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溪不知道昏迷了多少天,人在假日酒店床上躺,魂在九霄云外飘。
经年大梦一场,走了一场二十年的世态炎凉,就像是放电影,亲身参演了一场别人的人生,回过味来,心里又不禁五味杂陈。
——那毕竟是自己亲身经历的人生。
在天上飘飞的三魂六魄,咣当一下锤回了脑子里,陶溪好像真给什么锤子砸了一下脑壳似的,刚恢复一线意识,脑袋就不由自主地疼了起来,疼得他下意识皱起了眉头,又被一双宛若从天堂伸来的手轻轻揉开了眉心,鼻息嗅到了熟悉的味道。
指尖温暖,力道适中,伴随着穴位的按摩,陶溪的头疼真的被缓解了不少。
一场乱梦似的经历,刚回归现实,记忆肯定是不分明的。
陶溪迷迷糊糊又要睡过去,半梦半醒,下意识叫了一声神仙,潜意识里觉得不对味,又开口,重新喊了一遍时台卿。
此言一出,陶溪又皱起了脸,他还没掀开眼皮,天光让他恍恍惚惚地担心这里是不是什么严肃场合,比如宫廷之中……是不是又开错了口,应该拱手施礼,恭恭敬敬地唤一声“二殿下”。
窗子没有关严,突然涌起的海风灌入空隙,一下子吹开了半敞的窗户,窗帘翻飞,腥咸的味道扑面而来。
陶溪终于有点反应过来了,他拨开混乱的记忆,艰难地找回了属于这辈子的那部份。
他来了国外的海边,玩海上游艇时落了水。
既然闻到了海风和时台卿的味道,他现在人应该在假日酒店的床上。
陶溪颤了颤睫毛,吃力地掀开眼皮。
睡了长长的一觉,不知道有多久没有睁过眼了,一双重新开机的眼睛看什么都新。
他先是迎上了天光,半敞的窗帘被彻底吹开,正午耀眼的光芒让陶溪有点不适应,他下意识抬起手掌挡了挡。
这一挡,手就碰到了枕边人。
时台卿睫毛轻颤,不知道是不是陶溪碰到了他,在休息状态挡时台卿悠悠苏醒了过来,他面朝陶溪,背对着光。
逆光之下,时台卿的五官轮廓模糊,气息和呼吸声却无比的清晰,陶溪对上了他隽永的双眼,刹那间忘记了呼吸。
他们从后山搬到镇子住,就再也没有睡过同一张床了。
时台卿的吐息匀称绵长,带着他的味道,裹着阳光暖烘烘地包裹着陶溪……就好像一个不敢奢求的、来自庙堂之高二殿下的拥抱。
阳光是如此温暖,暖得陶溪鼻头一酸,直想流泪。
忽然,一直在静静看着陶溪的时台卿一个翻身撑起了身体,把陶溪压在了身下。
看着近在咫尺的一对眼睛瞳孔皱缩,时台卿满意地勾了勾嘴角。
“再说一遍,我是谁?”
时台卿声音懒散,一如梦境的殿下,一如那个神仙,陶溪一时间有些恍惚,明知道这人是时台卿,却分不清是哪一个人。
“你……”
陶溪张张嘴,不知道该以什么身份跟他相处才好。
时台卿一缕头发垂落,陶溪后知后觉才反应过来他俩的姿势,下意识往后缩,忘了身后是床,避无可避,被时台卿钳住手腕,按在床上,时台卿迫近,睫毛之间只有一指的距离,呼吸喷洒在对方的脸上,暧昧着纠缠不清。
时台卿一句没说……陶溪脑子已经宕机了。
他还没反应过来古今现实,没想明白现在的自己是哪一辈子,就被暗恋的人压在床上,越过了安全距离,以极其亲密的姿态交缠。
这可是……二殿下!
陶溪分不清什么是什么,下意识觉得他贵为皇子,怎么能跟我这样,太不雅了。
在皇宫生活了几年的陶溪跟小时候没大没小不一样了,不仅仅是知道了礼仪尊卑,更是在心里萌生了不该有的念头,他下意识以为还在皇宫,现在该做的应该是推开时台卿,让这个即将就位的太子殿下清醒一点,心底里又是渴望的。
“陶溪,”时台卿看着他,“我早不是二殿下了,季朝亡了快两千年了。”
陶溪眼里神色短时间内九九八十一变,尽数落入时台卿眼底。
时台卿俯下身,将将悬在他唇上,话音带着笑意:“想清楚了?”
