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古的钟楼上沉重的钟声响了几声,下午的阳光没什么温度。喻棠穿着得体的黑色制服站在背光处,居高临下地垂眸向下看去,学校中陆陆续续有人前来。
“喻棠你不去接你的家长吗?”很多人都迫不及待下楼去领自己的家长进班,喻棠简直算得上气定神闲。
“我之前跟喻棠一个班过,喻棠家里是不会有人来的,好可怜。”
听到远去的背影和清脆如风铃的笑声,喻棠面上的表情没变,耷拉着发红的眼尾捏了捏冰冷的手指。
很烦冬天。
没有任何温度的太阳,永远冰凉的手足,一切都那么惹人厌烦,哪怕手指已经缩在袖子中好一会,指头依然是凉的,灰蓝色的天穹映出白色建筑的浩瀚,回过头便瞥见喻姜亦步亦趋跟在喻昭身后。
喻家的基因好,喻夫人年轻时也是名动一时的大美人,生下来的两个孩子也都算是人中龙凤。在人群中鹤立鸡群,被一眼望见。
好多人正伸着脖子往这边看,喻昭现在就掌管着家里的绝大多数生意,多的是人想要巴结讨好,不过好歹想起来今天来的主要任务是给自家儿女开家长会,顿时歇了心思。
早些年一直是这样的。
小时候母亲还在,家长会母亲也会装扮美艳地前来,好多同学都是家里的二胎,母亲年轻,免不了多被赞誉几句。小学的教学楼窗台上总是干干净净的,贴着纯白色瓷砖,点缀着几盆小小的盆栽。
后来到了喻家,家长会这种东西更像是夸张的羞辱。
他每次都孤零零一个人,看着同学们的家人坐在他们的位置上。
起初老师会尖酸地让他站在外面,后面彻头彻尾地无视。
有几分冷淡的视线停留在喻棠的脸上,喻昭只闻见几分淡淡的香气,像是透过骨头传出来的,丝丝缕缕,喻棠有点怕他,站在他面前下意识站得更加笔直,漂亮的脸蛋乖巧怯懦,过分纯黑的眼神,总给人一种隔着水雾,随时会哭的破碎。
摆出这副可怜模样给谁看?
喻昭只感觉心脏像是被人抓挠了一下,连带着对喻棠脸上露出的表情也多了几分探究意味。
少年在冬日穿得单薄,薄薄的学校制服,病态的苍白添了几分郁气。
不过,他什么都没说,因为喻姜扯了扯他的衣摆,声音不大不小,刚刚好足够喻棠也能够听见:“哥,你看那个野种干嘛,快开始了,你先去签字。”
喻姜这次考试进步了不少,成绩在班级前五。
喻昭嗯了声,大步到教室签字。
看上去人多,倒也算井然有序。喻棠收回有点可怜的表情,果然一点指数都没有得到。
他忽然展颜一笑,红艳艳的唇色像是要淌下。
喻家这对兄弟还真是有意思。一个总是冷着脸,像是被欠了几千万,一个像个暴躁症,随时随地都可能会爆炸,但太吝啬的人他一直都不喜欢。
过去是,现在也是。
由于学生大多数出身富贵,学校对家长会这种很是上心,甚至在开家长会的这天上午,放了半天假,专门把教室中经过装饰,明明是家长会,看起来却像是圣诞夜的那天。
等到人差不多齐了,喻棠才像个游魂一坐在了自己的位置上。
他的位置就在最不起眼的角落,也可能是老师在故意搞针对,总之,这个位置已经一年都没有动过了。
无非就是总结一些学生在学校这段时间的表现,感恩教育压根不能道德绑架得了这些孩子。
要不停地周转在不同的剧组中,喻棠很少会出现在学校里,高三距离高考还有一百天,学校特意请了讲师搞感恩教育,就在学院中。台上的励志讲师搭配着渲染悲情的BGM,师生们家长们哭成一团,天还在淡青色地飘着小雨。前一天杀青宴结束又唱了歌,喻棠只睡了两三个小时,隔着朦胧的雨雾,他脸上的表情连动都没动一下。
触动?
