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州城的气候一向是阴雨潮湿。
这日又下了雨,细细绵绵,丝丝缕缕,落在行人的眉宇间,似美艳妓子那含着甜腻脂粉香味的亲吻,柔柔的雪白的手儿拂过你心头的所有愁绪。
雨雾朦胧的飘散着,空气中传来花楼里特有的芳香。
街头生意最火爆的那家鸳鸯阁还没开始营业,门前却已经围了不少的人。二楼大开的围栏前,有衣着华美的姑娘们倚在木栏边笑语嫣然的招揽客人,见着心仪的便把自己的手帕丢下去,惹得下方人哄闹争抢。
鸳鸯阁,鸳鸯阁。
“只羡鸳鸯不羡仙”,莺莺燕燕舍谁怀。
这里面的两大头牌花魁,便含在这南州城七绝之中,一个名唤“莺莺”,一个名唤“燕燕”,诗词曲赋,舞姿歌喉,无一不精通,名扬五湖四海。
数不清的人千里迢迢赶来,一掷千金,只为博得美人一笑。
但谈起这美艳绝伦的花魁娘子,却不得不说说一则‘妾有意,郎无情,等到郎有意时,妾已弃’的故事。
话说这莺莺还没登上头牌之位的时候,只是个小有姿色的琵琶女,那时有个富家公子日日来点她唱曲儿...........
故事很长,一炷香的时间说不完。
惊堂木一拍,落桌震声。恰此时,江岸边的花船灯火通明,绚烂的烟火“嗖”的一声窜向天空,照亮了整个黑幕。
江畔吹来一阵柔柔的香风,风中尽是糜糜之音,唱着□□花,唱着不夜城,唱着美人的皓腕和红唇。
——夜晚,这才正式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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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院人声鼎沸,热闹非凡。
客人豪气的喝酒声,疯狂的玩骰子声,妓子们娇媚的笑闹声和别有风趣的小曲儿声,组合成一幅萎靡不振、纸醉金迷的画面,叫人骨头都要酥烂了。
然而与之对比,简陋荒僻的后柴门处却要寂静凄凉得多了。
本是平日里运泔水的地方,此时却悄无声息的开了一道小门,两个打杂的龟公搀扶着一个烂醉如泥的人骂骂咧咧的出来。
“这人又来了,日日都来缠着咱们莺莺姑娘不放,当初怎么没见他这么深情?这就是她们说的啊,臭男人就是贱!失去了才知道后悔........”
“也得亏咱们莺莺姑娘还念着点旧情,要是我,早就让人拿着棍子把他赶出去了!”
“就是就是,当初这人身上还有几个子能装装大爷,如今他穷得连酒都喝不起了,还是莺莺姑娘垫的钱,我呸,要不然谁愿意伺候他?”
“花女人的钱,算什么英雄好汉?我要是他,羞愧得连门都不愿意出了,偏生这人脸皮子厚,还天天往鸳鸯阁跑,窝囊废.........”
“杏姐儿说了,下次他再来,就关门放狗!”
两个龟公的嗓门极大,根本就没有想过要避着谁,更何况他们扛着的这个人早就已经醉的不省人事了,于是说话更加毫无顾忌,话里的故事之精彩,怕是连说书先生讲得都比不上。
夜深露重,外面还下着绵绵的小雨。
落在人的身上,衣服都被濡湿了,潮潮的黏在肌肤上让人浑身不舒服。
两人艰难的把那醉鬼拖到了外面的巷子上,便不愿意再走了,这个鬼天气,在暖洋洋的鸳鸯阁里听着小曲儿打着瞌睡多惬意,谁还想来伺候这个臭烘烘的醉鬼?
一人嫌弃的道,“就扔在这里算了,莺莺姑娘也只是让我们把他带出去,没说丢哪块地.......”
另一人也有此想法,只是尚且有些犹豫,“这、这不好吧,晚上这么冷的,万一他被冻死了怎么办?”
刚才那人又说,“哪次这人不是醉一会儿又醒了?等他醒了自己会回去的,再不说,那打更的人路过总会叫醒他的,放这儿又出不了什么事。”
见同行人不说话,他又道,“你到底回不回去?你要是不回去我就自己走了?下一场有杏姐儿的表演,我答应了她要去看呢!”
见这人要走,刚才那人立马也跟了上去,“欸,等等我,我跟你一起走!那就把人随便扔在这儿吧,被冻死了也算是他倒霉........”
两人谈起那个漂亮泼辣的杏姐儿来,勾肩搭背,有说有笑的离开了。
后院的门被彻底关上。
一阵夜风吹来,寒凉刺骨,风中隐约传来几声笛子的呜咽声,萧风瑟瑟,莫名有种凄凉失意之感。
那墙角醉倒的人被冻得发着抖,唇色发紫,含糊不清的呢喃着几声呓语。
依稀是在唤“莺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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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琢玉冷的直打哆嗦,眼前却一阵发晕,他想喊人把他扶起来,张口却才想起自己已经家财散尽,仆人尽数发卖。
喉咙里满是酒意,呛得他疼痛难忍。
他虚弱的睁开双眼,看见鸳鸯阁熟悉的后柴门,宋琢玉这才记起,自己又被赶出来了。
若是从前,他家财万贯,挥金如土,那些人待他自然如同大爷一般讨好谄媚至极;只是如今,他身无分文,一贫如洗,自然也就被随意的丢弃在墙角处,连条避寒的毯子都没有。
莺莺,他的莺莺啊.........
