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碑上的太初二字被泼洒点点鲜血,李破浪对着它站了许久,手指顺着字痕划过,最后去打水,拭掉那些不和谐的猩红小点。
清水流下,静静淌在地面,沿山坡的弧度蜿蜒,与石板边的草丛融为一体。空气里都泛起破败的味道,世界昏暗得似暴雨将至,然而这是秋天,只会下绵绵秋雨。李破浪突然记起,人魔边境屏障破碎之时,也是一个秋天。
她心下惆怅。
熟悉的气息自不远处而来,李破浪没回头,把石碑擦干,说:“我想起了你母亲。”
李乘风走到身边,轻声道:“我母亲?”
“当日她就是拼尽全力,与你父亲一起保护普通人,这才双双丧命于妖兽之口。”这话李破浪说过多次,“我赶到时,她们二人奄奄一息,唯有你无事。”
“师尊提起往事,是觉今日之景与那时相同吗?”
李破浪默然。眼前又出现那张与她相差无几的脸。更白一些,眼睛更弯,似乎无时无刻不在笑,却在生前的最后一刻,见匆匆赶来的李破浪时,泪水充盈眼睛。
“妹妹……”女子安心地把怀中幼童托付给李破浪。丈夫的尸体横在身侧,幼童胆怯惊惧地望着来人,吓傻般说不出一句话,不愿脱离母亲怀抱,抗拒地被李破浪拉开。
眼泪盈盈划落,她无力地握住李破浪,手掌冰凉,柔软地搭在李破浪指间,“妹妹,以后她就是你的孩子了。”
“是。”李破浪从回忆中抽离,站起身,收好情绪,沿被风雨催折过的树木行走,“小幸如何了?”
李乘风跟上,“还在地牢里,一句话不说。”
“等空闲时,我们再去问问。这次多亏贺道友细心,发现魔修有异。”李破浪叹气,“我们先去把难民安置了吧。”
*
同一时间,柳湖。
“结束了吗?”贺锦君问。
因距离过远,传音符里的声音有些失真,断断续续地越过中间相隔的万里,“快了……我这边无事,书墨阁不是首要攻击目标。据我所知,太初门受到的攻击最多,但南道友回去得最快,也结束得最快,还抓住了门中叛徒。赤霞海位置最远,几乎没有魔修前来,水道友收到水云宫的求助讯息,过去支援童道友。其余各派还在战斗中。道友这边如何?”
“一切正常。消息一传过来,我就安排参加比赛的选手和观众离开,已经送走十多批人了。还剩下些高阶修士没走,说先让其他人走,他们留下来也能帮帮我。”
舒孟焦道:“这边就劳烦道友了。书墨阁这边还有些杂事需处理,有情况我们再联络。”
通讯中断,贺锦君收好传音符,眺望远方。
她坐在柳湖最高的阁楼上,能看到整个全景,湖水、成荫的树林、比赛所用的高台,以及对面魔修的营地。
营地撤去伪装,过去压迫感十足的大片营帐不见踪影,只剩下孤零零的房屋,但贺锦君仍不敢掉以轻心,因为尔涯在那里。
十多日前,贺锦君暗地里深入对面探查了一下。魔修营地井井有条,却异常安静,尤其是最外圈的地方,感受不到修士气息。她一连探索数个营帐,都见里面只有普通人。
舒孟焦推测是调虎离山之计,尔涯想让人修以为他的目标是柳湖,逼迫各个门派前来支援,从而绕过柳湖,攻击实力空虚的门派。
随后的发展确实如舒孟焦所料,来来回回攻击柳湖的就那么些人,而后魔修进入人界,妄图趁其不备占领太初门等门派。在此之前柳湖中的人就各自回了门派,留贺锦君镇守。人修早有防备,一举反击,击退魔修,并没有造成太大的乱子。
按理说,这是胜利,可方才舒孟焦对贺锦君分析时,语气很沉重。
经此一役,统计出来高阶修士,从元婴期起,至分神期,魔修数量都比人修多,大乘期已经齐平。若非尔涯还要营造出紧盯柳湖的假象,留下部分高阶修士去柳湖,此刻胜负怕是还没分出来。
换一名大乘期魔修驻守柳湖,贺锦君一样要与其对峙,以免柳湖落入敌手。尔涯亲自留下,未免太过大材小用。这也是最让贺锦君感到不安的地方。
“锦君!”
