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总感觉这个出租房里还生活着另一个人,这虽说好像很渗人,但这绝对不是我的臆想。
我总能看到他在我生活中的痕迹。我随手丢在床上的纱布,会莫名其妙地出现在垃圾桶里。我上班前一团的被子,更别说叠整齐,只会更乱,有时甚至会掉在地上。
他绝对不是什么“田螺姑娘”。
自我搬进这破破烂烂的出租房第二天,我就发现了些个细微的变化。刚开始只是以为进贼了,但是这“贼”几乎是天天来我家打卡,而这里压根没什么可偷的,除了两盒价格昂贵的药。
我曾请了一天假,为了抓这个“贼”,但一无所获。
当然,我也害怕过。但架不住他从未出现,而我也已经慢慢习惯。
有的时候我也对他很好奇。我也花了半个夜晚,把出租屋上上下下,里里外外都翻了个遍,甚至对着镜子,一边敲一边让他快出来。他当然不会出现。
啊……我真是个神经病!
有段时间他不见了,不知去了哪里。
关于我怎么知道的,只是发现餐桌上少了一杯喝了一半的水,储物柜里的奶茶和水果糖也没有减少。
我不爱吃甜食。忘了是哪天,一个不知道算不算朋友的人,给了我几颗糖,我放在桌上,却不见了。
我好像摸到了一些他的喜好。
他每天都会拿五颗糖,隔两天还会拿一杯奶茶。
我忽然想到,万一以后他想杀了我,我将会说一句,“别杀我,我可以给你买糖和奶茶吃,”这就很搞笑了。
不好意思,我的笑点很奇怪,我是一个莫名其妙的人。
不过半个月,他又回来了。他来的那天晚上,我加班到九点,走到家门口时,听见屋内嘈杂的声音。
是电视机。
出租屋不会来别人。我的兄弟姐妹,还有爸妈压根不知道我在这座城里,他们也许根本不知道,我居然还活着。
我进门,只是看着桌前被拉开的椅子,他在那里吗?
但我很累了,目光只停留了一秒,解开手臂上的绷带,丢在地上,“好看吗?”
他没说话,静静地听着电视机里温柔的歌声。
“你把音量调低点,我要洗澡睡觉了。”
他还是没说话。只是闪着屏的电视机,跳起了音量条,静静下降到三度。
我忽然笑了一下,叹了口气。
没什么朋友,没什么目标,我的生活就是这样日复一日的。但也挺好。
那个晚上我就伴着这个歌声睡着了,睡的却比以往都沉。
他从不主动理我,而第一次却是十分可笑。
我总是不记得拿衣服,光着身子刚从卫生间跨出半步,一团东西直飞我脸上,是T恤和内裤……
我一愣,怪我没想到,他如果是女孩子的话,那也太尴尬了啊。
我又立刻进了卫生间,“你是女孩子吗?”
电视机关了,卧室门被锁上。
……难道是恼羞成怒了吗?可是一个女孩子又怎么可能住在单身汉的家里?所以说,他肯定是个男生,可……在恼什么?
我觉得自己很有道理,却依然改变不了睡了五天地板的命运。
自从出去半个月后,家里的电费涨了不少,他就是从早到晚只知道看电视了。也是,家里其他啥都没有了。尽管是看电视,他也只看音乐频道。
有一天房东拦住我说,我家里白天声音很响,房东是知道我天天早出晚归的,善意的提醒我一下?我也知道可能是他可能扰民了。
我只能赔笑说,“家里来了亲戚家的小孩儿,不是很乖。”
回到家我也只能跟他唠叨几句。
他一直都挺乖的。这或许是我能忍他这么久的理由。
除了不理人的毛病,这家伙也挺好的。
但是实际上,就算我忍不了他,恐怕也赶不走他,如果他硬要留下的话。说不定还会把我捅了,鸠占鹊巢。
他很高冷也很神秘,通常我对他说话,更像自言自语。
他的世界好像没有我,只有个电视机。
我的工作很困难,那天下班很晚,已经将近11点。
我打开门,他依然在看电视,我浑身上下都是伤,目光只在那桌前停留了一秒钟。很疼,浑身上下都像被碾了似的。我有些费力的解开绷带丢在地上。
这可能是我唯一一次,到家没主动和他说话了。
我今天出奇的没洗澡,只是用毛巾擦身子。不是不爱干净,伤口不能沾水,我要很小心。
他今天也很可疑的没朝我扔衣服,我熟练的从药箱里拿出碘酒和纱布。这已经成了我的日常。
但,身上的疼痛让我今天格外暴躁,粗暴的直接将酒精浇在伤口上,缓过神来,便痛得直抽气。我……真是神经病!
