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如望抖得像是筛子。
“陛下说、说什么呢……”他埋头咬紧牙关,忍着惊惧的眼泪,“臣不明白。”
萧时璋双眼微眯,喉间逸出一声冷哼,将他推开。
虽然力道不大,但周如望还是往后踉跄了几步才堪堪站稳,随即扑通跪了下来,额头贴住冰凉的砖块,单薄的身子发着抖。
“陛下恕罪!臣并无秘密……”第一次直面帝王发怒,周如望脊背发凉,生怕眼前这人一怒之下将自己切片喂狗了。
“没有秘密?那你这衣袍下的东西,作何解释?”
周如望浑身一僵,身后的兔尾抖了抖。
“这……”周如望心跳如擂鼓,脑子疯狂转动但嘴巴却跟不上思路,结结巴巴地开始胡言乱语,“ 这尾巴是臣……臣生来就有的异象!怕被当作妖孽论处,才隐瞒至今,陛下恕罪!”
这话漏洞百出,连他自己也不信。
周如望双眼紧闭,深感自己的脑袋摇摇欲坠,眼眶里打转的泪珠也啪嗒啪嗒往地上砸。
还不如不变回人呢……
他还未来得及归家,还未看上母亲一眼。
还有兄长,他离家多日,想必还未归来。
……还有小环,自己失踪许久,父亲可千万别责怪她。
头顶,暴君冷冽的声音响起。
“罢了,滚吧。”
“……?”
就……这样放过他了?
周如望不可置信地愣在原地,脸上泪水还未流尽。
“不想走?”他语气里藏着淡淡的威慑。
周如望骤然回过神,连连告退,小步往窗子跑去。
身后传来萧时璋忍无可忍的声音。
“走门!”
周如望不敢吱声,缩成了一只鹌鹑滚出了殿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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禄安公公安排了人,为他换了身衣袍,甚至还命人驾车将他送回了府里。
此时已是子时,府上却灯火通明。
一见周如望钻出马车,门口的小厮皆是一惊,一个来扶他,一个赶忙往里跑。
“快告诉大人,公子还活着!”
“……”
若是他再迟回几日,府上莫不是要给他办丧事了……
周如望下了马车,回身朝着那几位宫里的人道谢。
但领头那名小太监却没有要走的意思,他回头示意驾马之人稍候,随后走到周如望身侧。
他伸手示意周如望先行。
周如望一头雾水,不知这位公公为何要跟自己进府,但他毕竟是宫里的人,便由着他跟在自己身后。
进了主堂,周如望还未来得及说话,就被一头冲过来的周冠清抓住了胳膊,力道之大,不像是一位六旬老人该有的。
“爹!”周如望惊吓吃痛,随后将求救的目光转向了母亲。
周夫人的打扮没了往日的精致,发丝还有些凌乱,一看便是着急许久了。
察觉到儿子的眼神,她狠狠心偏开了头。
“你这混小子!考上进士便能如此得意忘形了?连圣上亲临的景林宴都敢遁逃!谁给你的胆子?!”周冠清从下人手里劈手夺过戒尺,作势欲打,“今日我必要好好磨磨你这性子!”
眼见着周冠清真要下手,周夫人心疼地慌忙拉住他胳膊,“骂就骂吧,动什么手啊!放下放下!”
“都是夫人你惯出来的!”周冠清不好对自家夫人拉扯,气急败坏地将戒尺换到另一只手上,举高了吓唬周如望。
“周大人。”一旁的太监忽然开口。
周冠清等人一愣,这才发现了他的存在。
认出了眼前之人是宫里头的,周冠清那高举着的手讪讪放下,他干咳两声,道:“让公公看笑话了。”
“不碍事。”公公缓缓说,“我等奉了陛下指令,护送小周大人回府,既已安全回府了,便先行告退了。”
周冠清眉头一蹙,眼珠子一转,当即想明白了,笑着拱手道:“多谢公公。”
待太监走后,周冠清转回头,瞧见自家小儿子垂着脑袋,正被夫人搂住轻声哄着。
“没事吧,胳膊疼不疼?”周夫人心疼地问道。
周如望瞄了一眼老父亲,眼角泛着泪花,轻轻“嘶”了一下,说:“有点……”
周冠清见儿子那副故作柔弱的模样,顿时吹胡子瞪眼,还未张口,就被夫人瞪了一眼。
他被一眼堵住了嘴,无奈叹气。
陛下这意思,怕是当真“看重”了如望,可他实在猜不出陛下为何执着于要将这小子留在身边。
莫不是对周家有所猜忌?可周家世代忠良,从未做过枉法之事,为何……
周如望揉了揉手臂,望向那边一屁股坐下的老父亲,问道:“爹,你不问我去哪里了吗?”
周冠清抬眼看他一眼,随后撇开头,“有什么可问的,不就是在陛下那儿。”
“爹怎么知道?”
