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里明秀在将军府简单地办了个生日宴——罗明秀在十八岁嫁给了将军冯茂，成婚三载多，迄今已经二十一岁。
过完生日就算涨一岁了，从明天起，罗明秀对外说出的年龄就是二十二岁了。
将军冯茂还在京郊值守，派人给明秀送了一份生日礼物——一副嫩绿色的玉镯，看出来价值不菲，是普通贵妇会喜欢的礼物。更何况这份礼物是丈夫送的，就更显情深义重了。
但明秀除戴耳环和发饰外，并不戴项链、镯子等饰物，认为过于笨重，影响行动。明秀作为他的妻子，他竟不知道这一点，这丈夫做得似乎有点不称职。
明秀并不在意，接过玉镯后得体地表达了谢意，并另备了一桌席面招待对方，并一些赏银。至于镯子，则是欣赏了一番后将它放好——大概永远都不见天日了。
类似的波澜时有发生，但又很快消弭，有时候，明秀会觉得，若是日子一直这么过下去，也没什么不好。
但意外总在不经意间到来，以所有人都没想到的方式。
那是五月的一天傍晚，明秀带着一众下人刚从外面踏青回来。下人们的鞋履、衣摆尚还沾染泥印、草屑和水渍，明秀却从从容容，衣饰、鞋履俱是整洁如新，无一丝凌乱——贵人们出行未免身上脏污，发髻凌乱，是会让下人随身携带换洗衣物的，明秀在回程时已经换好了裙鞋，此时走在一应仆从前头，看起来竟像从未出过门一般。
明秀让大部分仆人都散去了，只留下翠柏等贴身侍女打算回房，正经过一处宽敞的院子，发现有几个人正在来来回回搬些花草，都用盆装着，连花带土一同栽进挖好的坑里。
其中有几人衣着简陋，估计是附近的花匠。
一个管事见夫人回来了，急忙上前问好。明秀问道：“是管家的吩咐吗？是只有这处栽些花草，还是别处也要栽？”
“回禀夫人，是将军的意思，先前将军在府里嫌这处院子少些花木，让管家从花匠处买些花木栽着，但因为连月阴雨，不好动手，就一直拖到现在，趁着连日的好天气把些简单易栽的花草栽种好，至于树木，得等年底栽了。”
这天气如此炎热，可不好栽种。果然，下人们都很小心，怕伤到花叶——有一些花开得正好，稍不留神碰到就要掉。
“那些衣着朴素的人，便是花匠吗？”
“是，他们一家子在城西，平时在街坊里卖些花木，因种得好名声也渐渐打了出去。近年来也向一些贵人们府中供货。”管事说罢，朝那几个人招了招手，唤了声，“乐福，你们一家来向夫人请安——”
乐福见状立马放下手中花盆，在围裳上擦了擦手，拉上有些紧张的双亲，走到了那位远远一看就是夫人的妇人面前齐齐弯腰行了个礼。在听到一声柔和“不必多礼”的声音后，乐福直起了腰，在看清面前这位夫人的样貌后，双眼发直，没一会儿，白皙的面皮和耳朵就红了起来。
明秀发现花匠女主人和她的儿子——那个叫乐福的，长得不错，五官标致，皮肤偏白。她脑中刚闪过这个念头，就看到那个叫乐福的年轻花匠一股手足无措的样子——
明秀有些愕然，还来不及表示，自有人替她分忧——女管事立刻把他们一家子打发下去干活，再对明秀说：“夫人在外奔波了一天，必是累了，这儿尘土飞扬的，仔细弄脏了衣裳，还是回屋歇息去吧！”
明秀微笑称是，转身带着侍女们离开了。
起初明秀并没有在意这个插曲，那个叫做乐福的花匠也很快被她抛到了脑后，她照样按部就班地安排着自己的日常。
陈乐福后续也来将军府2次，因管家发现府里有时会出现植株生长不好、甚至死亡的现象，索性隔一段时间就从陈花匠处买上一些花木补上。将军府里的人自然不会亲自去他家买，而是挑选好让他们上门送货。
凡是送往将军府里的花木，陈乐福势必会亲自送上门，他也能在管事的带领下把花木搬到它们的去处，但后来的那2次上门都没有再见过那位夫人。
