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队的专场演出，在演唱结束后还有个签售环节，乐队会在带着自己的周边产品在现场售卖。方森屿说想小小地庆祝一下久违的专场顺利演完，余晖、莫梓言、艾薇三个人就没走，在他们出去卖周边的时候，待在后台的休息室等着。
余晖和莫梓言瘫坐在沙发上一动不想动，艾薇站在沙发旁边，饶有兴趣地研究着墙上层层叠叠的海报和签名。
余晖瞅着那红色短发下俏丽的侧面，简直和自己手机里天天刷到的那个女明星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情不自禁地问了一句：“艾薇，有没有人说过你长得很像艾琳？”
莫梓言茅塞顿开：“对对对，你这一说就对上了，我刚才就觉得很像，想了半天没有想起她的名字。”
艾薇转过身，脸上没什么惊讶的表情，耸耸肩：“这话我从小听到大，耳朵都快起茧子了。”
余晖没听明白，还在想艾琳不是这几年才红的么，何来的从小到大？刚想开口问，就听见艾薇轻描淡写地补了一句：“她是我姐，亲姐。”
“真的假的？”沙发上的两个人腾地弹起来，看过来的眼睛瞪得溜圆。
艾薇慢悠悠地说：“真的啊，不信我可以给你看户口本。”
“我信，艾薇，艾琳，你们连名字都这么像，”余晖马上就接受了这个令人震惊的事实，“我天呐，明星竟在我身边。”
艾薇挨着余晖坐下：“他们也就在镜头前看着光鲜而已，回到家里也是普通人。”
莫梓言很认真地问道：“那你打算往演艺圈发展吗？你姐现在这么红，你的路应该会好走很多。”
“我没有唱歌演戏的天赋，而且也不太感兴趣，”艾薇摇了摇头，“人生苦短啊，我还是要把时间花在我喜欢的事情上。”
余晖来了兴致：“那你喜欢什么？”
“现在还没找到，不过以后总会找到的吧，慢慢来呗。”艾薇双手一摊，全是随遇而安的洒脱。
莫梓言在一旁静静听着，目光落在艾薇那张还带着几分稚气的脸上，她羡慕艾薇有这样不慌不忙的勇气。
她当时在这个年纪，总以为前面会有更好的风景，不管刮风还是下雨，都骗着自己拼命往前跑，直到有一天体力不支栽倒在荒郊野岭。她才发现自己什么都没有，连友情、爱情、亲情，都变成了沉重的稻草，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但是比荒凉更让她害怕的是——她竟然开始觉得累了，累到想找一个悬崖坐着吹吹风，什么风景，什么终点，她全都不想管了。
沙发底下似乎有个无形的黑洞，一点点吞噬莫梓言全身的力气，可她没有露出半点端倪，嘴角依然噙着恰到好处的笑意，和余晖、艾薇聊得热络。在该回应的时候给出恰当的附和，在吴瀚送她回到家，还得体地和他道了谢。
在推开房门的刹那，莫梓言如同泄了气的皮球，软软地倒在床上。卸妆水、洁面乳就摆在床边的梳妆台上，可她连伸手去够的力气都没有，任由脸上的妆容随着时间慢慢斑驳。
她就那样直挺挺地躺着，听着自己的心跳声，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天花板。不知过了多久，窗外渐渐传来几声清脆的鸟叫，楼下又响起了隐隐约约的交谈声，终于有了些许睡意。
可还没有睡熟，门外就传来了母亲中气十足的呼喊：“梓言，起床吃早餐了！”
她妈妈前两年退休了，浑身都有用不完的精力，天天一大早就在厨房里倒腾早餐，莫梓言说了很多次她早上没胃口，不用叫她。
可她妈妈依旧每天都在她即将睡熟的当口吵醒她。
莫梓言从朦胧的边缘被拽回来，彻底睡不着了。掀开被子，坐到梳妆台前，眼前的梳妆镜里映出她鬼画符一样的脸，没卸的妆晕成了一团，黑一块白一块的，糟糕得不成样子。
她呆坐了几分钟，攒了点力气把脸擦干净，拉开房门走出去。她爸妈坐在饭桌上已经在吃早餐了。莫梓言没看他们，径直往卫生间去。
“这孩子，一大早就无精打采的，” 妈妈嗔怪声音跟在身后，“是不是昨晚又熬夜了？跟你说多少次……” 后面的话被卫生间的门轻轻掩住了。
莫梓言从卫生间出来时，爸妈都已经出门了。她在酒柜上拿了一瓶白酒，没有找杯子，就着瓶口直接喝了两大口，回到房间将窗帘拉紧，重新躺回床上等待睡意袭来。
天际线上的太阳不紧不慢地西沉，在外忙碌一天的人们正循着暮色陆续返巢。
莫梓言醒来时，空荡荡的房间里没有一丝声响，阳光透过窗帘缝隙在地板上投下一道细长的光带，一切都和往常一样，什么都没发生。可她却莫名生出一种被世界抛弃的感觉。
她撑着胳膊坐起来，背脊贴上床头，有种掉进沼泽里的感觉。粘稠的泥浆从尾椎骨向四肢百骸漫延，连呼吸都得冲破层湿冷的隔膜。
就在口鼻即将被吞没之际，床头的电话突兀地炸响，莫梓言几乎是立刻接起来，像抓住了救命的绳索：“喂！”
