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年的时候,宋子涯在研究所里念书。
那是宋子涯最难捱的一年。
“宋子涯!”门卫处保安叼着根烟,流里流气地叫她的名字,“门口有人找你!”
一个羊毛卷的姑娘从故纸堆里抬起头来,推了推跟啤酒瓶底差不多厚的眼镜儿,笑道,“来啦!”
大叔“呸”的一声,把燃尽的烟头从嘴里喷出来,“他x的小贱人,净被男的找了!”
“说什么东西?不恶心吗?”宋子涯也是个暴脾气,“你最好嘴巴放干净点,不然老了屁股生疮!”
她和门卫这样“你来我往”的斗嘴几乎是常态了。
有时,宋子涯真的很想一纸诉讼把门卫告了。
可惜她不能。
准确来说,宋子涯没钱。
为了求学,她掏空了自己所有的积蓄。
她插着兜,到门口溜达了一圈,见四下无人,便准备回去了。
就算是南方,这天气也过分凛冽了些。寒潮混着西伯利亚吹不尽的冷风,吹透过她破破烂烂的羽绒服,险些把她吹翻过去。
她可没耐心陪着少爷玩闹。
“你就是宋子涯?”
声音过分好听了,像一杯醇厚的威士忌。
宋子涯转过身。
面前的男人有一双桃花眼,鼻子高挺,白净。
是她这个年龄段的女人最心动的一款。
可惜,从他高定的西装,羊绒大衣,外加价格不菲的格子昵围巾,宋子涯就知道,她完全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癞蛤蟆又如何?宋子涯可是有学历的癞蛤蟆。
但她不好意思说。
“找我有什么事吗?”她默默搂紧了自己的长款羽绒服。
“嗯,确实有。”男人的笑眼弯弯,“我们先找个能说话的地方吧。”
宋子涯推推眼镜,“跟我来吧。”
男人跟她一起挤进了这个过分逼仄的小空间里。
宋子涯的工作室兼卧室,不到10平米,有张会议室废弃的桌子,她在那上面工作,平日里和角落堆叠的各种带海绵垫儿的板凳大眼瞪小眼。
“说吧,有什么事情要找我?”
宋子涯下意识地拿出一副咄咄逼人的语气来。
这并不能怪宋子涯。
在研究所里混久了,谁都得掉一层皮。
“先简单自我介绍一下,我姓周,叫周池,非池中之物的池。”男人笑了笑。
宋子涯很难不心动,这可能是她最近遇到的最尊重自己的男人了。
说话也文绉绉的,不刺耳,中听。
“这次来找宋教授,主要是想请宋教授帮忙修复一本古籍。”
“东西带了吗?”宋子涯推推眼镜儿。
“拍卖会上的东西,不便带。”周池文质彬彬地一笑,“希望宋教授谅解。”
宋子涯没明白自己怎么升职成“教授”了,她还只是个名不见经传的本科生,按道理来说,是没资格处理拍卖会上的内容的。
这并不妨碍她听完原本“可能不该被她听到”的话。
在信息时代,信息就是最值钱的东西,宋子涯必须抓住一切向上爬的机会以及可能。
“说来听听。”宋子涯不吝于向外行摆谱。
“不知宋教授是否听过……”男人凑近了些,几乎要俯身在她耳畔低语,“大庆古国?”
宋子涯一听,巧了么这不是,她研究的就是东亚大庆古国地区的文化。
这个地名,在她出生之前都未曾进入大众的视野。
说来也巧,遗迹的发掘日期和她的生日,是同一天。
“略有所闻,恰巧是我最近的研究方向吧。”宋子涯故作漫不经心地说。
周池笑笑,“那还真是凑巧。”
男人笑起来的时候,如沐春风,眼底似有桃花。
宋子涯咽了咽口水,心道,好帅。
小时候的她看着电视上的大庆古国介绍,被里面的男解说员深深吸引了。
原因无他,长得好看——她从小就是颜控。
可能是爱屋及乌,宋子涯一腔热血,全部投进了古籍修复,就是为了能离传说中的大庆古国,以及帅气的男解说员近一些。
解说员没见着,帅哥这不就有了个现成的吗?
