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处乍一看光华内敛,但端详一番后,姬承潇却被这里的精妙之处惊到了。
“月上梢头,居然真的有月,有树。”她望着屋内那株聘聘婷婷的月桂感叹道。
此时不是月桂飘香的季节,这株桂树却颇为反常,满树黄花摇曳,朵朵金桂舒展了身姿,幽香暗来。
她深吸一口气,将视线从树上移开,转到月桂背后。
那里悬挂着一个雕刻精美的白玉盘,圆润透亮,正好将全屋的光线尽数反射,照亮了满屋,姬承潇这才发现,这间亮堂堂的包厢仅仅开了窗,只透过些许微弱的阳光,连烛火都没点燃。
姬珩沧瞧着她略有波动的脸庞,暗自笑笑,摇着扇子,踱步到树下方桌,撩起衣袍,缓缓坐下,冲她招呼道:“还愣着干嘛,快过来歇歇。”
“孤可是叫了这阁内最才貌双全的清倌过来,要给你开开眼。”
姬承潇一听此话,也不羞赧,笑着走到旁边,大大咧咧地坐下,一只手支在桌上,斜倚着,长发垂到手边,她也不急着拂过去,就这样仰着头,细细打量姬珩沧。
姬珩沧端坐着,看似从容,实则面对着过分亲密的举动身体紧绷,手指青筋浮现,笑容都僵了。
他甚至能嗅到面前这个女人身上皂角的香气,清爽浅淡却不容忽视,昭示着它的存在感,就像这个人一样……
姬珩沧不知不觉分神,什么也听不到了,眼神飘忽,不知想了些什么,一抹浅红慢慢爬上玉白的脸。
“殿下,殿下?”带着磁性的女声在耳边响起,拉回了恍惚的姬珩沧。
他眼神刚刚聚焦就对上一脸疑惑的姬承潇。
“殿下,我刚刚在问您,一月后的花神节有何打算,您是还没想好吗……”
姬承潇只得将问题再重复一遍,带着细微探究望了过去。
烟雾袅袅,清雅的熏香弥漫,一缕白烟缓缓拉长,掩住姬珩沧的神色,令人看不真切。
只听一声:“继续吧,方才有些失神,具体细节还需再商讨。”他音色如常,没有丝毫异样。
姬承潇只得收回目光,识趣地不再追问,二人视线交锋一瞬,不约而同地忽略刚刚的事。
“那日,我需要你这么做……”姬珩沧恢复如常,神情也由日常的散漫变为严肃。
谈到正事,他立刻抛却杂念,思索片刻,便侃侃而谈,先前莫名的旖旎也被深深压入心底。
姬承潇一边听一边点头表示赞同,时不时抛出几个问题,关于人员布置以及具体细节,姬珩沧则是用手指蘸了茶水,在茶桌上写写画画,同心协力将计划由一个粗浅的胚胎雕琢成完整的作品,两人心中升起淡淡的成就感。
于是双方对视一眼,相谈愈欢,滔滔不绝,甚至偶尔脱口而出相同的回答。
虽然二人立场有所不同,为了自身目的甚至互相算计利用,但不可否认对方是个难得的通透之人。
如果,他们的身份不是三皇子与长帝卿,不是已经被**权势浸润透彻的复杂关系,而是田间地头擦肩而过的陌生人,或许能够保持这种纯粹的君子之交,引为知己吧。
“总之,就是这样,鸣渊,你一定要记住。”姬珩沧饮下一口茶,润润喉,准备结束谈话。
姬承潇了然地点点头,笑道:“当然,这我可不会忘!”