潦草的处理完伤口,我就躺在地上,点了根烟。
我没有烟瘾,平时也不爱抽,总觉得呛得很,现在却希望这根烟能减少点疼痛。
我猛吸一口,鼻腔中都是烟草的味道,实在熏得很,缓缓吐出两个烟圈。
“咳咳。”
我愣了一下,猛地坐起,顾不上被牵动的伤口,静静地看着那桌前。
那是清朗又未褪去稚气的男声。
我立刻将烟在地板上按灭了。
“闻不了烟味吗?”我问,但他却没有回答。
我想听他说几句话,咳几声也行。于是我又把烟点上了,只是这次他再没发出任何声音。
我有些扫兴,不过烦躁确实少了许多,有一瞬间都忘记了疼痛。
那一夜注定是不眠的,浅睡了几小时,大半夜被疼醒,钻心的疼,便再也睡不着了。走进卫生间,关上门,又点起一根烟。
我靠着墙壁,歪着头看着镜子中的自己。
浑身上下都是伤口和淤青,眉目凌厉凶狠,下眼睑的疤痕则显得更恐怖。高个子,又健壮,看着就不是个好人。
我自嘲着。夜晚真让人感性,但我却是矫情。
怪不得邻居家的三岁一见我就哭。
我叹了口气,直起身,擦了擦模糊的镜子。
我静静地站着发呆,却感觉手背有一丝冰凉。不知什么时候,卫生间的门开了,我却没有察觉。
那丝冰凉若有若无,牵引着我的手,我便由着它,伸向嘴边,夹住烟,又缓慢落下,在洗手台上将它摁灭了。
我静静的看着镜子中,覆在我手背上,那修长白皙的手指,虽然还是比我短一截。
我回过神,转过头,反手抓住他的小臂。
他不高,只到我的鼻梁,被我握住的地方硬邦邦的,仿佛只剩骨头。
我看着他,他却显得很平静。眉眼亲和而淡漠,嘴唇和他本身一样单薄,在黄昏的光中,我的眼神却会不由自主勾勒他的模样。
这可能就是神性吧。
“别抽烟了。”他另一只手从我口袋中摸出一包烟,丢进垃圾桶。
我没顾及他在做什么,只想抓住他,仿佛转瞬即逝的。
而他轻拍我的手背,掰开了我的手指,下一刻便不见了。
我怔愣着回忆他的模样,回想着他的声音。半晌,我才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可我却不被他回答。
我的生活还在继续,而我的工作并不是不可说。
每天去地下拳馆是我基本的路程,打黑拳是我唯一的工作。我也不挑,拳击,白刃都可以,能赚钱就行。
我的名字还是在拳击组更响亮一些,中量级的头牌之一。
我并非一开始就是打拳,只是个专门送饭的,后来跟组长认识了。
当上个王牌,并不是什么好事儿,强不强,也只不过是别人手中的一张带着面额的纸罢了。昨天也只是被人揍了一顿,拿钱挨打这件事,想想就荒谬。
但全场中打死人的事多了,昨天也只能说是小伤。
在不上场的时候,我多半都在前台坐着磨时间。
前台的阿姨换了一批又一批,眼前这个还不到四十。她似乎没有什么是不知道的,但现在我敢肯定她不知道一件事。
“这个世界上有鬼么?”我问。
“说什么傻话呢。”她哈哈大笑,“018,这个世界上怎么可能有鬼啊。”
她肯定是不知道的。
“你活了22年见过鬼吗?我活了28年都没见过。”
我在心中反驳,我当然见过啊,就住在我家,他比任何人都好看。
这个周阿姨对我一通嘲笑,说什么唯物主义这些我听不懂的话,这些她的理论,我都不敢苟同。
回家早,不到五点,我从南园街逛过带了些饮料。
他依然在看电视,又是音乐,同一个歌手。
“你不会听腻吗?”我问。一边给自己换纱布。
他不说话,一如既往的高冷模样。
我知他在那儿,便轻手轻脚地过去,站在椅子后,张开胳膊。
如我期待的一样,他出现在我眼前。只是他被我忽然抱住,应该是吓了一跳,眼睛瞪得又大又圆。
“抽什么风?”昨晚的神性仿佛只是错觉,他现在像张牙舞爪的小老虎。
我从口袋里掏出一把从前台顺的糖,递给他,“尝尝这个。”
他愣了一下,眨了眨眼,仔细看着我的表情,从我手中拿过一块巧克力,扭过头。
“哦。”他忽然哑了火,我只觉得好笑。
“你叫什么名字?”我问。
“张琰。”他说。
“我叫江行。”我顺手摸了摸他的脑袋,相当茂密的发量。
“嗯。”
我有很多疑问,但是都没有说出口。不过有一点我却有些在意,“你这两年来,都睡在床上吗?”