宋琢玉眼中含泪,痴痴的盯着某个方向,眼前却越来越黑。随着夜色渐黑,温度越来越冷,宋琢玉清晰的感觉到自己的四肢开始发软,身体里的力气正在一点点的流逝,他也开始昏昏越睡起来。
他好像要死了,手指冻得僵硬,气息逐渐微弱,他却连动一动都懒得。
他放任自己堕入黑暗之中。
在这最后的清醒时刻,他脑海里如同走马灯般飞速的旋转,宋琢玉恍恍惚惚间看见了自己荒唐又梦幻的第二世。
是的,第二世。
一个现代加班熬夜猝死的社畜,麻木又疲惫的结束完自己一生,死前满腔怨气,觉得自己像条畜生一样被奴役,被驱使着忙碌永无尽头的工作。
生产队的驴尚且还有休息的时候,他拿着两千出头的工资,却连吃饭的时间都是挤出来的,更别提什么休假了。
成年人身上背负的重担,压抑在心中的怨念,十年如一日的加班加点,永远也做不完的工作,还有傻逼领导黑心的压迫和咒骂。
种种因素,几乎压垮了他整个人。
导致他年纪轻轻,就累死在了工作岗位上,临死前所有的阴暗情绪全部爆发,他在心里疯狂的诅咒所有活得比他好的人。
如果他也生在一个富裕的家庭多好?他这辈子所有的苦难都不会重现了。
兴许是他的怨气太重,叫老天爷听见了。
宋琢玉一闭眼,一睁眼,发现自己又活了,这辈子他的身份是个富商家的公子,双亲离世,留下一大笔遗产给他,足够他安安分分的使用几辈子了。
然而宋琢玉却压根儿不打算安分过日子,他狂喜之下满脸涨红,眼睛珠子都快要掉出来了,激动地手舞足蹈,跟个得了癔症的疯子一样。
双亲离世,家财万贯,仆人万千。
这意味着什么?这意味着这些财富全部都是他的!他可以随随便便的乱花!
哈哈哈哈哈,宋琢玉披头散发,赤脚踩在地上笑得癫狂,吓得满院子的下人瑟瑟发抖,都不敢抬头看他。
然而宋琢玉却丝毫不在意,他只想着怎么快速的花完这一大笔钱财。
毕竟,谁知道这神奇的机遇能维持多长时间?万一明天他就又穿回去了呢?万一下一秒他就又出现在另一个地方了呢?
若不赶紧花完这笔钱,说不定下一次他就再也没有这个机会了!
宋琢玉当即就去看了这家人留下的库房,在满屋子的珠宝堆里抱着金子又哭又笑,钱啊,他特么这辈子都被见过这么多的钱,活着的时候没机会见,没想到死了倒是有这好运了。
他当即就不顾下人的阻拦,抱着一口袋的金银就往外跑,见到商铺就往里走,到处买买买,到处散银子,然后抱着无数东西在大街上狂笑。
路人见之无不惊恐后退,人人都道这宋家大公子是因为受不了亲人离世,同悲欲绝之下竟然疯魔了。
短短一个月之内,宋琢玉竟然花了整整一千两银子,叫看守库房的老管家险些一个白眼翻不来气死了。
眼看着都一个月的时间了,他还没有离开这个世界,宋琢玉看似肆无忌惮实则夜夜惊惶的心总算是安定下来了。
常言道,“饱暖思□□”。
物欲得到了满足,他又开始想要用其他的东西来填满他空虚的内心,于是将目光瞄向了**。
他上辈子出生在普通的家庭,毕业于普通的学校,一进入社会就被毫无底线的压迫和剥削,连休息都是奢望,更别提谈恋爱了。
宋琢玉连女人的手都没摸过。
这辈子好不容易有机会补偿自己的遗憾,短短几天之内便逛遍了整个南州城的青楼。他出手大方,又长得俊美非凡,霎时间成了所有花楼女子的梦中情人。
宋琢玉尝遍爱欲,恨不得溺死在这温柔乡脂粉骨里。
他最爱的就是在绿柳扶堤的午后,包一艘华丽的花船,躺在摇椅上慵懒的晒着阳光,身边围着几个美丽的女子伺候。
有人跳舞,美不胜收;有人唱曲儿,缠绵悱恻;
还有温婉姝丽的美人柔柔的倚在他的身旁,为他捶着腿,旁边一双白腻的小手攀附上来,红唇里衔着葡萄,娇艳欲滴。
待到夜色来临,气氛升温,他便揽着美人们进船舱里一夜风流。
但宋琢玉也不是什么人都往身边收的,他挑剔得很,送上门的不要,年纪太小的不要,容色太过寡淡的也不要。
都说穷人的家庭里尝不到爱,或许是因为父母见识浅薄又粗俗,有些事情他们帮不上忙,告诉了他们也不过是白白担心一场还睡不好觉,宋琢玉就习惯性的沉默。
久而久之,与父母之间渐行渐远,亲情这种东西便也看淡了。