两人不经意间对上眼,默契地笑出声,其乐融融又意味深长。
“叩叩”姬珩沧轻敲茶桌,候在屋外的小厮应声而来。
他沉吟一声,摇摇扇子,吩咐道:“去,将原茶、秋翎二位大家请过来。”
“给我们不解风情的三殿下见识见识,什么才叫红袖添香,佳人在侧!”姬珩沧饱含深意地望了一眼姬承潇,眉眼带笑,隐隐能看出此人的不怀好意。
话音刚落门前珠帘便被徐徐撩起,探出半边晴蓝色的衣角。
柔和轻软的嗓音如微风般传入耳中,酥酥麻麻,悄悄挠了挠听众的心。
“奴原茶拜见两位官人,愿官人常乐安康,尽享欢愉。”名为原茶的男子长发及腰,盈盈一拜,睫羽低垂,姿态温顺,脊梁却是笔挺的。
随着他的弯腰,发间簪着的兰花步摇轻晃,晶莹剔透的珍珠相互碰撞,发出轻微的磕碰声,一缕泛着光泽的黑发蜿蜒而下,垂至胸前。
姬珩沧挥挥手,示意他上前。
原茶抬起脸,露出他柔和隽秀的眉眼,姿容格外出挑,垂眸浅笑,虽比不上沐太傅的仙人之姿,却像一朵温柔淡雅的茶花,清丽脱俗,令赏花的人心生安宁之感。
也正是他的抬头让姬承潇发现,他的眸子是浅淡的褐色,就如刚刚沏好的茶汤,隐约散发着热气腾腾的清香。
她起了些兴趣,主动抬手招呼道:“原茶是吧,来,到我这里来。”
一边说着一边拍拍身旁干净的蒲团。
听到这微微沙哑的女声,原茶的身子微不可查地一顿,应声后,克制地垂眸前进,跪坐在她身旁,显得娴静安然。
姬珩沧轻笑着摇摇扇子,打趣道:“唉,我依稀记得,三公子初见时可是一副没见过男人的样子,呆愣得很,怎么今日如此镇定?”
姬承潇内心冷哼一声,还不是有些人打扮太过散漫豪放,说句放浪形骸也不为过。
那日初见可是让她吓了一大跳,还以为是哪家青楼出身的男儿,比之真正的清倌,活脱脱一个失足夫男。
姬承潇毫不留情地腹诽,面上却是一团和气,笑着冲他拱拱手:“是啊是啊,别的寻常男子怎比得上您姿容绝色,气质出尘呢,是潇孤陋寡闻,一见您便不小心失了神。”
看着姬珩沧满意轻笑的模样,她不禁有些牙痒痒,只得自我安慰道,大女子能屈能伸,今日有求于人不好和他计较,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日后若是合作结束,她可不会再捧着这位长帝卿……
就在姬承潇闷头喝茶,默默盘算时,门外有些不同寻常的动静打断了她的思绪。
她没有做出表示,而是瞥了眼姬珩沧的神色,见他神色如常便放下心,对着屋外候着的小厮大声问道:“石迹,外面有何事如此嘈杂?”
但还没等到石迹的回复,姬珩沧便率先出声:“没事儿,这动静我大概猜到是怎么一回事了,佳人将至,且慢慢等着看吧。”
得了他笃定的回答,姬承潇便也定下心,放下杂思,侧过头,欣赏起了原茶。
原茶用他肤若凝脂的素手,行云流水般沏茶,动作迅速又不失美感,瓶瓶罐罐与茶水肆意碰撞,似有音律之感。她美滋滋地将头枕在支起的手臂上盯着瞧,眼睛一眨不眨,十分专注,专注到忽视了她身边的炸药桶。
就在她将原茶盯得淡粉爬上玉瓷般的脖颈时,身旁幽幽飘来一句:“潇大人不是最烦这些风雅之事了吗,怎么如此目不转睛……与那些沉迷美色的纨绔子妹又有何区别。”
冷不丁的一句惊得姬承潇虎躯一震,慌忙放下撑着的手。
可就是这一个激灵令她匆忙间啪地打翻了滚烫的茶壶,姬承潇自己离得远自然没事,正在专注泡茶的原茶可就遭殃了。
眼看着热水将要泼向自己,原茶却只能惊恐地注视着这一切,未经训练的柔弱身躯来不及反应。
“呜!”原茶近乎绝望地惊呼道。
完了,这么烫的茶水泼到身上,定是要烫出一片泡来,说不定还要留下疤痕……
那他可怎么办呢,身体有瑕疵的清倌是要被送去接客的,为什么偏偏这个时候,为什么偏偏是他!
明明,明明再过半年,他就攒够赎身的钱了……
原茶近乎绝望地闭上眼,微微偏头。
可是过了好久他都未感受到预想中的滚烫潮湿,只是耳边传来温热的气息,伴着气音的轻笑声温柔得让他想哭:“好了,已经没事了,可以睁开眼睛了哦!”
