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程辰说完，不见人答话，他关了吹风机，往景昔那边看过去。只见景昔怀里的猫早跑得没影，估计是被他的吹风机吓的。抱猫的人正看着窗外，神色郁郁。沈程辰后知后觉地发现，他在用一个成年人的口吻教训他，或者也可以说，在规训他。
沈程辰看着少年眼里渐暗的光芒，叹了口气，“就当我多管闲事，你不用往心里去。”
“我没觉得你说的是错的。”景昔摇了摇头，解释道：“花花是我回来这里那天捡到的，仿佛命运安排好的一样，她被抛弃，我也被抛弃了。我好像没和你说过，我之前在海城的家是别人领养了我，后来被退养了，又回来了。”
沈程辰闻言无法理解，“领养手续不应该非常谨慎严格吗？怎么还能碰上这种事。”
景昔没有回答，只是无奈笑笑。花花正好从床底钻了出来，后脚一蹬，轻巧落在景昔怀里，喵地叫了一声，然后伸出小舌头舔舐景昔的手掌。
沈程辰看不得景昔这种受伤小鹿似的眼神，连带着对那只丑三花都看顺眼了，眼见着丑三花舔着舔着和脸上炸开的长毛纠缠起来，和自己的毛生起了气。沈程辰看着这一幕，实在没忍着笑出声，一上头开口道：“我先帮你养着，你这段时间帮它找个领养，你看怎么样？”
这样的处理办法自然是最好，景昔也不是不听劝的人，当下道了谢。
————
这一下午，又是接人出院，又是胡闹淋雨的，就这么聊了会儿天的功夫，天色就黑了。不过冬天的夜，总是来得早，外面的雨还是倾盆之势，沈程辰抱着猫站大院门口，等了近半个小时，也没等到一辆的士经过。
也是，这里本来就是城镇结合处，谁会没事傍晚往城郊来送客。怀里的花花被雨声扰的不安，喵喵叫个不停，沈程辰有些烦躁，他突然想到之前弄的打车软件，在这个年代实在太有必要了。
景昔摔了腿，还撑着拐棍在旁边陪他一起等。周姐过来招呼他们回去，“院长让你们别等了，这大雨天的，打不到车的。走，先去吃晚饭。”
市立福利院和其他市政单位差不多，也安排了个集体食堂。周姐领着他们到食堂时，福利院的小孩们已经排排坐在蓝色圆凳上，统一拿着不锈钢小碗吃饭。
沈程辰注意到，那些情况特殊的小孩，基本是两个小孩一个大人管着，有的能好好拿稳勺子，往口里送饭，有的完全不行，只能让人喂饭，喂的慢了，立马大声尖叫。
“景昔哥哥～”有个小女孩看见他们进来，就丢下饭碗跑了过来，直接抱住景昔的手开始晃。景昔另一只手拄着拐，身体随着小女孩的动作晃得厉害，沈程辰见状立马扶住他，试图把小女孩扯开。
“救命啊，景昔哥哥！”小女孩瞬间大哭大闹，试图把整个人都吊在景昔的手上。
小孩发起疯来，一个大人都不一定抵得住，何况沈程辰还要扶着景昔，眼瞅着两人都要摔倒在地上，周姐终于发现了这边的哭闹，跑了过来，从口袋里掏出棒棒糖，蹲下来哄她道：“这是谁最喜欢的糖糖呀～哪个小朋友最乖呀～”
小女孩止住哭闹，伸手要拿糖，抽噎着道：“琪琪想吃糖糖。”
“是琪琪的糖糖吗？那琪琪乖不乖呀，乖孩子才能吃糖糖。”
“琪琪乖的，琪琪去吃饭饭，吃完姨姨给糖糖～”
“好哦，我们先去吃饭饭。”
周姐领着小女孩走了，沈程辰松了口气，对于小孩，他是一点应付办法都没有。
景昔整了整被扯松的衣服，安慰他，“琪琪其实挺乖的，这回大概是因为我住院太久没见了，所以闹得厉害了些。刚刚谢谢你。”