“宋教授,我可能只有一个要求,那就是这本书,我不能捐献。”周池说道,“这是我们家族花大价钱从国外买回来的。”
宋子涯一听,心里首先掂量了一下。
根据《文物保护法实施条例》,未经批准擅自修复馆藏珍贵文物的行为都会受到处罚。
周池家族的古书显然是非馆藏的,属于个人收藏品。
“事成之后,给你20万。”或许是她迟迟不回应,周池误以为是钱的问题,递上来一张光复银行的储蓄卡。
宋子涯眼睛都直了。
修复一本古籍,对于宋子涯这样手快、且有天赋的人来说,差不多一年就可以独立修复一本。如果没有学业的问题,她甚至可以修的更快。
2010年,普通员工的薪资在5千左右,这还算是比较高的薪资了。
对于宋子涯这样的学生,20万更是想都不敢想的巨款。
所以她没多考虑,在心里便决定了要拿下这个单子。
只不过——
比起这笔单子能带来的金钱价值,她更想要点别的。
温柔尔雅的公子哥并没有急着让她给出答案,他手指在桌面上有规律地敲打,饶有兴味地看着宋子涯。
宋子涯摘下眼镜。
和故意伪装出的邋里邋遢的形象不同,宋子涯其实是个长相冷艳的美人儿。
即便不化妆,也十分能打。
“好啊。我同意。”
周池的手指停顿了下,他抬眸,正视着宋子涯。
宋子涯完全不带怕,张口就来。
“但是,我有个条件。”
“你说。”周池按捺住内心的喜悦,可宋子涯一眼看穿,他眉梢都是藏不住的喜意。
这人看起来也没比自己大多少,论社会阅历,他未必有在研究院浸泡了两年的宋子涯能说会道。
谁叫她从小就是人精呢。
宋子涯咳嗽两声,“其实,像我们所里这种接私活的行为,是不提倡的。但是吧,这种事就像是穿靴子光脚,自己心里明白。”
说话间,她瞟了一眼周池,见他神情严肃,像个认真听讲的小学生似的,便知道这番忽悠十有八/九能成。
饶是如此,宋子涯有点过不去心里那关。
宋子涯,争点气!你可以的!
她在心里给自己加油打气。
两眼一闭一睁,宋子涯还是把嘴里的车轱辘话吐出来了。
“很简单。你陪我睡一晚,我就帮你弄。”
周池皱起眉。
宋子涯心想:坏了,这事要黄。
但她依旧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像个老流氓一样上上下下地打量起周池来。
“唉,要是不行的话,就还是算了吧。”
用那种“其实你也没几个姿色”的眼神,给这位大户人家的少爷好好上了一课。
只见周池站起身,居高临下地望着宋子涯和她的故纸堆,他裹上刚刚脱下来拿在手里的围巾,耳尖泛着可疑的红,开口道。
“宋教授,你给的提议,我收到了。”
“这20万就当定金。过几天我们再议。”
他就这么走了。
宋子涯坐在原地愣了会,连忙跑到窗边,看着他驼色的衣服在风中凌乱,变成一个不起眼的小点。
门口有台黑色加长奔驰等他。
宋子涯收回目光。
她家开的是最普通的Das auto,人话是大众,还是家里人贷款买的,为了方便她代步。
果然人与人的命运不能一概而论。
宋子涯收了钱,吹了个口哨,把那张储蓄卡拿在手上,靠在躺椅上转圈圈。
没转两圈,她就撞到了墙上,蹭了一鼻子墙灰。
但是宋子涯,她开心啊。
她默默珍惜地把那张20万的卡塞进羽绒服深处的兜里,妥善地保管好。
说什么来着,人定胜天。
说的就是宋子涯历经千险,终于成功骗到了富二代,冤大头。
她今天甚至破例去了食堂,就为了小小奢侈一把。
“陈妈,给我打个大鸡腿,还是二两饭,加一点免费青菜。”
食堂阿姨略带嗔怪地看着她,“小宋,你瞅瞅你,哪有免费青菜的,5毛还不够便宜啊?”
“省省都有。”宋子涯四周扫视一圈,见人差不多走光了,才放心大胆地说,“我知道,你们这吃不完都倒掉的。”
“那我们不吃啊?”陈妈连连摆手,“小宋,我平时给你打多点米饭,已经不太好了。往大里说是作风问题……”
“确实是作风问题。”宋子涯故作严肃地点点头,“作风太好了,帮助贫困研究员吃饱穿暖。”
这话把陈妈逗笑了,连连摆手,“好,我从我嘴里给你省点。”
还是给她打了青菜。
宋子涯眉开眼笑:“谢谢陈姐~”
“这孩子,还给我整年轻了。”陈妈被逗的呵呵笑。
除了偶尔需要点人情世故才能拿下的甘蓝边角料,汤这些倒是免费,宋子涯拿着大汤勺,在筒子里挑挑拣拣,居然还捞到几块温热的肥肉。
她也不顾形象,端了盘子就溜到一边,吃得稀里哗啦。
耳边突然一阵魔音贯耳:“宋子涯!怎么还不去实验室!!”
小宋:我就是要连吃带拿~
周池:似懂非懂被骗了,能有啥办法?是媳妇儿就得宠着。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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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日落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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