原茶有些懵然地睁眼,正巧对上一张放大的俊脸,脸的主人正在毫无阴霾地大笑。
也不知是后怕还是别样难以分辨的情感,原茶只觉鼻子酸胀,眼眶一热,呆呆地望着那个人。
这么多年的心酸苦楚他咬碎牙齿和血往下吞,方才以为前途断绝功亏一篑时他也没有哭,但此时他望着那人帮着楼里新来的仆从收拾碎片和桌上流淌的茶水,还在叮嘱小心时,他落泪了。
就连他自己也未察觉,就这样无声无息地滚落了泪珠,嘴角却是轻扬的,眼神紧紧盯住姬承潇,像是死里逃生的幼兽,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又像是生活在不见天日的地底里的蝉,第一次望见温暖明亮的曙光,纵使生命转瞬即逝,也要抓住那抹亮色。
正在挑拣碎片的姬承潇似乎感应到了什么,下意识顺着那缕目光望过去,正巧看到一张又哭又笑的面孔。
她有些慌了,毕竟要论天不怕地不怕的三殿下有什么害怕之事,大概要数别人的眼泪了,春笛以及她的发小同窗都很了解这一点,在她少不经事时,曾对此手足无措,吃了不少亏。
于是姬承潇下意识伸手抹去原茶脸上透明的泪痕,低声安慰:“别哭了好不好,嗯?是我不好,粗手粗脚的,打碎茶壶让你受惊了。”
她小心地凑上去,对上那双含着泪花的清透眼眸:“原谅我好不好?”
因为姬承潇的心急,一不小心突破了正常的距离,二人不知不觉贴得越来越近,几乎就要抱在一起,再加上她一边擦眼泪一边轻哄的亲昵举动,任谁见了也忍不住会心一笑:真是一对恩爱的小妻夫啊!
于是,理所应当的,姬承潇没有注意到某人逐渐变黑的脸色和阴恻恻地像刀子一样地眼神。
“哟,这么心疼啊。”姬珩沧忍不住阴阳一句。
但是姬承潇并没有像从前那样敏锐地察觉到不对,她如今的注意力全在原茶身上,眼见着怀里的原茶不仅没有止住眼泪,反而有愈演愈烈的趋势,她不禁有些头疼,于是也没仔细听姬珩沧说了什么,敷衍答了句:“嗯。对对对。”便继续哄人了。
在尝试逗笑未果后,姬承潇又换了一个笑话:“从前有一匠人装门闩,误装门外。主人骂为‘瞎贼’。
你可知那匠人如何回答?”
见原茶忘记哭泣,好奇地望向她,姬承潇也起了兴致,怪声怪气地学道:“那匠人匠答曰:‘你便瞎贼!’
主人又怒道:‘我如何倒瞎?’匠人答曰:‘你若有眼,便不来请我这样的匠人。’”①
噗嗤——
这句学完,两人同时笑出声。
原茶是抿着嘴羞涩地笑,姬承潇则是捧腹大笑,笑声响彻整间“月上梢头”震得头顶的月桂落了几片叶子。
“你们,还要笑到什么时候?”姬珩沧压抑着怒火,冷冷问到,手中的扇子被死死捏住,珍贵的紫檀木几乎要被捏出裂纹。
嘶——糟糕,刚刚被眼泪吓住,怎么忘了这个活阎王。
姬承潇暗道不好,这会估计不好糊弄啊,她不禁有些头疼。
若姬承潇是头疼,那么一旁的原茶便是胆战心惊,如闻雷霆,他吓得浑身颤抖。
因为他明白,在这些贵人眼中他这种人就算再光鲜亮丽,也不过是随手就能捏死的蚂蚁,是生是死都由不得自己,感受着姬珩沧身上越来越重的低气压,明白自己与姬承潇的亲密举动惹得他动了怒。
“大人,大人息怒,奴……”原茶颤抖着身子,小声吸气,他清楚地意识到自己已经犯了作为清倌的大忌,不论这二人是和关系,都不是他能觊觎的,这位大人物看起来不会轻易放过他方才的痴心妄想。
除非……
原茶眸色微动。
①笑话出自《笑林广记》
嘿嘿,有点不好意思拖了这么久还没更新,在这里闲人向大家道个歉,以后这段时间会坚持日更的,有事也会请假的,不过已经没有存稿了呜呜呜。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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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第七章 沧笙踏歌(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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