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Ⅱ型武器的定位警告出现时，桑若知道，“极光”历史上最关键的一天，终于还是到来了。
他心下明白，这一旦发生，毫无疑问就意味着，先锋者下定了最后的决心，决定即使放弃一部分领土，也要从“极光”身上讨回代价。
不是个很理智的决定，但也足够致命，况且战争本来也不是理智的事儿。丧失理智的野兽总是可怕的，这意味着，他们将不能再以人类的思维去揣测先锋者从今以后的行动。他们或许会继续这种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战术，也可能会采用更加极端的方式，没人知道。他们现在能做的，只不过是尽全力让成员逃开这次攻击而已。
但定位警告一旦出现，距离真正的爆破就是不足两分钟的超前讣告。
“组织相关地区人员进行躲避。地下，或者能离开是最好的。”
桑若的声音平静得有些可怕。褚乾凤放大了局势图上对影响范围的预估，对收音设备补充道：
“优先妇女儿童。人民在前，你们殿后。该怎么组织，你们知道的。”
和沉稳的二人不同，此刻的东方炯正忙着处理从属下那里传来的随之而来的一系列技术问题。从地下城运营和保护的系统，到轰炸过后可能出现的保护设备问题，每一条都得由他和几个技术骨干亲自过问，只是几秒钟的工夫，他一下子忙得焦头烂额，早把游戏抛到九霄云外。
本来还在门口采取鸵鸟战术的王昉也没闲着，资料一放，便立即小步跑进来，参与到相关的协调工作当中。包括周边地区对辐射的处理，包括后续的思想工作和文化宣传，甚至包括在事件过后对内、对外要采取的公告形式和内容主旨，全都要再三确认，谨防缺漏。梳理过后，再交由褚乾凤进行最终定夺。
是五年共事产生的默契，也是为同一个理想而奋斗催生的能力。
“先锋者没有放出相关消息。城区人民很多都还不知道先锋者的这一决断。现提出申请，申请在战后第一时间派驻记者，进行舆论控制。”
通话申请接通，于金檬的声音从设备当中传来，清晰，有力，比五年前又多了几分游刃有余的淡定。褚乾凤望了桑若一眼，仅仅一个眼神交换后便伸手打开麦克风，道：
“同意申请，注意安全。”
“收到，保证完成任务。”
忘了说，五年前的迁移后，于金檬在E城区仅仅停留了半个月，确保一切进行无误后，而后便返回A城区，继续做“极光”的白手套。在城区的心脏中，她仍然是不为人知的一颗种子。
往后的事他们尽量会避免让于金檬知道，一方面是减少在信息传播过程中被截胡或窃听的风险，一方面也尽量从根源上保证于金檬的安全。除非是像现在这样的重大突发事件，不然，他们很少还会主动联系她。
当然，这个他们，不包括东方炯。
他能和东方煜建立起绝对安全的联系，当然也就能借着东方煜的身份，旁敲侧击地联系到于金檬，聊两边的生活。尽管不能产生实际上的交流，他们还是坚持着这种交流方式，数年如一日。
至于东方煜本人是什么态度，东方炯反正是不在乎的。
于金檬的工作依旧如初，把控舆论，运用媒体。尽管在A城区，由于于氏集团的衰落，她的影响力已经大打折扣，但，操控几家小媒体，扰乱风声、控制那些喜欢让自己显得与众不同的人之间的舆论，她做起来还是游刃有余的。
况且现在，虽然于氏集团已经一蹶不振，但东方集团却正是如日中天。她对自己那个抽象又没爱的家庭本来也没什么留恋，也谈不上难过。
念及此，王昉的脑海中电光火石般想起个关于拟定公告的主意。
“把这次事件和木本文明的迁移相联系，再融入关于木本文明的新闻，您说这样行吗？”
“当然可以。你自行把控尺度，别弄虚作假就行。”
经过这些年的磨合，他们对自己的工作已经是十分熟练。两分钟后、爆炸在B城区发生时，王昉的公告已经基本做好，只需再让相关工作组进行润色即可。
“这下，五个城区可已经玩完了俩了。”
东方炯对着地下城的实时情况进行了初步分析，确定爆炸没有影响到地下城的主要系统、只是暂时阻断了地下与地上之间的联系，也就基本放下心来，一边让下属去联系当地工作组，一边见缝插针地又开始闲扯。
“也不能这么说，D城区那不是正在复苏呢吗。”
“那复苏速度可赶不上先锋者破坏的速度啊，你看，都五年多过去了，那D城区不还是老样子，半死不活的，公司不景气，人也不多。照这个思路炸下去，很快城区文明就只剩下A城区那一块好地方了。”
东方炯的话虽说听起来不很正经，但也句句属实。
核弹的影响，在城区文明依旧是个没能解决的问题。对于辐射，他们唯一的应对方法还是建立地下城，而且要比现在建筑的建制更深、更深，才能把辐射影响降低到能够正常生活的地步。
但地下城的建立也需要极大的成本。“极光”用了七年，从桑若还未归来时就开始动工，直到现在才在B城区和E城区地下建立起两处规模远不到最合理情况的地下城。
