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有韩叶帮忙,效率快了许多。
韩叶没有刻意过问郁星这几年的生活,但交谈的时候,总会连带着提到一些。
整理完,郁星带韩叶去看放置尹绚画作的房间。
二楼一个小小的房间,地上放着好几个收纳箱,靠墙的一侧摆着个像衣柜的柜子。
天花板的架子上悬挂着好几幅刚刚完成,颜料还没晾干的作品。房间里满是松节油的味道,郁星推开窗户,蹲下来从收纳箱里翻出沓尹绚的手稿。
“这是尹绚平常没事画的草稿,当时他心疼运费,说这些也不是什么正经作品,扔了算了。但我觉得可惜,就还是带回来了。”
整个房间铺着米白色的地毯,郁星随意地坐在地上,和韩叶一起翻看素描本。
“这是我们最开始的工作室。毕业之后尹绚太穷了,连房子都租不起,我也开不了口向家里要钱,便挤出生活费给他租了这儿,又当住的地方又当工作室。”
“这儿很小,晚上睡觉的时候,他还得把画架什么的都挪开,才能把沙发放下来当床。”
郁星说着,想起以前的一桩意外,忍不住笑了。
“有一回,尹绚从沙龙喝醉了回来,晚上睡得迷迷糊糊,竟然喝了一大口松节油。他半夜吓得要死,给我打电话,我赶过去想送他去医院,可他怕救护车和诊费太贵,死也不肯去。”
“还好最后没有什么事。”
“啊,这是我MFA最后一年,和尹绚一起去参加一个联合展览,他等火车时无聊画的。”
“那里的冬天很冷,可是也很漂亮。”
本子里画的东西乱七八糟,除开风景、行人、建筑,还有偶尔出现的郁星。
每当看到自己的时候,郁星都会很不好意思地翻过,然后抱怨说:“他总是这样,想画就画,也不问问我。我讨厌被人盯着,所以一点都不喜欢当他练习的对象。”
尹绚画的大部分是他自己的生活,可韩叶依稀能从他的笔下找出郁星过去几年的痕迹。
很难言喻的,他有些嫉妒、有些失落、又有些感激。
“你这几年的生活好像很精彩。”
两人坐在地上,肩膀不知不觉越靠越近,翻完一册,韩叶侧头看向郁星,声音不急不缓。
阳光从窗户照进来,在地上分割出一块明亮锐利的方形。韩叶右肩在阴影里,因为背对着窗户,所以脸上光影深邃。
韩叶的长相一直很符合那种人们印象中读书很厉害的俊朗。
他没有近视,虽然不爱笑,平常也没什么大的表情,但眉骨立体,眼角流线优美,微微上翘,生得算很漂亮。
韩叶发型简单,不戴饰品,可鬓角和指甲都修得干净整齐。
“我的经历,应该不用说你都能猜出来。”
郁星曾经觉得,如果韩叶不读现在这个专业,就他那双修长的,指头有些尖的手,很适合继承他父亲的衣钵,去做一个外科医生。
“虽然很枯燥,但是我还蛮喜欢做学术的。”
“你说得对,那时我只是一时冲动。”
两年前,郁星在和室友联系的时候无意知道了韩叶决定在本校直博。
当时她没有多问一句,很快跳过了这个话题,可挂掉电话,她承认当听到韩叶要继续学业的时候,她悄悄松了口气。
大二下学期,韩叶突然开始找暑假的实习,说是想要为毕业后的就业做准备。
韩叶成绩很好,继续读下去顺理成章,郁星那时候不知道以韩叶稳重的性格怎么会有这么短见的想法,她劝他最好打消这个念头,但那时候他对着她只是执拗地沉默,怎么也不肯改变心意。
直到离开很久后的某一天,她在繁杂的工作里灵光一现,才后知后觉地懂了韩叶为什么不想再继续升学。
应该,他是想快点追上他们相差的人生节奏,成为和她一样的社会人士。
至少这样,他们之间相差的就只有最不重要的年龄了。
即使藏得无声隐匿,少年内敛炽热的爱恋那一刻还是灼烫了他不敢宣之于口的爱人,但延迟了那么久,一切已经时过境迁。
韩叶看上去好像也已经释然,郁星收起手稿,欲盖弥彰般地拉开了那个看起来像衣柜,其实是展示架的柜子。
“给你看看尹绚的画。”
展示架像竖着的抽屉,每拉开一层,便是一层铁丝网。
