
严隆咬了咬牙，怒道：“我又没让你救我，想让我感激你，少他妈自作多情了！”
宁询余光瞥了他一眼，严隆心中咯噔了一下，以为宁询要出手杀他，没想到宁询只是淡然地从他身边走过去，顺带还踢了踢他的腿：“让让，你挡我道了。”
严隆：“我……”我去你妈的！
宁询淌水行走，借着微光，开始打量四周，空荡荡的，复行数十步才隐隐约约看见前方有个凸起的建筑，灯火太弱了，看不清是个什么东西。
这时，坑壁上又传来指甲吱吱的声音，若是之前黑漆漆的看不清还好，现在有了火把，往坑壁那一照，结果看到数千的凶尸齐刷刷沿着坑壁爬了下来。
吓的孙大彪火把差点扔到地上：“妈的，这些东西也跟着下来了！”
灯火的映照下，凶尸全身焦黑还散发着腐臭味，四肢特长，身躯萎缩，形如蜘蛛，整张脸上五官不清，更像是被揉搓成一团肉瘤，嘴巴的缝都裂开到耳根子，吊着腥红长舌，伸长了脖子就那么直愣愣地盯着，喉咙一直发出低颤。
这……已经没有人样了。
有几个江湖人看到之后直接当场吐了出来，“呕……”
“呕！”
呕吐声接二连三，满地都是腥热的呕吐物，本来孙大彪还没有觉得怎么样，看到那么多人呕吐，他像是共情了一般，胃里一直抽搐，他捂着嘴巴骂道：“妈的，还没被凶尸吓到，倒是被你们这帮子人搞吐了！就点玩意也能把你们吓成这样，没出息——”
孙大彪话刚落音，一具凶尸行动如猎豹‘咻’一声正面骑到他身上来，长长的双臂钳住他的脖子，腥红长舌像是灵活的蛇长驱直入孙大彪的口腔，舌苔扫过上颌，孙大彪登时后颈一凉，一股子恶心在脑子绽开了花：“我……”——靠，被亲了，还他妈的是被霸王硬上弓！
“唔……”孙大彪瞪大了眼睛，凶尸长舌刚滑入喉咙之际，宁询挥动细雪勒住凶尸的脖子，用力一扯，凶尸如残蝶一般碎了一地。
“孙大彪，你没事……”吧。宁询问。
“呕！”
孙大彪趴着石壁，不停地干呕，黝黑的‘小脸蛋’硬是被他呕得发白。
刚才被孙大彪嘲笑的江湖人，见到他这个样子，感叹风水轮流转，有一个年轻的小伙子瞥了他一眼：“哟，刚刚不是还挺能耐的吗，还笑说我们没出息，现在你不是跟我们一样没出息，哦不，你比我们吐得还厉害呢！”
人群中发出一阵嗤笑。
“妈的，你被那玩意亲一口试试，我看你他妈吐不吐！”想到那长舌在自己嘴腔里胡搅了一通，孙大彪胃里又是一阵翻江倒海的恶心。
孙大彪手摸了摸脸上腥臭的口水沫子，黏嗒嗒的，他连着啐了几口，嫌弃道：“一看就知道不是什么正经凶尸，肯定是贪图老子美色，想趁机占老子便宜，老子还没娶媳妇儿呢，清白之躯就差点葬送在他手里了，真是晦气！”
说着，又使劲擦了擦嘴，嘴皮都快擦破了，
严隆瞅了一眼孙大彪那张像是被铁蹄践踏过似的凹凸不平的大脸盘子，冷不丁插嘴道：“得了吧，就你这副尊荣，还不知道是谁吃亏呢，别得了便宜还卖乖。”
孙大彪虽然脑子不好使，但是严隆这言外之意是个傻子都能听出来，‘美貌’受到质疑，孙大彪瞬间炸锅：“你小子说什么呢！”
严隆嗤笑：“你脑子不清醒，要不要我撒一泡尿让你照照自己什么德行！”严隆直勾勾盯着孙大彪，一字一顿说道：“
死！
胖！
子！”
空气中仿佛有一根弦‘噔’一声崩断了！
“你！”
孙大彪怒不可遏，气得颈子涨大得像要爆炸的样子：“你以为你又好到哪里去，还不是一条丧！家！之！犬！”
严隆如沸腾的热油，瞪圆的瞳仁可怕地抽缩着：“有种你再说一遍！”
一时间，炸锅遇到热油，天雷勾地火，周围的空气都燥热了起来，眼看两个人就要动起手来，宁询实在忍不住挥动细雪：“细雪，缚！”
“宁小哥快放开我，今日，我非要打爆他的狗头！”
“姓宁的，有种就放开我，看我不把死胖子揍得满地找牙，我就不姓严！”
“你本来就不姓严，你姓‘狗’！狗东西的‘狗’，知不知道这个字怎么写，要不要本大爷教你啊，狗！东！西！！”
“死胖子，我看你他妈的活的不耐烦了！”
放狠话一句比一句凶。
周围人看热闹的，劝架的……宁询吵得脑瓜子嗡嗡响，他捏了捏鼻梁。
此时，成千的凶尸乌央乌央扑来，如猛兽看到猎物一般，张牙舞爪，白驹率领太霄宫弟子抵御，登时，巨坑中充斥着刀光剑影。
“什么玩意，长得咋这么吓人！”元熙嘟囔了一句。
近距离看清了凶尸的全貌之后，林洛风惊恐万分，都不敢喘大气：“这……这些凶尸，难道都是……”
宁询一针见血，“林城主，想必这些凶尸就是城外义庄莫名其妙失踪的尸体吧，死于地狱业火不就是这种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