陶溪一个激灵就彻底醒了,电光火石之间,把“殿下”和“神仙”又捋了一遍,彻底捋了个明明白白。
……陶溪的三观后知后觉迎来了一场震碎。
他无法将从小一起长大的人,和突然驾到他家的神仙联系起来。
同样是时晷,同样是晷时之能,接受方式完全不一样,还有时台卿,虽然是同一个人,但几乎不是同一个人,一时间陶溪接受不了现实……但是眼下有比接受现实更严重的问题。
陶溪的头极力往身后仰,试图跟时台卿拉开距离,脑袋把柔软的床压出一个坑:“时台卿你放开我!”
“不放,”时台卿又迫近了一寸,陶溪往后缩的那点距离,轻而易举就被他压扁了,“不喊神仙了?”
陶溪紧张地发出一串杠铃一样的笑声:“……哈哈以前是我年少无知,现在活了两个二十来岁,多多少少还是知道点世界的真相,不就是个被噎鸣眷顾的兔崽子吗,你要是神仙我还是神仙他爷爷呢……嘶——二殿下你自重!”
时台卿掐了一把陶溪的腰,轻笑一声,翻了个身,肩并肩躺倒在陶溪身边。
一时间,两个人谁也没说话,任凭海风不停地吹,静静地听窗外鸥鸣与海浪。
时台卿忽然没头没脑地开口:“我让你离开的那天,在想什么?”
重回脑子的记忆很新,陶溪知道时台卿指的是哪一天。
时扬关暴毙,时台卿猝不及防重新落入朝堂视野——那是他第一次意识到跟时台卿之间,身世宛如鸿沟一样差距的一日。
但那又如何,陶溪选择留了下来,最后虽然稀里糊涂的掐断了记忆,毕竟终究站在了二殿下的身边,以一个隐形人的身份在他身边活了数年。
他本来想着,就这样过下去吧,只要能在时台卿身边就好,可是后来江丞相突然上门提起婚配一事,他心里七上八下的不是滋味。
第一次涌起了想走的念头。
那又怎么样呢?陶溪那天在院子里发了很久的呆,想起了当年在仓促间做出的人生决定。
陶溪半晌没开口,时台卿也没催他。
“我在想,只要能跟着你,天涯海角其实对我来说诱惑力也没那么大,你虽然贵为皇子,看上去也挺孤独的,不如留下来跟你做个伴。可你是季朝的皇子殿下,而我只不过一个乡野布衣,殿下身边人来人往,都是达官贵人,我也不知道在你身边呆得住多久。至少……二殿下总要结婚的吧?后来的一些岁月里,我就在想,说不定我会等到你成亲的那一天,喝完你的喜酒,然后跟你道别。”
陶溪慢慢地开口,说起上辈子的事情一点也不觉得生涩,横跨千年,一幕一幕就像是昨天。在异国他乡,可能是离故土太远了吧,包括上时间和空间的距离,陶溪和二殿下并肩躺在床上,就那么静静地打开了话匣子。
“决定跟你走的那天,我是新鲜又忐忑的,后来进了宫,我以为在尔虞我诈的世界里,我个无聊的人迟早会腻、会厌烦。可当新鲜感褪去,我发现我没有,”也许是不敢看时台卿的眼睛吧,陶溪说话的时候一直盯着天花板。
“你知道吗?那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明明你每天都是无穷无尽的卷轴、朝会,有数不清的决策要二殿下做,有无数的压力像海浪一样冲上你的肩,我眼睁睁看着你蜕变,从一个风流少年郎便成了手执重权利刃的二殿下,距离皇位近一步之遥,我心里想的只有,要是能多陪这个更无趣的人一天就好了。”
时台卿:“那你知不知道,决定带你走的那天,我在想什么。”
“后来的许多年里,我一直在后悔,当初就不该带你走。”时台卿笑叹着翻了个身,也平躺着面对天花板。
陶溪闭上眼:“为什么?”