“不然睡地上吗?”他理直气壮道。
“……”
“我要是睡地上,估计被你踩得稀烂。”
“……睡,睡吧,我没不让你睡。”我是说不过他地,“不嫌弃我吗?我身上脏。”
“你不是天天洗澡吗?”张琰疑惑地说,“难不成,你没洗澡,是躲在里面抽烟?”他开始用一种审视的目光打量我。
“……不是。”我无奈地说。
“我本来就是不干净的。洗了澡也很难洗掉味道吧。”
“而且,也不是什么正经职业,天天和三教九流的人混在一起。”
张琰木然道:“你钱抢得啊?”
我嘴角抽了抽。
“说吧,拐卖人口,聚众赌博,涉毒卖面,□□买黄……哪一个?”
“地下黑拳。”我老实说。
“拉倒吧你。”他鄙夷道,“你不是去挨打的吗?”
“今刮了什么风,把你吹成傻子了。”他没好气地扒开我的手,“你个莫名其妙的人。”
我发现只有和他在身体接触时,我才能看得见他。所以,我想找他,就像盲人摸象。
刚开始几天他还会绷着面子,跟我客套几句。后来交集多了,他也变得肆无忌惮起来。
“我想吃青椒炒肉。”他说。
“你不想吃。”我叹了口气,他也就想吃什么的时候会想起我。
“我要吃的——”他坐在我身边,帮我拆下绷带,又给我上药,“江行,你去嘛。”
我不说话。我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人。
没拒绝他,表示他已经成功了一半。
“江行,我想吃嘛,你去好不好,求你了。”张琰摇着我的手,我不看他,他也会往我跟前凑,压在我的大腿上,“……真的不愿意吗?”
怎么可能不愿意嘛。
在他的软磨硬泡下,我只能认为是自己不够心狠。
他说,“我就知道,你最好了。”
我并不讨厌这样,即使不依靠别人,这种被别人依靠,被别人需要的感觉也蛮好的。
那年的冬至前后,气温骤降,只有四五度。
我在那天被堵了,一个叫陈映雪,叫了一帮人在楼下揍了我一顿。
原因大概是我赢了他看好的人,他输了大笔钱。
就这样挂了彩,膝盖、左臂骨折,身上又添了几条伤疤。
这次比以往伤的都重。
一没报警,二没去医院。出租屋在三楼,我是硬生生爬上去的。
但这也足以让我气喘吁吁。我穿的单薄,而这低气温不是盖的,吐出的气也变成白色。
我勉强扶着墙站起,颤颤巍巍打开门。里面开了空调,我扶着门框只觉得天旋地转。
下一秒,我被一股力撑住。
“蠢货,你怎么成这样了?!”张琰又惊又怒,他一手揽住我的肩,我便将半边身体压在他身上,顺势靠在他的怀中。
“不是,诶,你真沉啊。”他站的有些不太稳,大概也是花了一番力气才将我抱回屋里。
“谁干的?”他问。
我靠在床背上,喘着粗气,“帮忙把药箱拿进来,好吗?”
张琰只是看了我一眼,便又出去了。
我包扎伤口是熟练工,给骨头复位更是手到擒来。
只是这次是伤太重了,我需要休养很久。这些天也只有二十块的保底。
张琰说伤筋动骨一百天,我说,那我们就都可以喝西北风去了。最后,他硬是让我休息一个月,我也只能听着。
难以置信的是,受伤后,我居然吃到了他做的饭,只不过差点驾鹤西去。那天食物中毒,呕了一晚上,他甚至让我去洗胃。
那些天我只躺在床上,和他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
他问我,有纸和笔吗?这我哪儿有,我连字都不认识几个。
后来,也不知道他从哪儿来的,和我玩你画我猜。
一个月,我已经好的差不多了,虽然左手的关节一碰就疼,但所幸问题不大。
张琰不放心我,让我带他一起去拳场。我是不乐意的,像他这样干净的人,不应该出现在这样乌烟瘴气的地方。
“我不是征求,只是跟你说一声。另外你以为你能看的住我吗?”这是让他说对了,我确实拿他没有办法。
张琰就光着脚丫子,拉着我的手腕走。
寒冬中我裹着大袄,而他只穿了件单薄的衬衣。他感觉不到冷吧,就像雪的精灵一样。
拳场离小区不远。快过年这会儿,比往常更加热闹。
见我来,周阿姨也惊异。
“推掉的那些可以排上了。”我对她说。
“别了吧,再过几天。按理说下一场是重量级的何丘,你现在状态不行啊。”
“没事,就明天。”我不是装,而是对这些基本都没概念,一个字就是干。
周阿姨不说话,点点头。
我带张琰去看了今天的日程,烟和臭汗味让他的眉头从未松过。
“不舒服就去外面吧。”我拉着他蹲在全场门口。
他开始堆雪人,那手指真巧,他分分钟钟变出两只小鸡,而我无论堆什么都是一坨。我就静静看着他,和他待在一起,总能让我忘记时间。
过了一会儿,刮了风,又开始下雪了。
“呦,这不是江行吗?”