一整面铁丝网上挂着几幅尺寸不一,已经装裱好的画。韩叶不是学艺术的,看不懂构图和技巧,可凭着最直接的感知,就知道了郁星为什么会愿意在尹绚身上付出那么多。
尹绚的画里有种很柔软的感情,不管他画中的概念有多么抽象,他的笔触里总有种拿一颗心最柔软的地方去贴近事物客观的赤诚,无论带给他触动的是肮脏还是明亮。
“我说吧,尹绚他真的很有才华。”
郁星期待地看着韩叶,等看到韩叶眼里毫不遮掩的欣赏,开心得像是自己得到了肯定。
韩叶收回目光,不自觉笑着抬起手揉了把郁星的头发。
“你也很厉害。”
意料之外的身体接触让两个人都愣了一下,韩叶反应过来,像做错事一样微微握紧了刚才伸出去的手。
“对不起。”
他低声说。
这个房间,目之所及皆是色彩。郁星踮起脚,也轻轻揉了下韩叶的头顶。
“这就扯平了。”
“走吧,我请你吃饭。”
郁星笑着从韩叶身边走过,关上展示架,走出了房间。
韩叶留在房里,若有所感地抬手摸了下自己的短发。
刚才郁星落落大方的回应,避免了他的尴尬,可也让他觉得,他还是那个在她面前青涩得手足无措的他。
晚上郁星送韩叶回学校,时间已过八点。
郁教授今天有晚课,郁星来都来了,便打算等父亲下课,顺便见上一面。
**点,正是校园热闹的时候。
韩叶和郁星沿着跑道一圈圈地压操场,后来郁星走累了,两人便上了看台。
这几天天气不错,晚上即使有风吹过也不觉得冷。高功率的大灯照着跑道,看台上反而光线昏暗,郁星两手撑在没有靠背的塑料座位旁,轻松地呼了口气。
“你知道吗?以前每个周末送你去做家教的时候,是我一个星期里最自在的时候。”
郁星的气质已经和周围的学生明显有了差别,可她的眼睛映衬着灯光,依旧闪亮清澈。
“我知道。”
“我也知道你那时候不太开心。”
韩叶侧头看着郁星,还记得那时她在车里等他下课,一脸疲惫睡着的样子。
那时候郁星没和韩叶抱怨过枯燥而没有意义的工作,也没和他提过她和徐漫森纠缠折磨的分分合合。
她在韩叶面前始终装着像一个有经验的大人,哪怕她的生活已经一团糟,可韩叶其实早察觉了她根本不像她表现出来的那样轻松洒脱。
韩叶看得见郁星在接到领导电话时的烦躁,也看得到她在收到徐漫森信息时难堪的沉默,只是那时他与她的世界有距离,他只能安静地假装什么都不知道。
“那你知道吗?其实给那个小孩做家教很没意思。”
现在郁星已经可以轻松地回忆那段并不好过的时光。
似乎是有那么几次,韩叶下课后被那孩子气得在她车上半天不说话,只是皱着眉头翻笔记本,想搞清楚到底为什么就是教不明白。
“那你还教他那么久?”
年轻的歌声从草坪传上来,郁星忍不住笑,可韩叶定定看着她,却是过分的坦诚。
“因为这样就可以每个星期都见到你。”
话语入耳的瞬间,郁星感觉世界静止了。
她不懂韩叶怎么可以毫不掩饰地提起那应该已经过去了的,而且是他们心照不宣,不去戳破的感情。
她慌乱低下头,觉得难以面对。
“韩叶……”
郁星的声音干涩低微,韩叶眼神一黯,站起来自觉结束了话题。
“快下课了,走吧,我送你到教学楼。”
往教学楼的一路,两人相差一步地前后走着,谁都没有开口。
走到教学楼,还没到下课的时间。
“韩叶,对不起。”
教学楼门口空旷昏灰,郁星手插在大衣的衣兜里,深思熟虑后认真地向韩叶道歉。
“至少,我走之前应该跟你说一声。”
韩叶没有期望从郁星这里得到什么,也不觉得她当初的不告而别对他算什么亏欠。
可她说“对不起”的时候,他分明感觉到这几年他心里刻意筑起的、想将她隔绝开的硬壳,无可抵赖地有了裂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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