乐福无意间听到了将军府的下人们谈论那位夫人，说她哪怕在贵女如云的京中也是一等一的风采气度，“真真是个神仙人物！”——这是下人们的原话。
“确实是个神仙人物！”乐福手下忙个不停，心中想到。
“可惜和将军成婚四载。还没个一儿半女。”一个下人有些遗憾地说道。
不知怎的，一听到下人提到夫人没有孩子，他的心急速地跳了几下。
于是乐福知道了夫人是通州罗知府的女儿，四年前嫁给奋威将军冯茂，冯将军公务繁忙，一年到头鲜少回家，将军府平时只有夫人一个主人。
在得知奋威将军一般不在家后，乐福不受控制的有些激动——他知道他应该为夫人的丈夫不在家而惋惜，但升起的一股子窃喜让他有些无地自容，为自己卑劣的心思而唾弃。
“真的很想再看一眼夫人啊——”晚上，乐福在床上辗转反侧道。
当乐福第三次去将军府送花时，终于让他找到了机会——
管家何英说他家里的一颗海棠树被虫蛀了，问乐福有没有办法给治，因这是他老母颇为爱惜的一棵树，当初是他父亲亲手植的，从小到大他就吃着母亲亲手腌制的海棠果，如今树干被虫蛀了，花开得一年比一年少，结的果子也越来越稀疏，老母和他都颇为惋惜。
乐福一听，满口答应等他搬完花就可以去看看那棵海棠树，就是不知道管家什么时候有空闲带他去。
管家有些高兴，直言：“这好办，我叫个人来帮我看着府里，我们去去就回，花不了多少功夫。”直接当着他的面叫来另一个管事，安排了几句，在乐福把花搬完后让他赶着车去了管家的宅子中。
……
管家住在一个一进的宅子中，进门没走几步路，略过影壁就看见庭院一侧屋前有棵约一甲子年份的海棠树，理应是枝繁叶茂的时候，此刻却叶片稀疏，看着有些枯黄，树下还掉了一些叶子。乐福上前几步围着被虫蛀的树洞观察了好几眼，立刻下了结论：“被一种啃食树木的蚂蚁蛀了，咬得还挺深，您看看，都蛀到树芯了——所以在这个时节才会叶片稀疏，开的花结的果也少了。”
管家摸摸胡子，一脸愁结：“那是治不回来了吗？”
“刚发现时容易治，现在太晚了，救不了。这棵海棠，我看再过几年，蛀洞会越来越大，树会很快枯死了。”乐福家世代伺弄花木，对这棵海棠的病情一眼看穿，知道是无论如何也就不回来了。
“唉——”管家深深叹了一口气，“这棵海棠从下伴着我一同长大，母亲也十分爱护，没想到马上将要枯死，母亲知道后，应当也十分伤心。”
乐福一听，福至心灵，这几年他和权贵的府中人物打交道，又被父母言传身教过，哪有听不懂弦外之音的，立马上杆道：“何管家不必忧虑，眼下这棵海棠是救不回来了，但小人地里栽有海棠，虽然没有这棵年份这么长，但也不乏有十几年树龄的，被小人父亲照看地倒也枝繁叶茂，颇有一番雅趣，等小人回家和父亲商议，挑选一棵好形状的海棠来，连根带土，一同送上门，陈管家颇为照顾我们家的生意，还介绍了将军府的路子，这棵海棠，作为谢礼，虽说远远还不上您的恩情，只能聊表谢意了。”
陈管家露出了笑容：“这……这怎么行呢？”
乐福忙说：“应当的……应当的”，之后又是一番推辞，陈管家才勉为其难地收下了这份谢礼。
将这件时不时困扰陈管家的事情解决后，他突然想起夫人院中原本有棵梅花，开花时颇为好看，几年前在一个雨夜被雷劈死了，后来索性连根挖走，地也填平。后来夫人嫁过来，一直也没有重新移栽一棵。想到夫人平时也爱些花木，陈管家也想让女主人开心开心，于是对乐福道：“夫人院中原有一棵梅树，开花时极盛，后来死了，也就一直没重新栽种。府里的人提到都觉得颇为可惜，你也去你家地里挑棵好的梅树，植到夫人院中，价钱你和诚忠谈好。”
乐福没想到来宅子一趟还能碰见这样的好事，他的心怦怦直跳：“请陈管家放心，夫人的事小人一定办的妥妥的，小人一定挑棵上好的梅树，给夫人栽来！”
陈管家笑得越发和蔼了，觉得这花匠挺上道。