我听到这个声音,拳头便不由自主的硬了。只是张琰还在这儿,我便装作没看见他。
“怎么被赶出来了?”我讨厌这个黄毛刺猬靠近我。
“这么快就好了,陈映雪也不太行啊。”我不知道他到底在笑什么,只是看见他一脚踩烂了那几只小鸡。
我便猛地跳起,一拳打在他右脸上。
这一拳应当不轻,他嘴角渗出血。我不清楚自己为什么暴怒。在他回我一拳的时候,侧身躲过,一手抓住他小臂,转过身,另一手架住他的腋下。
“砰。”
莫名其妙的一个过肩摔。他摔得四仰八叉,痛的在地上嗷嗷叫。
我没在看他,牵着张琰往里走。
“你……真得好了?”张琰看着我,呆呆的说。
“冻麻了,没感觉。”我实话道。
等到身体逐渐暖回来,我才感觉膝盖有点酸,“抽筋了。”
“没断呢?”
“应该没有。”我叹了口气,他蹲在我身旁,帮我揉腿,“高贵如你,怎么……”
“闭嘴,蠢货。”张琰瞪着我。
但我或许可能的确应该听周阿姨的话,明知道何丘擂前会吃药,就要往后拖拖。但家里已经穷的揭不开锅了。
“你怎么不嗑点?”张琰问。
“药物过敏。吃过一次,差点去了半条命。”
我带拳套的时候,他显得有些紧张,攥着我的裤角,眼睛时不时往对面瞟。
“没事的,出不了人命,更何况输赢还不一定。”其实我是没底的,因为健肌收缩抽搐比真的还真。
何丘比我高壮很多,直逼两米,像坦克一样,有种天然的压迫感。
“我真希望,我可以替你上场。”张琰说。
“替我上去挨打?”我笑道。
“……”他不说话了。
年三十,拳场里人挤人,我站在一边拉筋的时候,只能看见那条长凳上,不断改变位置的大袄。
我知道,今天肯定是陈映雪刻意安排的。他会将输的那将近一万块钱会一点一点从我身上讨回来。
曾经我是对何丘实力没概念的,今天就会有了。
正面刚是不行的,消耗体力,一击必杀是关键。
何丘一上来就一拳冲过来,我防卫时却不敌他的力量,被他压倒,单膝跪在地上。只能趁他一瞬间收手的时候,向后翻身站起。
我可以借助的是灵活的优势,朝背手方向打。何丘下手极重,只是不留神被击打在腹部,就能把隔夜饭吐出来。
光是躲他攻势,自身消耗也不会小。耳旁边是擦过去的风声,和极重的喘息。
何丘刚打出右勾拳,又一拳要打在我腰上,我与他侧身对拳。
却只听聒噪的人群中,一声清朗焦急的“小心”。
我才注意到,这货居然要垫我脚,心中暗骂一句,我只得动势上提,谁知道何丘也紧跟着扫我脚跟。
我摔了,欲站起时,门面迎了一拳,就只觉得,两股热流从鼻孔流出。
全身上下都疼。
这种情况下,反正已经没有了赢的可能性。如果是几年前,我恐怕还会继续,不过现在我立刻举手示意了。
混过这场,后面都好打。
但何丘好像没看见似的,一拳砸在我肩上。
我吃痛,立刻反应过来,立刻向旁边滑了一步。
他眼神中布满了血丝,瞳孔大的不正常,脸上青筋暴起,嘴唇泛紫。
我心中的有种不太好的猜想。
旁台已经吹哨,何丘却没听见似的。
这并不是普通药物的症状,他很有可能是吸毒了。我想到了黄面药,这药贵,整个拳场都没几个能买的起的。
我忽然想起了陈映雪。我可真是让他下血本了、
这东西有所耳闻,高强度致幻,又能使神经兴奋活跃,麻痹痛觉。
他现在不比发疯的狗熊好对付。
我只能用尽力气去躲。
尖锐的哨声在不久后停止了,人群刚开始的惊慌也无影无踪,拳场的打手也只是站在一边。我知道这意味着什么,这场恶斗会继续,何丘会打到我断气才停手。
说不定还会掰了铁网。
我听见张琰的尖叫,但我无法看向他,更无法安抚他。
在这四四方方的铁框中,何丘暂时出不去,对他们而言死了一个人就死一个人,掀不起风浪。
拳场放弃我了。
“江行!快停下!”张琰的声音很近,只在铁网外。
“江行!”