林洛风一脸愕然：“你……你这也知道？”
宁询回身看着林洛风，语气懒散，眼中的戾气却不减：“这死亡的数量少说也有几千人了，林城主为了包庇林愁心杀人的罪行，你居然私自隐藏了这么多尸体不报，如果你不是满脑子都是林家名声，早些处理林愁心，也许就不会死那么多人了。”
林洛风紧紧皱眉，捏扇的骨节铮铮作响：“我也不想这样，他们都是明月城的子民，我哪有不心急的，我只是……只是不想……如果伯父杀人的消息泄露，所有清誉毁于一旦，我不想伯父背负骂名，他一生光明磊落，是明月城高高在上的圣佛，他实在不该是这个下场！”
“愚孝！”
“你……你凭什么这么说我！我也是不得已的！”
宁询瞥了林洛风一眼，一向吊儿郎当的神色不禁露出一丝怒意：“如果林愁心意识恢复，看到他手沾数千无辜性命，他会作何感想？穷其一生心心念念护着的城池，在自己手中血流漂杵，他又岂会不痛？这就是幕后黑手的目的，他做了这么多，就是为了报复你们林家，报复林愁心这个人！”
林洛风还没有反应过来，一脸茫然：“报复？宁公子，你这么说是什么意思？”
“你还记得被灭门的傅家——”
宁询话还没有说完，登时一只黑乎乎的凶尸如同动作迅猛的猎豹扑来，笔直袭向林洛风，“让开！”
宁询眼疾手快飞身就是一脚踹开林洛风，不明情况的林洛风如同断线的风筝飞了出去，一头栽倒在泥水坑里，整个鼻腔满是恶臭的泥水，一袭锦绣华服裹得像个泥人，他从地上爬起来，吐了吐嘴里里的脏水，边整理衣服边怒不可遏：“姓宁的，你！”
“细雪，缚！”
近在咫尺的凶尸被银白长鞭五马分尸，四肢哐哐散落在地上，林洛风眼神一怔，立马哑口无言，原来那一脚，是那个小子为了救自己，“谢——”
谢字还没有出口，就被宁询打断了话，他眼神定格在林洛风手中的折扇上，突然笑盈盈问道：“林城主似乎很喜欢这把扇子，不知是何来历？”
林洛风看土包子似的瞥了一眼宁询，然后像是一只高傲的孔雀开屏一般展开扇面：“你懂什么，这扇子扇骨是百年衫玉打造的，扇面是上清学宫掌门人师兰清亲手描绘，天上地下只此一把。”
宁询：“我是个乡下人，不懂琴棋书画之类的雅事，但是我见过一般扇面上都是些山山水水，而你的扇面上画的是一条龙，由此可见林城主志向远大，不甘身为池中物。”
被宁询说中，林洛风只是冷哼哼一声，再无接话，似乎很是瞧不起宁询，觉得他一个地痞混混不配与自己对话。
宁询收起笑容，淡淡地看着林洛风：“想要做人中龙凤，那也要有做人中龙凤的本事，这个世上最大的聪明不是有什么雄才伟略，智冠群伦，而是有那几分自知之明。”
林洛风：“你什么意思？”
宁询：“没别的意思，只是希望等会接下来的行动，你能减少犯傻就可以了，毕竟你带了这么多人进来，总要带几个回去吧。”
明白宁询话语间的含沙射影，林洛风当即气急败坏，“你——”
宁询没再管他，挥动着细雪一头扎进凶尸窝里，鞭子一招一式，狠绝凌厉，所到之处，凶尸肢体碎了一地，凶尸却是杀之不尽似的前赴后继，把宁询团团围住，淹没在黑压压的尸堆里。
“宁公子，当心！”
林洛风高喝了一声，这时，他看到裴砚指尖转着玉簪仿若闲庭散步一般慢悠悠晃荡过来，眼皮眨都不眨一下踢开脚下的血淋漓的一条人腿，好像是嫌弃挡道了。
林洛风：“……？”
面对这种情景裴先生应该吓得花容失色才是，为什么感觉再提个篮子就跟自家花园采花一样悠然。
林洛风以为裴砚是被凶尸吓傻了，他火急火燎挥动折扇推开扑面而来的凶尸，抓住裴砚的手腕：“裴先生莫怕，你跟我走，这里太——”
一抹红影从眼前掠过，迅疾如闪电，磅礴剑气‘哗’平地一声绽开，巨大的气劲将拦路的凶尸绞得血肉模糊，半空中都是纷飞的肢体。
没有丝毫拖泥带水。
这……
危险。
两个字还夹在牙缝里没有吐出来，林洛风又吃了一口大惊，噎在喉咙，憋得整个神色都怪异起来：“……裴先生……”
他的裴先生……好神勇！他不是摘花，是摘人头啊！
在场之人个个面色惊白，齐刷刷看向那个天神降临的红衣男子：
“好强大的剑气，这人是谁？”
“我见过他，好像是天居府上的戏子。”
“骗鬼呢，一个戏子会这么厉害的剑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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