第二天乐福来给陈管家的宅子里种好了海棠树，并送了几盆花草——一般人不在秋日移栽树木，认为不易成活，那是不知道方法，乐福有从祖上传来的手艺，知道怎么种和养护才能让树木迅速度过移栽期——就是第一年的果子不用想了，吃不上了。
至于那棵要移栽到夫人院中的梅树，他在地头挑挑拣拣，选了一棵重瓣红梅，开花时极为鲜艳，想必夫人会喜欢。
他挑好后又想起京郊后山有一棵野梅，白色的单瓣梅，在树林深处生长，形状错落有致，看着也颇有意趣。
乐福想把它挖给夫人，他觉得夫人既像那富贵的红梅，也像那高洁的白梅。他心想，若是夫人不喜欢，他也可以把它挖回家种上。
他知道也有人注意到了这棵白梅，是他们不想把它挖回家吗？是因为山木难挖，树根深扎山石，山路难走，空隙难过，容易磨坏枝干，真把它从山上拖下来，树也早已不成形了。
乐福也知道事情难办，可让他这么放弃他又不甘心，他是真想把最好的东西献给夫人，那棵红梅自然是最好的，可白梅也很好，没看到也就罢了，看到后还不献给夫人，他的心都难耐起这种骚动。
最终他还是一大早带上了锄头、铁锹、用布系成的一大条绳索，推着板车往山里走去……
白梅被有惊无险地从山上带了下来，损伤不多，基本形状完好。
乐福的板车空间有限，梅树又这么大一棵，他先是运来重瓣红梅来到将军府上。
一大早，明秀从里间用完早餐，就走过来一个小管事传话：“夫人可用完餐了?陈管家吩咐小的前来通报夫人，说为夫人院中种梅树的花匠到了府上，问夫人什么时候方便人进来移栽？”
“梅树？”明秀略一思考，便想起院里在她嫁过来前却有一株，后来被雷劈了，管家前日倒是跟她提过是否要在院中补栽一棵，明秀是个爱花人，便同意了。
“是什么品种的梅花？”明秀问。
“禀夫人，那花匠说是红梅，重瓣的。”小管事低头回答道。
哦，离土的树得尽快移栽好。
“那就让他过来吧，现在就种上。”
小管事领命退去了，明秀也不急着离开，她要看他们移栽梅树，消消食。
很快一个年轻男人拉着板车过来了，明秀在窗前看到他和一个下人合力在小管事的指导下一起挖坑。
明秀有心想看看梅树移栽的过程，便也带着彩霞繁星两人凑前去观看——离得不远不近，刚好能看到挖好的大坑底部。“那年轻花匠——”明秀想了起来——是数月前在府里见到的花匠一家人的儿子，长得还行，名字她已经忘记了。
此时两人坑也挖好了，转身就去准备合力把板车里的梅树搬来。却见夫人并两个侍女在一旁看着他们，因为没有出声，他们也一直没有发现。
小管事倒是发现了，但明秀冲他摆了摆手，示意不要打扰他们干活，也就一心一意监起工来了。
乐福一转身就发现不远处的空地上多了几个人，再定睛一看——这不是他时不时想起的将军夫人吗!
于是又是一阵手足无措，在身边的下人向夫人问好后也急忙问了一声好，看起来颇为紧张。
明秀温和地解释：“我只是过来看看，顺便消消食，你们继续栽着，不必管我。”
乐福立即打起十二万分精神，小心翼翼地把梅树放到坑里，固定好，埋土填坑，仔仔细细地把一干细节全部处理好。
明秀见这个年轻花匠办事细心，心里赞许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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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文艺的高门贵妇（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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