此时我已经没力气了,我向他笑了,“你快回家吧。”
我硬生生接了一拳,听到手腕脱臼的声音。
而除张琰以外,居然有鼓掌呼喊声。
我第一次这么讨厌这个地方。陈映雪,你真的是好样的。
“到我这里来。”他的声音只在不远处,我想他大概扒着铁网,可他怎么救得了我。
要是死在他面前,怪丢脸的。可我却依然想靠他近一些。
我靠在铁网上,准备迎接致命一击,也是最后一击。他的声音萦绕在我耳边。
“江行,你知道吗……”
我朝他偏了下头,那拳落在铁网上。铁网轰轰然,我失去支撑往后跌。
我愣了一下,铁网倒了。
何丘直向外面冲去。拳馆这下爆炸了。
张琰拖着我,躲进了台下的小隔间。
“咳咳……”我感觉嗓子里有点腥味,“……其实我……”
“其实……我,我死了无所谓,我没有家人……没有朋友。我不知道活着是为了什么,苟延残喘活到22岁……”
“张琰……你知道吗,其实救不救我无所谓……我已经活够了……倒希望你没有看见我那个狼狈的样子。”
“不是,你脑喰吧?!”张琰狠狠在我伤口上揪了一把。
我痛地倒抽冷气。
“蠢货!”
“嗯。”
“智障!”
“嗯。”
“神经病!”
“嗯。”
“‘嗯’你妈呢!”
“我没有。”我真诚地说。
“你……”他语塞了。
我已经其实我已经快听不清他在说什么了,靠在他的身上,有一丝甜甜的苹果味。
“吃糖了……?”我说一个字,能喘三下。
“嗯。”张琰点点头,“我现在要跟你约法三章。”
“首先,不准抽烟……”
“第二,伤不愈合,不打拳……”
“第三,不能……”
没等他说完,我昏过去了。
醒来时,我已经在家里了,也不知道,他怎么给我送回来的,还清理了伤口,虽然把我的手包的像个肿瘤似的。
我就只能缓慢地将它拆开,对着手腕,将小臂往上一提一拉,它就复位了。
多亏拳套里加了垫子,要不然估计又得骨折。
这次吃得教训,我估摸着真的休俩月。
见我醒后,张琰丝毫不顾及我伤势,直接压我身上,我差点就没了。其实这事我没什么感觉,但是他大概被吓到了,半刻不愿理我。
“何丘被抓了。”
“……什么。我没反应过来。”
“被警察抓了,涉嫌吸毒。”
“嗯。”我叹了口气。
受伤半个月后的某个晚上,张琰忽然问我,“你为什么要打黑拳,这个世上明明有更安全的工作。”
其实,他不问我都快忘了。
我是被父母卖掉的,他们住在这座城市乡下的镇子上。八岁的我被人贩送去城外,十几岁时几经周折回到这里。拳馆的上一任前台阿姨买下我,让我当个小厮。
终日做不完的活,忙忙碌碌,好歹有口饭吃。十五岁打蝇量级,十九岁打轻量级,有钱租房后便搬出了拳馆。那种一拳一拳都打在□□上的实在感,才让我觉得我还活着。
曾经每一年的正月,我都会回那个小村庄看看。
我将这些一五一十和张琰说了,他沉默了一会儿,“今年要回去吗?”
我思考了一会儿,“去吧。”
第二天我和他就坐市际中巴,这辆车直达乡下。但到时也已经五点了,因为我行动不便。
我第十二次走过这早已翻天覆地的地方,停在那从未改变的院子前。
里面站着四个人,我的父亲,我的母亲,我的长姐,我的二哥。
过年的氛围还没褪去,院中挂着灯笼,地上还有爆竹的碎屑。
几人有说有笑,半晌从房屋内走出一个陌生人,抱着一个小孩儿。
我静静看了会儿,望向天空。
我这样偷窥别人的幸福,真不好。
多少次。
我还是有点酸楚。
看着别人的快乐,居然会难过。
“江行,我要吃糖。”张琰左顾右盼,扯扯我的衣服,抱住我的腰,把头埋在我的怀里,“这里有什么好看的。”
“好。走吧。”我听见他的声音,就吸了吸鼻子,笑了。
“我还要吃打糕和生煎。”他拉着我,快步走出这条小弄。
那是热闹的夜市,我只看他拉着我的手,冰凉又单薄,却比我所期冀的厚实许多。
我才发现,那真的是很久,很久了。
从乡下回来,我将家中的拳套都扔了,将药都放在柜子里,我想我大概再也不会去拳馆了。
等伤好时差不多已经是立春时节,它暂时无法痊愈,有时也隐隐作痛。我找了份新工作,在零食店打工。老板见我长得凶,一开始想拒绝,但我提出五十块一天,他还是同意了。
我不知道张琰最近在忙什么,整天拿了支笔在纸上涂涂画画,当我好奇想看时,他又无情驱赶我。
我敢肯定他有事儿瞒着我,但到底是什么事值得瞒我?