底下有人叫她。
贺锦君低头去看,顶楼的窗户边冒出个人头,是系统。她用灵力托起系统,把他送上来,一起坐在房梁上。
“你怎么来了?”她问。
“想你了。”系统规规矩矩地坐着,“我们上次见面是八个时辰前。我们从来没有分开这么久过。”
“未来我们会分开更多时间的。”
系统说:“我不想和你分开。”他看着她,她望着天边。
“系统,你已经是人了。”她语速相较平常更慢,边说边思索下一句该如何表达,“人就会有情绪,注定会面对生离死别。你是独立的个体了,不必时时刻刻都跟着我。”
系统闷闷不乐地注视她的侧脸,像有块石头一样沉沉地压住胸膛,只觉心里发酸。“做人一定会这样吗?”
“一定会这样。”
“如果我想变成人,并且和你永不分离呢?”
“这样的事是不存在的。”
系统刚张开嘴,“可是”二字还没说出口,有什么动静打断了他。
仿佛是有一阵风刮过,他未说出口的话被轻微的震动掩盖,轻得仿佛只是他的幻觉,但最边上瓦片簌簌落了两片下去。随即他眼前一花,天旋地转般,脚转瞬触地。
“怎么了?”他花两秒缓过来,茫然地问贺锦君。
“有人呼救。”贺锦君仰头看天。青天白日,鲜亮的红色炸开。她嘱咐系统,“你回房间吧,我过去看看。”
“注意安全……”
系统的话没能说完,她已化作一道流光。
飞行过程中,裂纹突兀地出现在天空,转瞬遍布柳湖上方,压迫重重。
最边缘的位置,尔涯虚虚碰着阵法凝结成的屏障,似笑非笑,身后还站着其他魔修。涂平湖、林菱、水明子三人紧靠在一起,皆脸色惨白。
贺锦君落地,挡在三人面前,眼睛警惕地盯着尔涯,头微往后偏,问:“发生了何事?”
尔涯反倒笑容更深。
阵法开始摇动,岌岌可危。
水明子连忙说:“魔尊要击破阵法!前辈!我刚刚给师姐送信了,涂道友也给剑尊送了!但是现在该怎么办啊?!”
话音刚落,四周突然响起瓷器破碎的声音,如同下一秒就会有碎片从天上掉下来那般,只待砸得人头破血流。
在场人修皆心头一跳。
贺锦君快速说:“你们先回去,把还留在里面的人全部送走。”
“好。”水明子说。与此同时,涂平湖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地叫喊出来,“你呢?!要把你留在这里吗?!”
贺锦君:“我断后!快走!”
林菱一把抓住涂平湖胳膊:“走!我们在这里只会妨碍到前辈!”
阵法彻底撑不住了,天上像是在下一场暴雨,站在边上的贺锦君除了哗啦之外,什么也听不到。
柳湖运转几百年的阵法在这一日损坏殆尽,再也无力保护。数百米之外,有气息一个接一个离开,看来是涂平湖三人发挥了作用。
危机关头,眼看尔涯就要走进来,贺锦君竟有心思去想,为何当时重罗山的护山大阵被水明香击碎时,没有发出如今日般的声音?