“如果我没带你回宫,你经过一阵迷茫和混乱,说不定还有埋怨我无情和不守约,但之后会开启全新的人生。而不是在我身边,被皇宫的规矩雕刻成‘无情无趣’的‘好孩子’,”时台卿笑了一下,“虽然你那时候也不小了。”
“在我拥有晷时之能的那天起,我就知道迟早有一天我会回去,从那时候开始,我就在想如果我回去了,你怎么办?你肯定会吵着闹着要跟我走,可我不愿意你拘束在我曾经生活的地方,你是飞鸟,属于人间天地。”
“说不定你会如我所愿那般在世界上奔跑,替我看这个人间从来没有见过的风景,只要我还在朝野一日,就能保你一日平安,你可以详尽荣华富贵,在季朝横着走也没人敢说你,但凡有人在背后嚼舌根,你只要告诉我一声,我就能当合格暴君让他们倾家荡产、人头落地。”
“但我没有,也没有为什么。”时台卿却道。
陶溪闭着眼睛,眼睛有点热,他抿紧嘴唇。
陶溪听见了一声长叹:“并不存在什么冠冕堂皇的理由,全是私心罢了。”
时台卿:“本来是要拒绝你的,我也做好了拒绝你的打算,但话出口的那天,我听见你决定留下,口舌自动说了‘好’——它们比我更了解我自己,我才知道我原来也是无比自私的一个人。”
此时的陶溪还不知道这声长叹叹尽了多少沉疴。
他的眼白染上了一点点红,一骨碌爬起来。
憋了很多年的、秘而不宣的感情如跗骨之蛆,现在被时台卿三两句话全勾了出来,原本掩埋得好好的感情突然间大爆发。
陶溪反身就揪住了时台卿的领子:“为什么要告诉我。”
“为什么?”时台卿被揪起领子,反而浑身放松地笑了起来,陶溪感觉自己很多年没有见过这样轻松的笑容了,毫无责任与压力里带着一点肆无忌惮,“你说说看,还能是为什么?”
陶溪不语,执拗地等时台卿一个答案。
“因为我早就不是二皇子了,陶溪,现在已经到了很久很久之后的未来,”时台卿手肘微微支起上半身,另一只手轻轻捏住了陶溪的下巴,“这些东西当年没有机会开口,现在不说,还要等什么时候才你知道……我喜欢你很久很久了?”
一个跨越千年的吻,终于落在了陶溪唇上,如蜻蜓点水,在有情人心里漾开无数的涟漪。
蝴蝶扇动翅膀,掀起千里之外一场飓风,曾经的少年人埋在心里不敢发、不敢觉察的心事,终于在此刻得到了回应。
陶溪像开了闸的洪水猛兽,在短暂的呆滞后,忽然疯了似的抱着时台卿的头,对着他的嘴唇狠狠啃了下去。
“嘶——你轻点。”
“怕什么,”陶溪捧着时台卿的脑袋,有点咬牙切齿,“反正给你咬块肉下来,晷时之力复原回去也就是一瞬间的事。”
房间外。
时双拿着钥匙开了酒店的门:“已经快一个月了,陶溪还没醒,神仙也没出来,他们俩不会臭里边了吧?”
“没闻到味,应该不会这么快烂成泥,有神仙在呢,神仙进去之前不是说过吗,没出来之前叫我们别进去,估计是有什么事吧?”白樱浅拎着一袋子食物,“那可是真神仙,放心吧,陶溪不会有事的。”
白樱浅顿了顿,好笑道:“说不定陶溪醒过来就‘大彻大悟’,沉睡的睡美人被深情的王子吻醒,从此幸福地生活在一起了呢?”
时双没忍住:“哈?就陶溪那脑子?要我看,估计神仙还得单个一年半载的……”
两人说着话,突然就听见了房门紧闭了一个月的屋子,里面窸窸窣窣有动静。
时双一个激灵,钥匙都没放下,三步并作两步冲上前去,随后跟进门的九恭和白樱眠,明显也注意到了屋子里的动静,白樱眠摘下耳机、又放下手里的switch,后知后觉道:“诶?是陶溪醒了吗?”
时双一下把门打开,破门而入——
“陶溪?陶溪是你醒了吗!呃……”
房门忽然被踹开,以时双为首的一群人站在门后,一群人就那么看着床上两个扭曲的人,身体缠绵,嘴唇若即若离,一个薅着另一个的脑袋,仔细一看,另一个嘴角还带了点血。
猝不及防的,陶溪对上了时双的目光。
啪嗒,时双手里的钥匙掉在了地上。
“……对不起打扰了……你们、你们继续!!”白樱浅识时务,来不及让时双捡钥匙,“嘭”把门关上了。
时台卿和陶溪在床上面面相觑,不一会儿,时台卿先闷闷地笑了起来。
“……”陶溪无语道,“你看你干的好事。”
时台卿维持着原姿势,好整以暇:“是吗?我以为他们早就知道了。”
“知道什么?”陶溪没好气道。
“我到你家之后追了你这么久,”时台卿抹掉嘴角的血,“你不会现在才喜欢我吧?”
休息了一段时间,今天开始继续更啦!争取一口气写完ww
古代篇终于结束了,后半本的节奏会很紧凑很多,这本书还是太没经验了,构建的时候把情结都堆在了后半本,导致前面慢得跟老牛拉破车似的,核心梗不明确,小情侣谈恋爱也不明确,下一本一定注意(擦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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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1章 确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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