好像分毫没有。
小时候一直被骂是个冷血无情的怪物,却在长大以后扮演各种各样煽情的角色。比起一个天生敏感,对外界的情绪感知全部要靠模仿和观察。
形单影只的,总叫人无端可怜。
台上班主任正在汇总,喻棠漫不经心听着,又忍不住走神。
贵族学校的老师向来会看人下菜碟,面对家世深厚的总要多上几分世俗的谄媚,几乎料定了他被喻昭和喻姜厌烦,成绩汇总完又忍不住再次提起来。
“喻棠这次家里还是没有来人?看来很不重视这次家长会啊……站到外面去。”
轻轻松松的一句话成功率把所有的注意力都汇聚在喻棠身上,不管是学生还是家长都在往喻棠身上看。
上流圈子只是个圈子,任何的风吹草动都具有流动性。谁谁谁在外面又养了谁,谁跟谁有一腿,包括……喻棠这个被带回家的私生子也不是秘密。形形色色的眼神总不免带上几分轻视,喻棠再次把求助的目光望向喻昭。
其实,只要喻昭能大发慈悲开口,这种事情根本就算不了什么。
踩高捧低的老师能瞬间闭嘴,喻昭听着,根本没有任何表示,像是默许了班主任的行径。
喻棠的眸光一点点冷下来,站到了教室外。
长廊透风,学校中栽种了不少四季常青的植物,哪怕在微凉的冬日,也能感受到喜人的翠色。
灌进袖口的风吹拂上脸颊,从温暖如春的教室中出来,吹散了那些烦乱。
“喻棠同学最近一段时间的表现实在是差强人意,成绩下滑了不说,甚至发生了打架斗殴的事情,家长会也不放在眼里,家里居然来个人都没有。”年轻的老师一边说着,一边用视线看向矜贵雅致的男人,试图从他那里得到些许赞同。
喻昭的神色未变。
脑海里却都是少年被冻得发青的手腕,看起来那么细,好像手指握上去,稍微用点力就会被掐碎。
提及家长会时,漆黑漂亮的眼底也带上隐隐切切的碎光,像是玻璃糖纸中晶莹的糖,可后来被拒绝后,那碎光也像是关了灯,灭了。
莫名的,很烦闷。
要是喻棠能再纠缠一下就好了,说不定他还会有可能答应。以前也有好几次,家长会的时候父亲要忙,母亲更不用说,根本不会给喻棠好脸色,就只好把渴求的视线投向他,被拒绝以后就孩子气的,说点甜腻腻的好听话,直到彻底失望。
他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窗台外,喻棠乌黑绒细的发丝被风吹起。
今天是多少度?
“不过喻姜最近进步好大,不愧是喻家人,不怎么学习也还是班级的前几名,要是能再分出来三分热情在学习上,说不定第一也是十拿九稳。”说起喻姜时,老师眼角眉梢都带笑,其他学生家长也都客套着赞誉。
喻姜讨厌这些客套,此时都受着,面上微微笑着。
家长会也只开了两个时辰就宣告结束,下课时不过下午四点多。
看到喻昭出来,喻棠涩声地叫了声:“哥……”
喻昭脚步一停,再也没有回头。
“那个,喻棠,我都强调好几次了,务必每个同学的家长都要准时到学校,你是怎么回事?怎么这么不听话。”老师的语气带了一些抱怨,看着面前的喻棠,眼底有些猩红涩意。
“那这样,教室的卫生就交给你了,打扫完你再离开。”
周五了,老师把这句话说完,就神色匆匆地离去。
班级的人都差不多离开了,空空荡荡的教室只剩下残阳如猩红流淌的血液,铺天盖地被染得到处都是,喻棠面上仍然没什么表情,手里拿了扫帚。
教室很干净,要打扫的地方很少。
喻棠原本以为喻姜又要玩弄一些幼稚的小把戏,上演一出兄友弟恭的戏码,但喻姜今天下午都没怎么说过话。
学生们像云朵一样来,又很快散去了。
没有想打扫卫生的意思,喻棠双手撑着栏杆往下看,人还没有彻底走远。抛去演戏的因素,喻姜和喻昭两个人泾渭分明,也不像是在他面前那样兄弟友爱。
两个人之间隔着不小的距离,喻昭从始至终都没有回头过。
喻姜戴着耳机,步伐散漫,看起来玩世不恭。
也对啊。
一个是被培养的家族继承人,一个在父母的溺爱中长大,性格天差地别,年龄差又这样大,能好就怪了。
喻棠的眼睛直勾勾盯着他们,,晚霞的橘红映入深黑的眼珠。