他趁我上班去时,总是离开家,我回来时又装乖。
这个傻瓜每次跑出去,就会开窗,还不记得关。
不过,没多久我就知道他在干嘛了。我打开柜子,想查看他吃糖的情况时,发现隔间里有东西。一个破旧的袋子,一把折叠小刀,榔头,甚至还有指虎。
我愣住了,但他应该不至于是为了杀我吧?
但我早该想到了。
张琰从未提过他的死因,那么现在来看,他应该是被谋杀。
这该怎么办?任由他去吗?我忽然陷入矛盾。
我只能装作不知道。
他也没再有其他什么动作,除了屯各种各样的武器。放任不行,阻止恐怕也不行,那只能帮他,如果合法的话。
我去找了位大师,他说,“鬼本由怨恨而生,但他如果杀了人就永世不得超生了。”
有一天,他屯武器的动作停了,我知道这件事,已经到了节骨眼上。
大大小小一共十三件。我特意提早下班,将它们都取出来,放在地上。
张琰一回来就显得十分紧张。
“聊聊。”我说。
但我不管问他什么问题,他都一概不答。
我有些生气了,主要因为他这个态度,可能我也有股毫不知情的怒气在。
这么重要的事,为什么要瞒我?!
“张琰,你以为老子愿意管你,要不是因为……”我戛然而止,因为他哭了。我的心一下子就揪了起来。
“那你别管了。”他说。
我气直接没了,只剩一声叹息,“可我又怎么可能不管你啊。”
第一次吼他,他第一次掉眼泪。
“你的事就是我的事啊。”
我逼问了他三天,他是极不情愿的。
但他还是说了,他的尸体被埋在楼下的花坛里。
我用铁锹挖开土地时,他站在一边。土壤下是一个小小的木箱,很陈旧。我看了张琰一眼,却读不懂他的表情。我用铁锹掀开盖子,依然能闻到**和血腥味。
张琰吓得尖叫,我手忙脚乱地站起,捂住他的眼睛,把他抱在怀里。
指缝间流出的温热液体,比高度腐烂的尸体更让我难受。
“没事的,我在,别怕。”我做不了什么,只能一句一句说些废话安慰他,他个木箱连我都感到一阵恶寒。
我真不该当着他的面,揭开他的伤疤。
尸体目测之后六七岁大。
我一只手将张琰的头按在怀里,又一边报了警。
这件事轰动了整个小区。
交给警察是最好的处理方法。尸体被挖出来后,张琰的精神一直紧绷着,我停了工作,日夜陪伴他。
我想了很多方法,疏导他的情绪,但都无济于事。他的应激性已经达到了顶峰。
就连我给他开电视机放音乐,他都会发抖,甚至会飞指甲刀。
我意识到不对给他换了其他节目,他都无动于衷……只有这个。我忽然有了个荒唐的想法,“你的死和他有关对吗?”
张琰没回答我,抱得更紧些。
“她是谁?”
张琰张了张嘴,“妈妈。”
“我是你信任的人吗?”我摸了摸他的头。
“……”张琰只是在怀里蹭蹭。
“告诉我怎么回事好吗?”
我从他的只言片语中拼出了一个结果。这个歌手近些年很火,我稍微查查,消息也可以掌握。这个人离婚时,孩子被判给了她,她为了嫁给新任,便杀了孩子。对外塑造贞洁玉女,又和乐坛中一位大人物领了证。
日日夜夜,原来,张琰就听着杀死他的亲生母亲唱歌。
我忽得心疼他。
我的出租屋恰好是当年张琰和女人住过的地方。房客换了一个又一个。张琰说大多数都被吓走得,几乎不会到一年。
只有我,一住三年,还妄图找到他。
但我却想,这房东多半是知道点什么的。
果然她被警察带去做笔录后,出租房便被上门搜查。
“死者六七岁,死于十多年前,你这间出租屋恰好是当年住过的地方,我们想看看。”
我只能配合的。从和几个民警交流得知,11年前有个名为李春兰的女人,曾带着儿子住在这里。半年之后小男孩便不见了,李春兰也搬走了。
可谁能想到当年的李春兰和现在的张温雅是同一个人。
警察说当务之急是找到张琰的母亲,这是简单的,可我在想,怎么让她认罪伏法。
不,这不够,最好她能下地狱!