和答应带走花花时不一样，景昔这次的道谢明显轻松了许多，连带着沈程辰也放松了紧绷的神经，他刚刚一度炸了毛，这个食堂里所有小萝卜头在他眼里都成了随时会爆炸的危险分子。这会儿只剩他和景昔，反倒轻松起来，这放今天上午，都是不可能的事，他想起他上午在这打扫卫生，脑子里都在想着怎么缓和他们俩的关系。当然，最终目的还是让景昔帮帮忙，破除一下顾婷的误会。
从窗口打了两份饭，一份递给景昔，一份自己开吃，可能是饿了，他竟然觉得这种大锅饭炒出来的，味道还挺香，三下五除二就把一碗饭打扫干净。
“你要不要再去打点？”
沈程辰也是这么想的，索性今天走不了了，万一半夜饿了都没个零食可以吃。想着又去打了一碗，这回速度慢了下来，一抬头，景昔才吃了不到半碗，就放下了筷子。
沈程辰问道：“吃这么少？”
景昔回答：“我没饿。”
沈程辰挑眉，难怪这小子长得像颗干巴的豆芽菜，原来吃的这么少。
院长这会儿姗姗来迟，端着碗饭往他们桌走来，坐到了景昔旁边，“你这孩子今天怎么吃这么少。”说完也没等景昔回答，就冲着沈程辰道：“我发现你和我们这犯冲。”
沈程辰乐了，这老头不装油滑了还挺直率，“哟，您这话说的，我又不是什么天煞孤星。”
老头嚼着鸡腿，直接道：“你一来，就搅得我这天翻地覆。下午因为你，好几个小孩都想去操场。这雨天，能去吗？啊？我问你。”
沈程辰陪笑，“我的错我的错，下回我躲着他们淋雨成了吧。”
“还有下回？”院长眉头一竖，看向景昔，“不准再把他带回来。”
景昔老实点头，满口答应。
沈程辰还没来得及抗议，那个叫“琪琪”的小女孩，单手牵着周姐，含着棒棒糖走了过来。目标明确，拉起景昔的手就要走，“景昔哥哥～和琪琪玩～”
“哥哥还在吃饭，姨姨带琪琪去玩。”周姐试图牵走她。
琪琪这回怎么也不依了，眼看着脸一皱，又是一场暴风雨。院长赶紧道：“景昔，你和她去，陪她玩会儿积木。”
“那我先走了，你们慢吃。”说着，连忙起了身，和小女孩走了。
沈程辰围观着，想起原来读书时看的经典名著，什么《傲慢与偏见》《罪与罚》《红与黑》的，怎么没有作者写一本《天使与魔鬼》，描述带孩子再合适不过。琪琪含着棒棒糖乖乖看景昔时，有多小天使，大哭大闹时，就有多小魔鬼。
“被吓到了？”院长老神在在，“在这里生活，这是必须接受的环境。你上午还说不应该关他们，他们可和普通小孩不一样，保不准什么东西就会刺激到他们，外人见多了，对他们并不是好事。”
沈程辰道：“不和他们直接接触呢？”
“隔着玻璃观看吗？他们是什么猴子吗？”
“或者让外人别去打扰他们呢。”
院长瞪了他一眼，“你觉得你那些同学会听话？大家来这里，不都有猎奇心态，想看看所谓的孤儿是什么样，你们怕是从没把他们当成和你们一样的小孩子吧。可以说，在世人眼里，他们都是被边缘化的特殊人群。”
沈程辰必须承认这老头说的在理，上午隔着玻璃看到，他可以自然而然地指责院长的管理方式，下午这么一接触后，他也实在没法说什么风凉话了。老实说，看到这些小孩，他下意识就想远离。
院长无意再在这个话题上纠缠，“你应该也看得出，这个院里的孩子，存在生理问题的远比正常的多。”
沈程辰点头，“看出来了。”
“他们的父母，很多都不详，有些孩子是民政局送过来的，有些是医院送来的，还有些是直接被丢在这里门口的。”院长点了根烟，吸了口，慢慢道：“比起患绝症的小孩，先天智力残缺的小孩更能让一个家庭崩溃。这种小孩被送来后，是很难找领养的。任何一个，都是极重的负担，而我们这里，收养了近30个。”
