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绡云从技术学校毕业的时候，并没有走上一条专业性的道路，而是学了门好手艺，和云城的一个老师傅学了理发，楚绡云看着镜子里这头笔直柔顺的棕发突然下了个决定——给自己烫个大波浪，师傅说这叫“从头做人”。
当时楚绡云剪头发的手艺，差劲得很，不过生意很好，因为她总是遇到每一个客人都会露出热情的微笑，即便是有时候会遇到好心的客人给多一点理发钱，因为大家都知道她是楚文国的女儿。
楚文国是上任云城的县长，之前因为贪污罪被发现下大狱了，大家当然是憎恨楚文国的，可却没心去怪罪楚绡云。绡云，楚文国和邓慧给楚绡云起这样的名字，说是云城的百姓也像她们这宝贝女儿一样平安顺遂。可鳄鱼的眼泪怎么能相信呢，楚文国表面上打着建设云城的名义，进行了搜刮民脂民膏的活动，而在民众眼中，楚绡云只是一个听到了自己父亲这个恶魔下大狱而高考落榜去技术学院的可怜女孩。
在他们眼里，楚文国和邓慧，是该死的罪人，可祸不及家人，高考走出校门的楚绡云看着校门口满满当当的人群，都是来看她的，她竟然就潸然泪下，跪在刚被雨水打湿的地面，一双泪眼抬起头给门口的民众磕了头，一步一磕头，分外的煽情，她说她不求大家原谅父亲母亲，只求大家能平安健康。楚绡云，楚文国和邓慧被下大狱那年，她18岁，冒着大雨走回了家里，她知道自己的路也断了，人生的路就这么长……
交给楚绡云理发技术的老张师傅，年过七十，但总是笑呵呵的，她喜欢去广场上散步，喜欢听年轻人听的音乐，可就是，总和楚绡云说如果自己快死了，那就不要海葬，让自己魂归故里，回到槟城。老张师傅活着的时候总是和自己说，理发理得是愁丝，不仅要理得好，也要听的好，那是老张师傅活着的时候说的。
东北小城的四月还飘着细雪，雪花飘落在地上，看不见的功夫就散散落落的了。路过的行人把脖子缩在棉袄领子里，一个个把手揣在兜里，似乎能更暖和一些。“绡云姐姐!今天的牛奶!”牛奶小贩是一个热情的小姑娘，看起来年龄不大，像她这么大的小家伙在云城不少见，“还热的!”陈西西把牛奶袋子递给楚绡云后就骑着小自行车走了。陈西西比自己小一点，望着那姑娘欢乐的背影，楚绡云想起了自己十六岁的时候，和楚文国邓慧去阿洲看猴子，那只瘦弱的小猴子被人用石头打了也不叫，也不吵，只是一直盯着用石头打自己的游客。
“楚老板，剪头!”来的是一个上了年纪的女人还有她身旁头发很黑很长的女孩，长得很冷清，“给谁剪?这孩子吗?”王墨娟点点头，“楚老板你剪的稍微短一点就可以。把刘海剪出来，至少要露眼睛，不能是现在这个鬼样子。”楚绡云看着这个别着“陈若敏”名牌的女孩，撇到了她胳膊上的红痕，像是铁尺打出来的。她叹了口气，马上恢复了微笑，用自己食指轻轻抚摸陈若敏的耳垂，陈若敏的头发短了不少，像个蘑菇头似的，还斜刘海了，王墨娟明显不乐意，但陈若敏偷偷地扬起一个微笑，还多给了楚绡云小费。
此一时彼一时，等老张师傅真的死了，自己虽然名正言顺继承了店铺，可她却后怕，没有师傅，自己的金剪子还能削去青丝吗。她有些担心，咬着手指头思考自己的未来，也许她早就把善良开朗的老张当成了邓慧下大狱后自己第二个母亲，可她也这么走了，抛下了自己。她把那些老张的理发工具都放进柜子里，不去想就不难过，和父亲母亲的法院传单和民众唾骂的信件一齐整整齐齐叠在一起。
几年后，楚绡云的生意依然风生水起，可她已经三十岁了，三十岁的楚绡云，守着云城，正如她自己一出生就带着的命文，每年她都会去楚文国和邓慧的墓碑前悼念，他们是死是活是未知，楚绡云只是垂着眼睛给楚文国唱一首粤语歌，给邓慧献一束花，有时候旁边有其他来扫墓的人的时候还会偶尔掉几滴眼泪请求父母一定要在下面好好做人。