三十五岁的她在乐坛行走靠得是实力,而不再是人设了。不把这事来龙去脉公之于众,恐怕有个死去的儿子,只会让她看起来更可怜。
我买了她演唱会的站票。
又从城里一个巧匠那里订制了一个木箱,凭借我的记忆,这箱子几乎是和装尸体的一模一样。我会给她送一份大礼。
如果能逼她自杀谢罪,那最好了。
不能的话,那我必定会成为亡命之徒。
我只希望,张琰可以干干净净的,升入天堂或者重新投胎。
被自己无端的想法吓了一跳,但我感觉这不是一个,不好的决定。
张琰的神经还是有点紧绷,但状态已经好了不少。
我可是有点太对不起他了。可我也不明白,现在应该是张温雅应该怕他才对。
我买了去C市的票。
警察查出张琰和张温雅的关系只是时间问题。她被传唤刚好是演唱会的前几天。
她推的一手好锅,又有公司做保释,还做了舆论公关。
“琰琰走失多天,被找到的时候是在地下拳馆附近,被残忍地分尸成好几块。作为一个母亲,而我手无寸铁只能把他埋在花坛里了。”
“肯定……肯定都是拳馆里的人干的。”
我听见这话气得半死。她这一说,把拳馆拿出来当挡箭牌的。
张温雅的演唱会只是往后推了一天。
我带着张琰住进了宾馆中,就在商场不远处。我在房间里抓了三只大耗子,打死后塞在那个箱子中。
我给这个箱子认真的包了一层漂亮的纸,用白丝带打了个蝴蝶结。
粉丝送的东西都会送到她手中,为了确保她手中,我还虔诚地给快递员塞了钱。
买她演唱会的票,目的当然不是听歌。站票在台边的音响后。
我看见张琰的眼睛死死盯着台上那身着华丽、风姿绰约的女人,那好像不是害怕,是愤怒和怨恨。
我紧紧攥着他的手,生怕他冲上去,会直接血溅当场。
“这件事,让我帮你处理,好吗?”我摸了摸他的头,“听我的话,乖。”我看着他颤抖的手。
“如果你真的很控制不住自己,就跟我说,我直接上去捅了她”
张琰点点头。但我不确定他是不是真的听进去了。虽然看上去很理智。
趁中场的功夫,我让张琰跟着工作人员去后台休息室。
我不知道他会怎么搞,吓人应该是会的吧。超过原定的中场20分钟,暖场乐队都已经唱完了,依然不见他的影子。
台下已经吵闹起来,工作人员进去就不出来。
我不禁心慌,张琰不会是在里面大开杀戒了吧?
三分钟,他马上就回到我身边。
看见他衣服上的血,还是心中一沉,“你杀人了?”
“没有。”他平静地说,我才看见他小臂上有一道伤口,还新鲜。
“你的手,没事吧。”我现在早已不再随身携带绷带了,口袋中只有几张纸巾,“她砍你了?”或许我的声音不自觉冷下来了。
“没有,他怎么可能伤的了我?”张琰捧住我的脸,冲我笑,“我没事啦。我刚刚做得可棒了,她一定吓死了。”
我长叹了口气。
演唱会终止了,因为开演唱会的人不见了,应该是跑了。
当然不是去自首的,具体去哪儿了,我也不知道。只让张琰在第二天晚上,蹲在公司楼下。我则在对面的甜品店给他买零嘴。
只能看到张温雅满大街乱跑,一边吱哇乱叫。她的助理只能一边呼喊,一边追。
从客观角度讲,她这幅样子滑稽极了。
谁知道,张温雅不知道哪儿来的胆子,居然拿出了匕首。
我吓出了一身冷汗,已经想借把刀直接捅了这疯子了。
最后这把匕首插在了助理身上,我看不懂这是怎么一个情况,只要张琰没受伤就好了。
张温雅先是进了局子,又进了精神病院。
这真是比我预想的更顺利许多。
就在这几天中,警方已经找到了张琰的奶奶,他的亲生父亲已经在几年前病逝了。
我一个人回了B市,去了张琰的老家,告诉了老人家那件事的来龙去脉,她哭的死去活来。
我顺利拍了张琰父亲和张温雅的结婚证和离婚证,张琰的出生证明、以及杀害儿子的过程,都打包送给了张温雅的丈夫。
这些人都特别在意这些。
张琰还在C市,我让他一直缠着张温雅。不过让我意想不到的是,张琰聪明的很,偷了护士的手机,拨了110,恐吓张温雅陈述作案过程。
不仅如此,张温雅疯的更厉害了,还砍了医生。
而他的丈夫,如我所预料的一样,压根不管她的死活。既没请律师,更没保释。一听这件事,忙着和她理清关系。
最后给她判了死缓,这件事,终是告一段落。但并不是我想要的结果。
再逼她一把。
当我和张琰去监狱看她,她看见张琰的时候只会尖叫了,把自己抓的头破血流。
我站在外面不忍直视,张琰却很平静,面无表情,看不出喜悲。
他的身体穿过玻璃,站在张温雅身前,弯下腰,温柔地抚摸着她皲裂的头皮。
“快下地狱吧,我会一直一直看着你。”张琰清清淡淡地说,“妈妈。”
我对协警说,“可否提她出来,我想跟他说几句话,替死者的奶奶说的。”协警也是点点头。
在开门的一瞬间,她撞开我,抢了协警的枪。
我想捂住张琰的眼睛,我听他说,“我其实不怕。”我知道,他怕的只是痛苦。
就是这样啊……
那天离开公安局,我带张琰去了山林中散心,“明明已经过了11年,为什么你才想到去报仇呢?”