沈程辰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院长看了他一眼，又抽了口烟，继续道：“所以院里收了正常小孩后，都会第一时间为他们找领养人，就比如景昔。他曾经就有过养父母，在海城，条件不错。”
沈程辰正好想问这事，“他为什么被退养了？”
“他养父母觉得他不够乖，就不要他了。”老头给他举了个例子，道：“你不能期望所有的领养人都是合格的父母。就好比去商场买衣服，有的人重视质量，有的人重视外观，有的人只重视价格。景昔的养父母就是这样，他们看中的是景昔的乖巧懂事。”
“他在海城发生了什么？”沈程辰更困惑了，就目前来看，景昔在他眼里完全是乖孩子行列。
院长没觉得这有啥不能说的，“我问过他，他不肯说。他的前任养父母倒是说过一些，好像是他在学校打架，被人父母找上了门，闹得整栋楼都知道了。他养父母问他这事，他也不肯说，又执意不肯跟人道歉。对方闹了几次后，他养父母烦了，就申请退养了。”
老头叹了口气，又继续道：“但小昔回来后，身上很多伤，他养父母对此完全不知情。我们想，应该是小昔被校园霸凌了，所以他才不肯道歉。”
沈程辰闻言愣了，他突然想起吴耀的资料，明确提过他在初一被校园霸凌过，才转的学。吴耀初一是在海城，景昔养父母也在海城，他俩之前认识，那很有可能就是同学，然后又都被校园霸凌过。
沈程辰问道：“景昔什么时候回来的？”
院长不知他为何问这个，还是回答了他，“去年年末。”
去年，2011年，等等——
2011年初，吴耀转学，离开海城；2011年末，景昔退学，回到这里。
校园霸凌……
沈程辰突然觉得自己摸到了事实真相。
他迅速起身，在老头错愕的眼神里，快步离去。
————
出了食堂，找了一圈，没看到景昔。沈程辰干脆回到景昔宿舍，他没钥匙也进不去，靠在门上摸出手机打发时间。
不知过了多久，终于等到景昔回来。
他让开了门，随着景昔进去，盯着他直接问道：“在海城时，我到底做了什么？”
景昔别开头，躲开他的眼神，微皱眉道：“你又发什么疯。”
沈程辰抬手掰过他的脸，和他对视，一字一句道：“别躲，你不说就我来说。我被校园霸凌了，你后来也被校园霸凌了，我俩在同一年因为这事离开海城，而你见我第一面就像看到垃圾，但无论怎么问你，你也不肯说出原因。我是不是可以猜想，你是因为我的离开才成为下一个被霸凌的人？”
景昔抿紧唇，不愿说话。
其实景昔这个反应，已经让沈程辰的猜想有了答案，但他不知为什么，今晚格外激动，甚至是愤怒。他很生气，但他不知道为什么这么生气，到底是因为吴耀骗了他，还是因为面前这个看似乖巧的少年身上太多秘密。他压低了声音，伸手掐住景昔的两侧牙关，“说话，回答我。”
景昔被他激起了火，用力打开他的手，“你既然忘了，又有什么必要去深究过往。海城那年的事，你让我怎么告诉你！当时你转学前说的很清楚，都怪我的多管闲事，你变成真正的可怜虫。你现在来质问我，又有什么意义！我因为我的冲动，已经受了惩罚了，你不是看到了吗？”
沈程辰一拳砸在墙上，咬紧了牙。难怪系统会把景昔修复成关键人物，原来这才是吴耀藏在记忆深处的创伤。他声音带了嘶哑，总结道：“所以说，当初是你站了出来维护我，但事情不像你想的那样，我们一起变成了被霸凌者，我把这错怪到了你的头上，并且转学离开。所以说，是我离开后你彻底被孤立，被他们打，还被他们告状，他们家长闹到了你养父母那。所以说…是我害得你变回了孤儿，是么…？”