但看着其他人家庭和蔼,同自己的母亲亲密的撒娇,他心里,到底也是羡慕的。长此以往,便对一些年长且成熟丰满的女性有种莫名的执念。
这种执念一直持续到了这个世界。
导致他非常痴迷一些妩媚丰腴,风情万种的女人。然而这个时代的女性普遍的嫁人很早,一些人家及笄之后便可以开始议亲了,可在宋琢玉眼中都还是孩子。
这就造成他的品味反而变得奇特起来,人人都觉得这宋公子怕是有什么怪癖,放着娇美年轻的小妓子不去尝,反而总是点一些半老徐娘。
当然青楼里的妓子,便是上了年纪,那也是美的。
只是与常人不同的喜好,难免让宋琢玉经常被议论纷纷。
为了让自己更好的融入这个世界,宋琢玉便也开始欣赏一些年轻妓子的美,只是时常让她们跳跳舞,唱唱歌,倒也不打算做别的。
每每伺候这宋公子一回,便会得到颇为丰厚的报酬,姑娘们也很喜欢他,更何况这宋家公子举止有礼,风度翩翩,并不会像那些浪荡子弟一样对她们动手动脚的。
这莺莺,也是那个时候遇到的。
彼时,这姑娘闺名还叫做“刘春花”,是个卖艺不卖身的琵琶女,每日在客人用膳时上前自荐,赚点小费。
宋琢玉一日在鸳鸯楼的二楼吃饭,身边伺候的是当时的头牌金妍儿,美人相伴,其乐融融,忽听地下大堂传来一阵吵闹声。
被扰了兴致,宋琢玉心中不喜,遣了下人去探个究竟,却原来是有客人对淸倌儿无礼,那淸倌儿是个琵琶女,性子烈的很,竟然拿了琵琶对着客人的脑袋就敲下去,砸出了血。
宋琢玉来了兴趣,叫人拿了银子下去解决了这件事,顺便把那琵琶女带上来瞧一瞧,他倒想看看是个什么样的人物?
那青衫姑娘款款而来,脸色微白,手中带颤,倒是个倔强的小姑娘,上来就对着他伏身,颤颤的唤了一声“恩公”。
宋琢玉见她年纪还小,瞬间又不感兴趣了,随手让人带走,又继续和金妍儿打情骂俏。
没想到那刘春花竟然缠上他了,一心一意想着报恩。
宋琢玉没当回事,仍然过着他挥金如土,纸醉金迷的生活,大笔大笔的撒钱,说是一掷千金来捧红美人也不过分,风流浪子的名声也越传越广。
他见过的美人不计其数,只有偶尔几个格外特别的记得名字,刘春花勉强算是其中一个,宋琢玉有时来鸳鸯阁的时候会特意点她听曲儿。
这姑娘客人极少,每次他一到对方总会有空,宋琢玉初时还想着多照顾照顾对方生意,后来听别的人说才知道,这刘春花尽是几乎不怎么接客,日日就等着他来。
要知道,这青楼女子们都是依靠客人的打赏过活,听到这刘春花的举动,他还大为震惊,直到看到这姑娘眼中的情意越来越浓,宋琢玉这才惊觉自己无意中惹下了一桩烂桃花。
面对这姑娘的感情,宋琢玉自然是拒绝的。
他这辈子注定是花间浪子,潇洒来去,片叶不沾身,又怎么会专门为一人停留呢?于是断然拒绝,无视对方眼中的泪水,自顾自的陪美人玩乐。
当夜,这世间少了一个痴心人,多了一个揽客的“莺莺”姑娘。
宋琢玉继续醉生梦死,风流场里浪荡,短短几年之间,因为他的挥霍无度,坐吃山空,导致堆积如山的家产被用得所剩无几。
彼时,他也依旧毫不在意,钱用完了大不了就当东西嘛,家里的古画名帖多的是,就算这些还用完了,大不了就去死呗。
反正他也已经享受了这么多年的快活了,赚到了。
他身上的衣服越来越朴素,身边的仆人也越来越少,直到有一日,宋琢玉刚从当铺里出来,手中拿着那个玉瓷瓶换来的银两。
忽的看见街道上远远的走来一支队伍,装饰了花朵的轿子,四面皆空,只围着朦朦胧胧的薄纱,敲锣打鼓的,竟然是鸳鸯阁新选的花魁游行。
里面的美人盛装华服,眼尾浓艳,一举一动风月无边,仿佛照着宋琢玉的喜好刻出来的似的,他一下子就一见钟情了。
里面的那位花魁看见了他,弯唇对他妩媚一笑,宋琢玉痴痴地看着,连手里捧着的银子掉了都不知道捡起来。
只恍惚间觉得,那女子面容似乎有些熟悉。
听周边的人说,这新来的花魁娘子,唤作“莺莺”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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