“我无时无刻不想去,可我不甘心灰飞烟灭。”张琰看着我,“无人在意我,无人记得我的存在。”
“直到你搬进了出租房中。”
他握住我的手,注视着我的眼睛,“我知道,就算我走了,你会记得的。是你给我勇气啊。”
“是吗?”我轻笑了一下。
“其实,那天我去的时候,老人家哭的很惨。我想这些年,奶奶应该一直在想你吧。”他愣了一下,似乎没反应过来。
我带他走到半山腰,找到了梯田间,一方矮矮的坟墓,却被头发花白的老人擦的很干净。
“奶奶,很爱你啊。”我说着,只看见他眼眶中的泪花。
人就是这样啊,当你被迷茫和恨意折磨的时候,却忘了还有人爱你。
张琰跑下山,以我跟不上的速度。
我站在小小的房舍旁,当他从屋中出来。我惊奇地发现他居然会飞了。
“江行,谢谢你。”他说。
“这句话本应该由我来说。”他在的日子,比我曾经的每一天都充实很多。
“可是,奶奶看不到我。”他失望地说,“原来爱我的人,是看不到我的。”
我静静地看着他。
但他下一句话却让我呼吸一滞。
“而我如今也看不清你了。”他的哽咽声仿佛在我耳边,我拉着他的手。
同样的他的身影,也在我面前逐渐模糊,我还以为是我流眼泪了,“不哭,好吗?”我最受不的他哭,会让我也难受。
“很难不啊。”他说,“人有悲欢离合。”
他转过身,而身影变得如纱似幻。我接不上他的话。
我沉默了,说,“要走吗?”
“嗯。”
他仿佛下了很大的决心才回过头。
“江行!”
“我爱你!”他喊道,仿佛怕我听不见似的。
整个山谷都是他的声音,都是他的气息,我的眼前也只有他。
我愣了一下,也跟着喊道:“我也是!”
“可我们俩说的不是同一种爱。”张琰委屈地说,他逐渐松开了我的手,而我也再也握不住他。
我不知道怎么回答,只能恨自己嘴笨。
只是脑中浮现出了一段歌词,“我知道你是真的爱我,也知道心在为你跳动,所以跨越时间的爱,还算不算活该——”
张琰似哭似笑,“你唱的真难听,但我很喜欢。”
这是张温雅的歌,也是他最常听的。
我看着,他向远处飞去,随着山林吹来得风。他的气息被花田香味掩去,让我再难觅踪迹。
我站在原地,唱着歌,“你会飞呀飞呀,飞过彼端。”
错过了尘埃,而我也知道,你已不在。
只是有些事我后来才知道,何丘被捕前,已经被人戳瞎了两只眼睛,废了一条胳膊,身受重伤。
南苑街的小巷中,有一家酒吧,穿着军大衣的男人勾肩搭背地从里面走出来。
月光下的酒吧门口,一个少年坐在雪地中,一双白净的脚丫子埋在雪里,仿佛不知道冷一样。
少年回过头乌溜溜的眼睛扫在男人,和身后几个壮汉身上。
“陈映雪?”少年站起身,抖了抖身上的雪,走向他。
不等男人回答,少年一拳砸在男人鼻梁上,紧接的是膝击,攻击在男人的那处。
少年有些嫌恶的皱皱眉,男人倒在地上。
何丘见势,便来抄拳俯冲。少年侧身躲过,一指伸入他的眼眶中,“不是很能耐吗?让我看看你有多厉害。”他收手时已将整颗眼球挖了出来。
一气呵成,干净利索。
何丘未说一句话,只顾着叫疼。
少年的力气奇大无比,一拳将陈映雪打得直呕血。
其他几人竟只是干看着,少年也不理睬他们。
(全文完)
我原来以为再次见到张琰还需要很久,结果不到三年,我吃饭的时候噎死了……
还被他狠狠嘲笑了好久。
这家伙胆子真是越来越大了!!!
在这三年中我和奶奶住在一起两年,等到她老人家走了之后,我将她葬在张琰旁边。
——于是最后,我们在阎王门前斗地主。
终于完结啦~
江行×张琰双向救赎甜蜜爱情
短篇小说[撒花]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恶鬼1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