这才是系统对于吴耀意识反扑的惩罚，把景昔和顾婷连接起来，如果是真正的吴耀，只怕永远无法面对景昔，毕竟当年之所以选择离开，就是选择了逃避。
吴耀不仅想从被欺凌中逃离，也先想从景昔的保护中逃离吧。
景昔背过了身，强装无所谓道，“和你有点关系，但也关系不大。我养父母，不对，之前的养父母，对我要求很高的。再一个，我被退养更多是因为我养母怀孕了。”
沈程辰错愕回头，这特么，还是个人？
真就是小说剧情照进现实，因为怀孕了，就把领养的孩子送走，真典呐。
两人刚刚的剑拔弩张，在这一刻竟莫名消失了，沈程辰没法给他解释今晚的情绪失控，景昔也不愿再提起关于过去的话题。良久的静默在昏黄的灯泡下铺散开来，一只早已干死的飞蛾从滋滋炸响的灯泡球上掉下，眼见要落在景昔头上，少年是背对着的，并不知发生了什么。
沈程辰下意识捏住了掉落的飞蛾，堪堪截留于景昔的发丝前。滑溜溜的触感让沈程辰犯呕，铁青了脸冲进卫生间。扔掉虫后，捏它手指头上全是那只飞蛾的翅粉，黑中发灰，触感滑腻极了。沈程辰赶忙拿起肥皂，拼命洗手。
跟过来的景昔看到他拿的肥皂，来不及阻止，“那是我洗内裤的。”
“草！”沈程辰一脸死灰，难怪没有香皂味！
景昔憋住笑，指了指三角架上的香皂盒，“那边才是香皂，洗手台上的都是洗衣服用的。”
————
这段小插曲过后，两人不约而同翻了篇。今天他得和景昔一起睡，院长并没有给他这位不请自来的客人安排房间。不过就目前看到的破败景象，给他安排空房间他也不乐意住，景昔这边起码收拾得比较干净。
收拾了一通，两人并排躺在床上，有些挤得慌。沈程辰自作主张把一床被子丢回柜子，拍拍床，冲景昔道：“就这样吧，一人一床被子太占地儿了。”
等景昔躺了上来，沈程辰关了灯，摸黑上床。为了避开他那只石膏腿，只得蜷起身体贴着床边。
闭上眼睛试图入睡，旁边隐约传来景昔的呼吸声，让他有些不自在。沈程辰咳了一声，“你睡了吗？”
“没。”
沈程辰戳了戳景昔的手臂，“聊会儿？”
“我以为我们今天说的话够多了。”
“别这样，”沈程辰差点忘了最重要的事，“想求你帮个忙。”
“你先说，我再决定要不要帮。”
沈程辰摸出手机，点开相册，找到一张图，然后把手机递给景昔，说道：“这是我之前画的，能不能帮我转发给顾婷？”
照片里是沈程辰拍的一张素描人像，本来藏在吴耀暗室里，某天被沈程辰恰巧看到了，一眼就认出是顾婷，就拍了下来，以防不时之需。
景昔看了看照片，又看了看他，“你真的喜欢顾婷？”
“真的，所以我才急啊，”沈程把手臂垫着后脑，看向天花板，“你说你上回那个电话，整的顾婷对我意见老大了，别说追她，连做朋友都没可能。”
景昔笑了笑，“这不是你活该？”
“好好好，我活该，”沈程辰认怂，“问题是你也看到我不是那样的人了，我也不求别的，就想扭转一下顾婷对我的印象。她信你，你当帮帮我吧。”
景昔答应了，“就当还你收养花花的恩情了。”
“一码归一码，我才不是那种人。”
景昔斜了他一眼，“是谁拿着外套对我挟天子以令诸侯的？”
沈程辰笑了，这小子还挺记仇。
正准备怼回去，脚腕传来刺痛，沈程辰心头一跳。
果然，下一秒，脑海里就响起系统毫无情绪的机械音，“检测到实验者第一次验收被异常脑波影响，失败结果真实性存疑。现将第二次验收期提前一个月，即1月28日。实验者请确认，是否参与这轮验收。”
沈程辰闭上眼睛，选了确认。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