后面的魔修闪身就要越过贺锦君,她一剑劈下,那魔修反应已算得上快,却还是未能避其锋芒,被她斩断一条手臂,冷汗涔涔地退回后面。
其余魔修皆被震慑,不敢妄动。
唯独尔涯,见她冷漠、肃然,心中趣味更浓,喜悦更甚。他走到她身边,近距离地看她,贺锦君一动不动,毫不畏惧地与他对视。
尔涯忽展颜一笑,挥手让那些魔修退下。整个湖岸,只剩下他与贺锦君二人,湖水拍打岸边,微风拂动,荡起波澜。
尔涯道:“我有个疑问。”
声音里有最纯粹的不解,也有贺锦君最厌恶的好奇。
“你来自外界,并非此世人,为何要帮助人修?”
“我不愿见死不救。我不愿见无辜人受难。”
“可这无辜人与你有何关系?或许其中有人与你说过一两句话,曾有幸与你擦肩而过,但更多不过是未曾谋面的陌生人而已,就算你为保护他们而死,他们也未必知晓你的存在,你这么做,意义何在?”
我不认识那些人,就要放任无辜者死去,看生命消逝吗?
贺锦君想到这几日死亡的人,那么无辜的人,还有墓碑,对他的这般问话厌烦透顶。她时刻留心着柳湖内的人,里面还有气息,心知未走完,故而反问他拖延时间:“你这般问我,那我也来问问你。人修魔修本和平共处,你为何要挑起战争?你攻击柳湖的意义又何在?”
“当然是为了你。”尔涯说得坦荡。
“是吗?”贺锦君冷笑一声,“费尽心思想让人修以为你的目标是柳湖,实则是想深入人修地盘,一举攻占人修领地,多好的谋划!你还没接到消息吗?你的大军已经败了!”
“这样不反而更有趣吗?”尔涯说,“若一次成功,岂非无趣?”
贺锦君盯着他。
这是自她被尔涯推进溯源之地后,时隔两百年,她第一次这么仔细地观察他。
尔涯立刻露出最完美的笑容,双目含情脉脉,眼睛亮得像有星星落在里面一样,两颊适时染上薄粉。
贺锦君不得不承认,时至今日,尔涯都是她见过的最好看的人,他一笑,萧瑟的湖面都因他有了色彩。
“你真是一点都没有变。”她面无表情,冷冰冰地说:“残忍无情,不仁不义,无法无天,肆意妄为。为了你的一点趣味,便可以杀尽天下人。”
时间差不多了。
贺锦君感知到,柳湖中几乎已没有人的气息。和尔涯聊了这么久,她的心情也糟糕透顶。她把目光从尔涯身上移开,身形一动,瞬间飞出数米之外。
尔涯像是洞悉她的想法,拦下她,笑道:“你要走了吗?”
“滚开!”
刹那气流涌动,平地起狂风,湖水波涛汹涌,附近秋叶萧萧而下,散落一地金黄。贺锦君挥出惊雷咒,足尖连踏空中两下,拔地而起。尔涯顺势而上,祭出法器,封死贺锦君头顶去处。
上面路不通,贺锦君毫不犹豫,猛然下坠!却见底下不知何时多出一人,面若桃花,身量纤纤,仰首望她,就等她飞下。
“让开!”贺锦君道,“我不想和你打!”
陆望云不退反进,道:“殿下,失礼了!”
两人甫一碰撞,双双都一惊。陆望云闷哼一声,唇边渗出血丝,她知道贺锦君如今应是十分厉害,对她的实力有过设想,但仍是没想到贺锦君灵力会如此凶猛!
贺锦君后退一步,心下大震,陆望云居然也是大乘期!
尔涯畅快大笑,“锦君,你为何总是这样?为何总是认为自己不重要?我说的话每一句都出自真心!”
“你到底要做什么!”
“我要你回到我身边当我的魔后!我还要杀了你身边的那个男人,你唤他什么?系统?是吗?”
“他已经走了!你杀不了他!”
说到这里,贺锦君脸色倏地一变,脑海里骤然响起方才如暴雨落下的声音,比重罗山阵法破碎时大得多!
“你对传送阵做了什么?!”
她悍然冲向尔涯和陆望云!在剧烈攻势之下,陆望云猝不及防,被破开一个缺口。贺锦君瞄准机会,以最快的速度向传送阵的方向前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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