而且，地下城的弊端也是肉眼可见的。
假如在轰炸过后，不能保证对地下城的保护，那整个地下城对于先锋者的军队来说，就是砧板上的肉。
而用同等规模的武器威慑先锋者也并不是上乘之举。一方面，他们总不可能真的拿A城区人民的生命做赌注，另一方面，同等规模的武器在“极光”当中也还远没有达到先锋者中的丰盈程度。
“那也没办法。A城区是先锋者把控最严的地方，先不说我们现在正在各个城区进行游击作战，就算我们真的孤注一掷、用全部力量攻打A城区，成功几率也不高。”
桑若随手调出另一个面板来，上面详细叙述了“极光”目前的武器情况。
对于一个完全白手起家、只有十二三年历史的反叛组织而言，能够拥有这些武器、能够和飞速发展的先锋者手中的科技水平一争高下，已经是奇迹般的一件事。但要是真要和先锋者决一死战，到底还是概率太低。
况且，苟着也是需要充足的资源的。
“极光”的根本目的毕竟还是为了全人类的自由而战，这就意味着他们无法像先锋者一样，对城区人民的处境视若无睹，也无法只顾战争局面、将被迫卷入其中的人视作战争的工具。他们为自由而战，却不得不失去一部分自由。
如果真的胜利了呢，他们到底应该怎么建立一个让所有人都享受到自由的政权，又怎么贯彻他们的理论？
褚乾凤总觉得自己在打一场看不到希望的仗，但作为统帅，这种无端的失望只能深深藏在心中，决不能被其他人发现，以免影响了大局。为此，他总是觉得闷闷不乐。
“诶，我看到个好玩的东西。”
东方炯的声音不合时宜地响起来。褚乾凤偏了偏头，看见他正抱着自己的手机傻乐。
“什么东西，还能比我们现在的局面更吸引你的注意力？”
褚乾凤的语气并不高扬，但东方炯也并不恼。他理了理面前屏幕上那堆凌乱到看不出层次的窗口，然后颇为快活地吹了个口哨，将自己的手机画面投了上去。
“这是……”
“我们终于被通缉了——诶，可惜只有王昉和我。真是的，他们怎么还没发现桑若还活着，也没发现我们还有别的主力？”
王昉不知道这事儿好笑在哪儿，但因为本来就知道自己正在做的是违反城区管理的事儿，又无父无母、连罗阳也并不在城区，所以他倒也并不惊恐，只是望着屏幕上自己的证件照，颇为懊恼地想：
怎么偏偏挑中他在东方集团入职后拍的那张照片了，那时候他有点儿胖，没现在好看。
“你乐啥，你都因为这事儿被通缉了，你们家可怎么办啊？”
褚乾凤担忧道。
“你猜不到吗？”
东方炯颇为得意地冲他们眨了眨眼，露出一幅奸计得逞的坏笑来，说：
“是我让我哥举报我的呀。”
倒是很符合东方炯一向的做事风格，但很快王昉就发现了其中猫腻，他推了推眼镜，质疑道：
“那我呢，你被举报了，那我是个什么情况？”
“废话，举报只举出一个人来不是太假了吗，所以你也作为其中的一环出现了。”
哦，原来他是买一赠一里赠的那一个。
王昉倒并不觉得可惜，他又低下头，重新把自己泡回到工作当中。
“可是知道了你是领导，那又有什么用呢？现在的战争发展到这个地步，他们难道还指望着通过群众，把你们给他们送上门去？”
“我哪儿知道。我唯一的想法就是，现在他们知道我的身份了，我就可以光明正大地冲着他们喊话了，不用担心被动，也不用担心可信度太低。”
东方炯颇为得意地说。
他等了这么久，可算给他等到能够光明正大和敌方交涉的机会了。
“原来如此，我还以为你那么开心是因为悬赏金额很高。”
桑若不说还好，一说王昉才发现自己的金额比东方炯少了一个零。
行吧，打工狗是这样的，上班的时候被上司压着，从事眼下的事业被上司压着，好不容易成了通缉犯了，竟然还是被上司压着。他怀疑东方炯生来是为了克他的。
“所以接下来，你想开始外交了？”
褚乾凤推了一把自己的椅子，晃到东方炯面前问。
打仗不能闭着眼瞎打，只不过是他们先前的冲突太过强烈，没有交涉的必要。现在正常战争正式打响，两边并没出现明显胜负，正是开始相互交流的时候。
虽然道不同不相与谋，但从各个角度上来说，交流都是必要的。哪怕只是为了向更多人证明他们确实理念冲突，也必须发声。
“当然了，不过我也知道这事儿不能胡来，所以已经组织了个外交组，都是精挑细选出来的，你放心，肯定不能让外交出纰漏。”
东方炯虽然情绪激动了些，但并不是想一出是一出的毛头小子。他为这一切准备了很久，从各个维度上确保了外交不会出现问题。
“那和下面联系一下，协商个时间，录个视频吧。这样最保险。”
褚乾凤粗略估计了下形势便道。
假如先锋者还有理智，这会是眼下最合适的举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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