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后初霁,软红色的晨光里仿佛隐藏着银山,经过一夜纷扬雪花的浸润,空气都变得轻松明快了起来。
然而,此时御书房里面的气氛却格外的凝重。
皇帝斜靠在椅子上,肆意的打量着几个官员们因为争论不休而显得有些扭曲的脸。
“陛下!万万不可啊!”
一群人吵得面红耳赤之际,老太傅毕鹤轩颤颤巍巍的走到了案几的最前端,用近乎于祈求的语气开口,“大雪封路,百姓无柴可烧,倘若不派人前去赈灾,贺州的百姓终将会是死路一条。”
毕鹤轩匍匐在地,脑袋重重的磕在地上,发出一道骨头敲击的声响,“还请陛下三思。”
“赈灾?”皇帝慢悠悠的掀起眼帘看了毕鹤轩一眼,却是对着柳滇开口道,“不妨柳爱卿来告诉太傅,国库还有多少银子?”
柳滇有些汗颜。
国库里的银子倘若用来赈灾的话,其实是够的。
可即将要过年了,皇帝素来骄奢享乐,拿国库里的银子供给自己使用也不是一次两次,为了保证皇帝能从自己这里拿到银钱,柳滇只能睁着眼睛说瞎话,“今年的收成不好,各州县的税银都较往年少了许多。”
“如今国库整个加起来也不过五十万两银子,”柳滇一席话说的冠冕堂皇,“可这些银子还要作为边疆将士们的军饷,万万无法用去赈灾啊!”
皇帝满意的点点头,随即又问毕鹤轩,“那太傅倒是给朕讲讲,这没有银子,要如何去赈灾?”
毕鹤轩不卑不亢,一字一顿的开口道,“上月,陆相募捐了近一百万两的白银建造重阳宫,如今尚未修建完成,那便说明银子还未曾用完。”
“陛下,”毕鹤轩再次叩首,“老臣恳请陛下先将重阳宫放一放……”
“啪——”
皇帝重重的一巴掌拍在御桌上,又随手抄起一个奏折扔了过去,“毕鹤轩!你放肆!”
他可是大雍朝的天子!岂能是贺州的那群愚民可以比拟的?
奏折尖锐的棱角砸中了毕鹤轩的脑袋,印下一条深深的红印。
整个御书房顿时一片安静,落针可闻。
为数不多的几名官员只觉得呼吸都开始变得压抑,浓重的气氛压的他们几乎快要喘不过气来。
毕鹤轩略显佝偻的背影渐渐挺直,一双眼睛努力睁到最大,声音中带着一丝悲痛到极点的决绝,“如若陛下执意如此,老臣只好以死明志来告慰先帝的在天之灵了啊!”
一句话说完,毕鹤轩猛地起身,那双瞪大的眼眸里透露着一股绝望之色,向着大殿一侧的柱子加速冲了过去。
武将死战,文臣死谏。
毕鹤轩是想要用自己的一条命,逼皇帝下令赈灾。
可沈听肆知道,这是没有用的。
在原本的剧情里,陆漻没有拦住毕鹤轩,眼睁睁的看着他的老师,就这样头破血流的死在了自己面前。
年迈的身躯瘫软下来,那双浑浊的眼珠子几乎要从眼眶里爆开,漆黑的瞳孔死死地盯着皇帝的方向,长久的无法闭眼。
死不瞑目。
可却依旧没有改变皇帝的想法。
贺州的百姓,终究还是冻死在了冰天雪地里。
而这一次,就在毕鹤轩即将要撞住而亡之时,却忽然被一双略带苍白的手,抓住了他的手臂。
毕鹤轩扭过头,对上了沈听肆深如幽潭般的眼眸,“老师这是想要给陛下安上一个残暴不仁的名头吗!”
皇帝听闻此言,忽然坐直了身体,视线扫向下方,直视着毕鹤轩。
毕鹤轩诚惶诚恐,“臣……不敢。”
皇帝冷笑一声,“你连死谏都敢,还有什么不敢的?”
“太傅是三朝元老,朕也不必为难于你,你上书乞骸骨……”
“陛下,”就在皇帝想要让毕鹤轩主动辞官之时,沈听肆却胆大妄为的打断了他的话,“不知可否挥退左右?”
皇帝对于沈听肆还是非常信任的,听到这话后的他点了点头,直接大手一挥,“所有人都给朕出去!”
一瞬间,无论是跪在底下的官员,还是伺候在身侧的宫人们,全部都退了出去。
如此这般,沈听肆躬身,全然一副为皇帝考虑的样子,“如今,北方雪灾,百姓受难,陛下倘若毫无作为,恐对名声有碍。”
皇帝虽然每日只顾着贪图享乐,不务政事,可对于自己的名声还是非常在意的。
否则的话也不会暗中对老镇北侯下手,也不会只选了几个官职较高的臣子们来御书房讨论北方雪灾一事,甚至连暂时被撤了所有职务关在府里的毕鹤轩也请了来。
“那你说该如何?”皇帝也觉得有道理,可让他拿出那么多银子去救济百姓,他是不愿意的。
沈听肆勾着唇笑了笑,“不如就派太傅去赈灾好了。”
“可是银子……”皇帝还有些迟疑。
可沈听肆却说道,“既然太傅有如此大的决心,不惜死谏也要去赈灾,那么想必他定是有自己的法子的。”
皇帝乐呵呵的笑了。
这办法好啊!