“宫里的人深夜把你送回来,谁会不知?估摸着明日便有人要来找我打探消息了。”
周夫人脸上显露几分焦虑,担忧道:“陛下偏偏点了阿望到御前当值,莫不是对周家有什么顾虑……”
周冠清沉沉叹气,面容沧桑,“陛下威怒不形于色,实在深不可测。”
“连爹都觉得陛下厉害……”周如望想起之前种种,顿时寒毛竖起,深有体会地点点头。
“那倒也不是,”周冠清瞧了瞧周围,挥手散退了下人,“有些事你本不必知晓,但你明日便要去御前当差,还是听一听为妙。”
周如望噔噔跑到他一旁,搬了张椅子坐下,转头朝母亲招招手,示意她也过来。
见他一副八卦的模样,周冠清瞪他一眼,“这可不是什么趣事,你给我听仔细了,莫要做错事惹怒陛下!”
“知道了知道了,爹快说吧。”
周冠清叹了口气,悠悠开口道:“如今陛下虽是万人之上,实则却是个空壳子。”
“为何?”
“当年辛氏一族惹起叛乱,在宫中肆意杀害皇室之人,最终先帝身亡,所有人都以为要改朝换代了,但好在慕家带兵及时赶到,平息了叛乱,并拥立了先帝妃子唯一遗留的孩子成为新帝。”
说至此,周冠清又深深叹气,“那孩子于战火中诞下,慕家老将军没有趁机篡位,而将他拥立为新帝,本是一段佳话,可……”
“可?”
“没过多久,朝中官员便纷纷了然,那孩子注定是皇宫争斗中的牺牲品,就算登上了帝位,也不过是傀儡罢了,原本属于皇室的权力被一点点攥进了慕家人手中。”
周如望有些茫然道:“陛下既然是毫无权力的傀儡,为何我瞧着他,还是觉得十分可怕?”
“不止你,即便是那户部尚书也惧怕陛下。”
周如望瞪大眼,惊奇道:“连尚书大人都怕?”
周冠清摸了把山羊胡,语气得意起来,一本正经地说:“是啊,朝中如爹爹这般不惧圣威的大臣可不多!”
“……”
爹,你今日在陛下面前可不是这副模样。
被一旁的周夫人推搡了一下,周冠清咳嗽两声,继续道:“陛下虽无实权,性子却怪异癫狂,众人皆传他是得了什么疯病。前些日子上早朝时还毫无缘由地当众砍了一人的脑袋,鲜血足足溅起三尺!把旁边的户部尚书吓得尿了一地。”
周如望瑟缩一下,下意识摸了摸脖子。
方才他在陛下面前当真是运气好,捡回了一条小命啊。
周冠清瞥了被吓得脸色苍白的小儿子,手攥成一拳掩住了嘴角险些暴露的笑意。
“总之,你要记住,你是在陛下面前当差,千万要收起你那些小性子,小心做事!”
周如望愁苦地点点头,没发现父亲脸上的猫腻,又问:“陛下既是傀儡,所行之事却如此疯狂,慕家为何无人阻拦一二?”
“慕家人性子也古怪,捉摸不透,特别是那慕家长女慕成玉……”周冠清似乎想到了什么,脸色青一阵白一阵,“她如今贵为太后,若是遇见了她,记住千万要躲远些。”
听完父亲训诫,周如望跟一只游魂似的凄惨地飘回了屋里。
他悲凉地想,往后的日子该如何熬啊……
见儿子离开,周夫人嗔怒地冲周冠清揍了一拳,“你总吓咱们儿子做什么!”
周冠清将夫人的纤纤细手包裹进手里揉了揉,哄道:“如望从小被宠惯了,不吓吓他,若是他胆大包天冲撞了陛下该怎么办?何况我所言之事也并非虚假。”
“咱儿子迟早被你给吓破胆!”
“夫人息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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鎏金烛台上烛火明明灭灭,朱漆御案后,萧时璋垂眸,慢吞吞地将眼前写着数个名字的纸叠起,悬在了烛火上。
火焰渐渐将纸片吞噬,很快纸片便烧成了灰烬。
“除上面所写几人,他平日里可还与哪些人接触?”萧时璋撩起眼皮,目光落在了单膝跪地的少年身上。
“小周大人素来与他人交往甚少,长期接触的除这几人之外没有他人。”
萧时璋捻了捻指腹上沾染的灰烬,道:“云二,日后你便负责盯着周如望。”
“是。”
指腹上的灰烬被磨碎,留下一抹脏色,怎么也擦不掉。
萧时璋微微蹙眉,脑中忽然闪过那团瑟瑟发抖的雪白小兽。
以及……
皎洁月色下,藏在轻纱之下的若隐若现的小球尾。
他盯着自己的手,手里空无一物,但那股触感历历在目。
张开的手掌缓缓地合拢,骨节突起之处皆泛着微微青白。
一股难以言喻的渴望自身体深处猛然窜起,萧时璋眸中却越发冷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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