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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为时已晚

天气越来越冷,这日晚间谢云晗亲自上门,寒暄过后说明来意。

“天冷路滑,昭昭打算何时启程?”

聂蕊没说具体时间,只道:“快了。”

她这话说的随意敷衍,像极了往常答应好的事临了反悔的模样。

“宜早不宜迟为好,” 谢云晗浅笑,眉梢似被春晖晕染:“我已筹备开春春闱,想博个功名,免得诸事总由家中定夺,做不了主。”

有些话,言者表意一,闻者会意殊。

这话说的好像不能娶聂蕊是谢家不愿,但若细究,实则什么也没说,真是好大的饼。

“也是如此。” 聂蕊应道。

事情落定谢云晗准备离开,却发现聂蕊的目光落在窗外。顺着她的视线,谢云晗瞧见院中的晏朔。

对于公主府近日发生的事,他虽不在意却也有所耳闻。

“此人若能使昭昭开心,不若带回去,路上也能给你解闷。”谢云晗道。

聂蕊回眸:“不用。”

离开时经过晏朔身边,谢云晗淡淡开口:“此次我与公主返京后不会在回来,晏公子好自为之。”

“晏公子” 三字自谢云晗口中道出里说出来,嘲讽至极。

“这不是公子您说了算的。”

谢云晗顿住脚步,嘴角下压:“美玉不可有瑕玷。”

“奴明白,可近日漫天流言的源头,不正是因为您吗,谢公子?”晏朔低眉顺眼,背对他,姿态一如往常那般恭谨:“所以谢公子,何以如此义正严词,来指责奴这样一个微不足道的人呢?”

“您既对公主避之不及,若奴能与公主同往,于谢公子而言,岂不正中下怀?”

“倒是伶牙俐齿。”

可不管谢云晗如何作想如何作为,他和聂蕊的事,都轮不到一个外人置喙。

他看向他,目光平和并无傲慢:“我自是做不了你的主,你想走自去求便是。若昭昭应允,我不会阻拦,大可同行。”

“只是我此前说过,再有下次,我的箭不会落空。”

纵使他失手,旁人也不会。

“有些事自始便已注定,我劝你,莫要多生妄想。”

莹莹光下,谢云晗身披黑色大氅长身玉立,脸上挂着的浅淡笑意,与屋内那双自内而外的眸子对视,微微颔首,转身离去。

离去时,他听到晏朔用一种轻而缓慢的语气道:“不必谢公子担忧,倘若奴日后能因公主而死,亦是奴的荣幸。况且,您不是做过了吗?”

谢云晗以为他指的是先前一箭之仇,脚步稍顿,眼中闪过一丝暗色,没有再多作停留。

随着他的离去,回廊下候着的思谨上前。她神色如常对着晏朔微微扬唇,像是没有听到刚才的那番交谈。

可晏朔确定,她听到了。不仅如此,很快,这句他特意说出的这句真心话,公主也会知道。

进门时,晏朔先行在外等候。直至厚重门帘再度掀起,他方得入内。

*

晏朔瘦了很多,这是聂蕊见到他的第一个感受。

短短几日,那些刚养出的气色血肉,已随着冬日的寒意变得苍白黯淡。他身上的冬衣是前不久新制的,本该合身如今却宽大了不少。

不等聂蕊开口,晏朔率先在她裙边屈膝跪下,声音惶恐:“奴方才对谢公子多有冒犯,实是不该。”

寒气凄凄,哪怕地上铺着厚实的绒毯,跪上去也是冷的。

聂蕊道:“起来吧。”

晏朔却并未起身,只是抬眸问道:“公主不处罚奴吗?”

“能怎么罚你?”聂蕊漫不经心看了他一眼,“不敬就不敬吧。”

闻言,晏朔没有起身反而慢慢靠向聂蕊,直至将脸贴在她的膝头。熟悉的兰花香阴魂不散的空气中旋绕,柔滑精美的锦缎裙面沁着凉意。

“公主宽仁。”他的尾音微微颤抖,“日后,您可否多怜惜奴一些?奴如今唯有依靠公主了。”

细软光滑的青丝如上好的锦缎,在烛光映照下泛着柔和的光泽。

聂蕊沉默半晌,伸手摸了摸他的头发:“好。”

“公主走时,能否带上奴?”晏朔眼中闪过一丝希冀。

玉白清隽的轮廓被烛火晕上一层淡粉暖色,晏朔略略抬脸,眸中覆着浅浅水意:“奴会乖巧听话,绝不会有半分逾矩。”

言下之意,自是不会去招惹谢公子,也不会出现在他的面前。

聂蕊却缓缓收回手,眼尾低垂的弧度锐利而决然,不复之前的柔和,“你留在齐阳。”

袖中的指尖发抖,晏朔的声音不似以往清润,“公主会抛弃奴吗?”

“不会。” 奇异的酸软在心头慢慢铺开,聂蕊回答简短而笃定。她垂视着伏在她膝头的人,眼神沉静。

骗人!