他不用出半两银子,还能让一个德高望重的人前往受灾严重的地方,就算是赈灾不成功,那也是毕鹤轩能力不行。
和他这个皇帝可是没有半分关系。
皇帝抬手拍了拍沈听肆的肩膀,笑眯眯的说道,“还是陆爱卿最懂朕。”
将外面的人喊出来,皇帝直接写下了让毕鹤轩去赈灾的圣旨。
毕鹤轩还有些懵,不给银子让他去赈灾,就如同是不给将士们兵器,直接让他们赤手空拳的去和突厥人搏斗一样,怎么可能取得成功呢?
但面对毕鹤轩的疑惑,皇帝只皱了皱眉,轻飘飘的反问道,“怎么,你不愿意?”
仿佛只要他说出一个不字,皇帝就会彻底的放弃贺州的百姓不管。
“老臣……遵旨。”
毕鹤轩颤颤巍巍的跪在地上,再次叩首,好似十分坦然的接受了这一项差事。
他的嗓音带着雄厚的力量,听不出一丝的不满,可隐藏在眼底的情绪,却恍若一只即将要冲破牢笼的兽又被关押了回去,只要再次挣脱,那便是虎入山林,后患无穷。
出了御书房,毕鹤轩拦住沈听肆的去路,“是你让陛下如此做的吧?!”
沈听肆对此不置可否,淡淡道,“老师如此在乎那些愚民,学生自是要助老师一臂之力的。”
毕鹤轩咬牙切齿,“好,好的很!”
“你以为老夫会死在赈灾的路上,让这朝堂彻底的任你为所欲为吗?”毕鹤轩眼睑颤动,满脸厌恶,“你休想!”
“老夫定会活着回来,看着朗朗乾坤之下,你这个逆贼究竟会落得何等下场!”
沈听肆迎着他的目光,似笑非笑,“学生也希望老师能活到那个时候。”
他其实很敬重毕鹤轩这个老人。
敬重他的才高行厚,敬重他的赤胆忠心。
沈听肆希望他活的好好的,好好的看着大雍换一个皇帝,看着太阳出来,所有的阴邪蠹虫都无处可藏,看着大雍的百姓,衣食无忧。
——
带着厚重的枷锁什么都不方便,不仅吃饭需要人帮忙喂,就连走路也是十分的不方便。
虽然在正常情况下差役并不会给流放的犯人打开枷锁,毕竟打开之后,他们会有逃跑的嫌疑。
可有钱能使鬼推磨,只要是各方面都打点到位了,差役也不是那样的不同情理。
因此,在远离京都之后,有不少犯人都上交了银两,来换取将枷锁取下来的机会。
解汿也给自己和镇北侯府旁支的男丁们都交了银子。
如此虽然行走方便了许多,可随着他们逐渐北上,天气却愈发的冷了,赶路的速度反而比不上从前。
明明还未曾到达贺州境地,解汿却觉得天气比居庸关往北还要冷的多,即使安平公主已然给他们准备了最厚的棉衣,但穿在身上却依旧起不到保暖的作用。
流放之路异常艰辛,解汿已经看到好几个犯人活生生的冻死在了雪地里。
虽然那些人的的确确是犯了事,可解汿还是有一种兔死狐悲的哀伤。
镇北军向来与柳滇不和,万一到时候粮饷供应不及时,那居庸关的十万大军可该怎么办?
解汿思虑之际,前面的队伍里忽然爆发出一阵慌乱,紧接着他便看到无论是差役还是犯人,全部都面露惊恐的拼命往回逃窜。
“怎……怎么了?”解大嫂面露茫然。
解汿反应迅速,一把拽着解大嫂的胳膊转身就跑。
他最担心的事情终究还是发生了。
在严重的雪灾之下,无路可走的百姓被迫当起了山匪。
竟然将抢掠的目标放在了差役们的身上。
可想而知他们的生活已经困难到了何等境地。
“是山匪!”
“跑!快跑啊!”
可一群戴着镣铐的犯人又怎么可能跑得过匪徒呢?
众人没跑多久便已经被追了上来。
解大嫂时常用泥巴涂脸,遮住了原本漂亮的面庞,再加上赶路时背着一个大包袱,佝偻着脊背,看起来像是个年迈的老妪,倒也是相安无事。
可如今奔跑起来,为了保命所有的包袱都被扔下,解大嫂便露出了她姣好好的身段。
不远处的高地上,为首的男子伸手指着解大嫂的背影,高呼,“那个女人身段不错,把她抓回去给老子当压寨夫人!”
几个蒙着面的男子忽地冲了上来,其中一人一棍子打在了解汿的手臂上。
因为吃痛,解汿下意识松开了抓着解大嫂的手。
就仅仅是这么一瞬间,另外几个蒙面男子就已然将解大嫂给抓走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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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第 1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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