“你待会过来红姐饭店，今晚你小姨请咱们吃饭。”妈妈话语简洁，通过听筒远程给她下了道指令。
若是平时莫梓言肯定百般推脱，但此时此刻，她迫切地需要去一个人声鼎沸的地方，来驱散心里的阴霾。所以她当即答应下来：“好。”
这干脆利落的态度让电话那头的母亲都愣了一下：“也不用太着急，你换件像样的衣服，收拾一下再过来，别邋里邋遢的。”莫梓言嗯了两声回应，按下了挂断键。
饭店就在她家附近，步行不过十分钟的路程。莫梓言换了件简单的白色 T 恤和牛仔裤，拢了拢头发就出门了。
到了饭店，还跟着服务员进了一个包厢。推开包厢门的瞬间，她小姨立即从座位上起身，快步冲过来给了她一个大大的拥抱。
“小姨好久没见你了，快让我看看，” 小姨松开她，拉着她的胳膊上下打量着，“你怎么瘦了这么多？可不能再减肥了，得多吃点饭呐。”
莫梓言挤出一个浅浅的笑容：“还好，我一直都吃很多的。” 目光越过小姨的肩头，看到包厢里面还坐着三个人，她妈妈，她小姨夫，还有一个陌生的男性。
“小姨夫，好久不见。”莫梓言和小姨夫打了声招呼，走到妈妈旁边的位置坐下，“我爸呢？”
妈妈随意道：“你爸单位有点事走不开，待会忙完了再过来。”莫梓言心里咯噔一下，人都没齐，还非要聚餐，恐怕是有什么大事。
果不其然，她刚落座，小姨夫就热情地向她介绍道：“梓言啊，这是刘思宁，是我们单位里的优秀男青年，和你差不多年纪，你们年轻人可以互相认识认识，多交流一下。”
莫梓言还没开口，她妈妈先说话了：“你之前在北京的工作太累了，天天加班，身体都熬坏了，回来之后一直在家里休息，正好多认识几个朋友，往后可以约着出去逛逛街、看看电影。”
那位叫刘思宁的青年，露出适度的惊讶：“之前是在北京工作的呀？那边压力这么大，在那边工作生活不容易吧。”
莫梓言想说就是正常吃饭、上班，每天做着重复的实验，没什么不容易的。她小姨突然从旁边插了句：“优秀的人在哪里都是优秀的，我们梓言之前在一家大型的药企里头搞研究，现在又打算回来创业，以后的前途不可限量。”
创业？
莫梓言头一回知道自己是回来创业的，她质问的眼神射向旁边的妈妈，她妈妈却视而不见，转向刘思宁说：“这孩子从小就很让人省心，她的单位领导也是很看好她的，只不过是我和她爸年纪也大了，希望她能回家来，她就把北京的工作辞了，说回来创业，陪着我们……”
莫梓言就听着她妈妈满嘴谎话，将她包装成一个又优秀又孝顺的女儿，在那个素不相识的男生面前使劲夸她有多优秀，多善解人意，连自己都快不认识那个被描述出来的 “莫梓言” 了。听了半天，只觉得胸口闷得发慌，胃里也一阵翻搅。
“我去下洗手间。” 莫梓言丢下这句话，没看任何人的表情，转身就往外走，出了包厢就直接回了家。
大概二十分钟后，手机开始不停地震动，她妈妈先是发来消息问她去哪儿了，紧接着，电话也打了过来，铃声一遍遍地响着，像是在催命。
莫梓言一概无视，将手机调成静音，扔到一边，蜷缩在沙发里，只觉得疲惫又无力。
又过了半个小时，门外传来门锁拧动的急促声响，紧接着 “砰” 的一声巨响，防盗门被人怒气冲冲地撞开。
莫妈直接冲进客厅，带着压抑不住怒火：“你这么大个人了，连基本的礼貌都不懂吗，父母长辈在的场合，你拍拍屁股一声不吭就走了，你让我的脸面往哪搁？”
莫梓言眼皮都没抬一下：“可能是我从小太省心了吧，让你们忘了教我礼貌。”
莫妈气得胸口剧烈起伏，在客厅里来来回回地走着：“我只要求你坐在那里，安安静静地吃完这顿饭，你连这么简单的事情都要给我难堪，我到底做错了什么你要这样对我？啊！？”
莫梓言“腾” 地一下从沙发上爬起来：“那你又为什么不敢跟别人说实话？在外面把我夸得天花乱坠的，又是创业又是被领导看重，不就是怕我出不了手，继续赖着你白吃白喝吗？”
莫妈脸色瞬间涨得通红，指着莫梓言的手都在发颤：“你说的什么混账话，北京那么好的工作你说辞就辞了，回来到现在，工作不找对象不谈，天天像废人一样窝在家里，我说你说过一句吗？”
莫梓言拔高了音量：“那你说啊！我早就知道你讨厌我，看不惯我，我每次看到你在别人装出那副母慈女孝的样子，我都要吐——”
“啪！”
话还没说完，一个响亮的耳光就狠狠甩在她脸上，莫妈嘴唇哆嗦着，声音抖得不成样：“我把你当成眼珠子，捧在掌心里养大，到头来就得了你这么一句话？”
莫梓言脸颊火辣辣地疼，双眼含泪瞪着她妈妈，一字一句地说：“你要是没把我生下来就好了。”
说完就夺门而出，连电梯都没等，直接冲进旁边的楼梯间，顺着阴冷的台阶一级级往下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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