顷刻之间,心底最深处蔓延而来的无力几乎将晏朔淹没。这时,他的脸忽被捧起。属于聂蕊的那张明玉冰肌的脸,近在咫尺。

聂蕊不在准备以晏朔为主,继续这过于被动的一问一答。她低下头,眼尾晕着淡淡的粉意,“晏朔,我喜欢你。”

呼吸交错之间,晏朔的呼吸猛地一滞,哪怕知道这是假的,心脏仍不受控制地狂跳。

他神色克制死死忍住喉咙中的异样,才不至过于失态,开口时仍几近失声,“公主莫要戏弄奴了。”

“不是戏弄。” 聂蕊顿了顿,与晏朔靠得更近了些,话语中不自觉地带上了一丝真切,“我喜欢你,晏朔,你呢?你喜欢我吗?”

这本不该如此仓促,依聂蕊所想,这本该是晏朔主动开口。若是不然,那她在加以诱导,无非是多费些功夫而已,不应该这样急切追问。

只是那若隐若现的焦躁提醒聂蕊,不能再拖了。

晏朔脸白得几乎透明,面上看不出什么情绪,思绪却已陷入混沌,颤抖的手甚至都无力抬起。

喜欢这种东西,最容易得到也最容易被丢弃,它珍贵无比却也微贱轻劣。

它不能明目张胆一览无余,要如雾里看花若隐若现,要扑朔迷离真假难辨。哪怕魂牵梦萦,也不可宣之于口,如此方能惹人怜惜。

才子佳人之间的郎情妾意,在晏朔眼中不过是虚伪肤浅的表象。他自幼目睹这些,甚至他的母亲也是其中的一个。这些道理,他不是不懂,可懂又如何,他仍是困于笼中的穷途之鸟。

不能回答。

可,除了喜欢,他有什么呢?他什么都没有。

“怎么不说话?” 聂蕊眸光微微闪动,紧紧注视着他。

“喜欢的。” 晏朔终是艰难地吐出这几个字。

她要在弃他而去之前,让他作茧自缚。

纤长的睫毛在眼睑投下浅浅的阴影,那双清凌凌的眸子弯出柔软的弧度,里面氤氲的点点亮光似要溢出来,带着殷红齿痕的薄唇也微微上扬:“奴喜欢公主,很喜欢公主。”

比公主喜欢奴,要多的多。这无望的恬不知耻的喜欢,终于被晏朔说出口,无尽的酸涩铺天盖地压得他喘不过气。

听到这话的一瞬间,聂蕊眉眼霎时舒展,像是完成了什么任务,本就明艳的面容生动的让人炫目。多日以来的一切筹备,终于在此刻功德圆满。她满心欢喜,以至于没有察觉到说出这话的人眼中的绝望。

聂蕊周身围绕的股一望而知的轻快意味,漆黑的眸子里盛满了亮晶晶的笑意,忍不住追问:“真的吗?”

“真的。”

明明不喜欢他,执意要他表明心意,真是不讲道理。可即便这样,也足以让晏朔引颈受戮。

长睫洇成一团阴影,几乎要同他眼下泛着的青黑之色融成一团:“奴极喜欢公主。”

大多时候,晏朔对聂蕊的问询不反驳,不拒绝,也不提任何要求,只是一味顺从。

聂蕊目光落在晏朔发红的眼角,有些难以想象眼前这个在自己掌中百般温顺的人,不加干涉,会成为书里那个崩坏的反派。

她知道他有自己的心思算计,这太过正常不过。相较于她而言,在垂怜阁长大的晏朔是过于温良的存在。

他太过乖巧,乖巧到让早已坦然承认自己虚伪的聂蕊都不禁心生不忍,想要给予他些什么。

“晏朔。”

不过才刚入冬,晏朔已经瘦的厉害。再过不久寒气袭人,更不提日后他还将独自熬过许多个寒冷孤寂的冬日。

“我之前问过你,有没有想要的东西。当时你说没有,如今这话依旧算数。”

聂蕊缓缓收回手,垂眸直视晏朔的双眼,一字一句像是许诺,“只要我力所能及,必定让你如愿以偿。”

听到这句话,晏朔忽然想起,母亲缠绵病榻时仍固执望向北边的目光。那时年幼的他满心困惑,甚至因母亲的举动而心生恼怒。

云姑的解释并不能说服他。

那时的他无数次在心中想象,那个未曾谋面的男人,究竟对母亲说了些什么话?究竟表现的有多情真意切,才让母亲至死都沉醉于这场虚幻的梦境之中,不愿醒来。

后来在垂怜阁里,晏朔曾无数次目睹那些男女互相许诺的场景,他们将天长地久、非卿不可之类的话语随口道出,说到动情之处,甚至能将自己感动得潸然泪下,只是那表情实在是虚伪得令人发笑。

这些都未能让晏朔信服,晏朔暗暗告诫自己,日后绝不会对他人交付真心。

“过去了这么久,现在你有想到想要之物吗?”

聂蕊语气温柔而缱绻,眼神中潋滟的粼粼波光拽着晏朔,一点点,一点点往下坠。

原来,并非要什么情真意切,也无需多么巧舌如簧,只需多几分耐心,肯加以哄骗便可以了。晏朔此刻,终于读懂了母亲那无奈而悲伤的目光。

只是,一切都为时已晚。母亲啊,我终究又走了您的老路。我将重复您的命运,我将成为被情爱蒙蔽双眼的愚人,被人遗忘抛弃的陈年旧事。

唯一不同之处在于,我比当年的您,更年少。

晏朔闭了闭眼,难言的艰涩蔓延上胸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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