“晚霞很好看吗?要看这么久。”
这音色美,喻棠的思绪被拉回来,刚刚想着兄弟相争、拼得你死我活的戏码没忍住想了好久,回过神以后才发现自己似乎有点失态,他偏过头,正对上一双形状好看的眼。
喻棠嗯了声,眼中聚起来笑意:“好看。”
这大概是目前为止,除了喻家那对兄弟以外,喻棠觉得最出色的脸。少年的五官精致俊美,约莫有些许国外的血统,细看能瞧见些许深绿的雾色,身量极为颀长。
“我总觉得……你当时的眼神很悲伤。”迟疑了一下,对方才慢慢开口。
喻棠对声音美的人总有几分耐心,他没忍住笑笑:“那或许只是错觉,我没有难过。”
“我是谢知津,不过我知道你,喻棠。棠字很称你,像海棠,令人想要滟滟的春色,和无边际的海棠花枝。”
“如果以后你遇到麻烦,可以来找我。”
谢知津。
陌生的名字在脑海中简单过了一圈还是没有什么印象,如果是这种长相的话,恐怕早就在学校里传开了。青川虽然没有明面上的校花校草,但长得好看的人在学校论坛里也很有热度,几乎都是在学校里传开了的。
比如喻姜。
虽然性格恶劣糟糕,可喜欢他的人仍是不在少数。
不过谢家……A时好像也只有那个谢家。
不认识却主动靠上来的人,喻棠在口腔中咀嚼着这个名字,薄红的唇角微微翘起:“谢谢,我现在刚刚好有个忙需要你帮助。”
柔嫩的掌心贴过冰凉的围栏,也引上了金属的冰凉。喻棠含笑垂下浓密眼睫,小口小口吹着手心的冷,边笑,边讲:“我要一个人打扫教室,你能帮帮我吗?”
纯黑的眼珠落了余霞的橘红,极暖的色调像是月亮沉在黑水里,没什么起伏,无端让人觉得心动。
喻棠真没打算一个人打扫卫生,原本想着,要么直接走人,要么等一会再走,但现在有人送上门就算了。
“好。”谢知津居然真的答应了。
看起来双手不沾阳春水的大少爷做起清扫工作居然像模像样,修长冷白的手指折出釉色的光,喻棠扫帚在地面上随便划拉两下,他做这种琐碎的工作就会糊弄。
404:【宝贝辛苦,给宝贝擦汗。】
【弟弟一巴掌,哥哥两巴掌,老师更是降龙十八掌!】
“你怕我抑郁吗?404。”喻棠听着系统这么讲,感觉有些好笑。
404:【是的。】
谁让它的宿主长得就是一副随时会碎掉的模样。
还要被好多坏男人羞辱,太可恶了啊啊。
喻棠心道,这才哪到哪。
“我以为这种琐事你不会,没想到做得这么好。”喻棠抬起眼,短短十来分钟,地面满是被水拖过的痕迹,湿漉漉的,他放下工具,点头。
“之前在外国,很多事情都要自己做,很简单。”
谢知津说完,喻棠大概能想得到他在谢家的地位。
估计也是什么不受宠的小可怜角色,所以才会靠近他,抱团取暖一般。
“好干净,今天……谢谢你了。”喻棠把卫生工具整整齐齐放好,冬天天黑得很早。
五六点,暮色消失,取而代之的则是将黑的夜色。
灯倒是亮,窗台被光折射,映出两个人的影子。喻棠在口袋中摸了摸,还记得早上害怕低血糖,特意买了一小盒的草莓硬质糖,他无聊的时候嚼了几颗,应该还剩下一些。
可摸了一会,什么都摸到。
“要加一个联系方式吗?”谢知津主动询问,混血的优势在他的身上展现得淋漓尽致,冷白的肤,乌黑的发,眉骨和眼距压得很近,偏偏睫毛是长而密的,眼睑微红,无端有些多情。像是春水浣洗过的黛色山峦,总有些说不上来的冷淡气质,可笑起来又温柔。
喻棠定定看着他,偏过头:“不用了,我不怎么用社交软件。”
手机的好友没三两个,要么是等着看笑话的,要么是亲人。总归都让人感到厌倦。
频繁刷出来的纸醉金迷都带着不同国家和地方的定位,要么是一望无际的冰川,要么是翻腾的云海,好像要努力展示出穷奢极欲。喻棠也不想再多个人。
毕竟,和他做朋友会倒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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