理发店最里面那层小阁楼，上面摆着老张的骨灰，楚绡云终究还是没有放她第二个“母亲”魂归故里。她不想被抛弃不能被抛弃。
三十岁的楚绡云，成熟中还是透着一丝少女的清丽，还有一丝独属于这座偏僻小城的神秘。
“她身上有种残忍的天真。也许变故早的孩子更立世”和楚文国住在同一栋老干部家属楼里的王大爷是这么说的。“那孩子?绡云?杀人?不可能吧，那绝对是一个好孩子啊”解放街的老教师不可置信地听着陈若敏问话。“陈老师，你听我讲撒，我没有说楚绡云是杀人犯，只是问她最近和这个死者刘闻有没有关系。”陈若敏有些局促地把手揣进兜里。“你说啥?刘闻和绡云?要非说关系的话，应该是去她那里剪过头吧”“谢谢你配合，陈老师。”陈若敏笑着和老教师打了个招呼后就直奔楚绡云的理发店了。
“你好啊陈警官，有何贵干呢。”楚绡云微微翘起的卷发刘海恰到好处地把她的泪痣若隐若无的遮住了，一双忧郁漂亮的眼睛看着陈若敏，“这次还要剪短吗”楚绡云微笑着抚摸陈若敏的头发。“这是?”看着楚绡云脖子上的佛牌，陈若敏好奇地看着，“佛牌，我有点迷信，您不会介意吧”楚绡云微笑着却盯着镜子里陈若敏白皙皮肤上的疤痕看。“陈警官……您是来找我问刘闻的事情的吧。”
楚绡云眯着眼睛用手指绕了绕耳边的卷发。“你和那个作家有什么关系，为什么他的实践报告上显示头皮表层有你的指纹。” 楚绡云把碎花的围裙系上 ，看了看外面，“不好意思啊，陈警官，有客人来了。我要先招呼客人，怠慢您了真是不好意思。” 陈若敏只得作罢。
陈若敏只得从刘闻身边的人调查得知，刘闻是个孤僻的人，终日坐在自己的出租房里写小说，她没有什么大概的人际社交，只有一个叫芳的信件来往者，芳是一个工厂女工，她看了刘闻那些所谓的没人看的作品，居然体会出一丝感动，因此在信中说道也靠刘闻的作品，自己枯燥的生活有了一丝盼头。然而在一封信种居然夹着一根卷发，棕色的，看样子谁拆过信后留下的。
最后一封信了，看的陈若敏有些难评价这对小情侣，每封信都是对未来的恐惧和黏糊糊的告白，只留下一盘光碟和最后一封芳的遗书。“闻，我走了，你一定不可思议吧，我清晰地明白这不是爱，只有痛苦的互相伤害。”芳大概是死了，可这刘闻也死了。殉情的几率太小了，因为刘闻一封信没有给芳回过，全都是他的诗歌。
于是她又去调查芳这个人，根据信里那张照片，没有郑芳这个人倒是有郑放这个人，不过是个男人，郑放是个长头发的男生，因为自己童年目睹了父亲家暴，在母亲的抚养下长大，他逐渐希望自己成为女性，于是偷偷的穿母亲的裙子和蓄长发，一次他在学校看到刘闻在看《呼啸山庄》，秉着对文学的喜爱和对刘闻的文学才华横溢的赞美，郑放和刘闻谈起了恋爱……性别认知错误还是同性恋的郑放终于还是离开了这个世界，“闻，这座小城关不住自由的鸟儿。愿来世再做比翼鸟。”
陈若敏以为自己的认知是错误的，刘闻只是爱着女装的“芳”，直到她在刘闻家找到了他的日记，每页都写着他对这位艺术缪斯的喜爱，每天都是他们坐在一起读诗的照片。
“灌溉一朵花的方式是让他肆意绽放。”陈若敏想，刘闻的爱，很简单。
这案子依旧谜团重重，她依旧不觉得刘闻是自杀了，即便他的眼睛安详地闭着，，闭着眼睛，这作案手法和母亲王墨娟的死法一致，同样是闭上了眼睛，可母亲的眼睛是狰狞的，像是受到了极度的惊吓，可这刘闻却十分安详地，闭上了眼睛，像是接受了某种应该来到的。
所有的人都去过楚绡云的理发店，唯独陈西西没有去过，她只是照旧把每天的热牛奶放在楚绡云的店铺前台就走了，那肆意生长的头发却象征着几年来一直送牛奶的陈西西，阳光下像一颗吹散的蒲公英，可她依旧每天挂着一副热情的笑脸把热牛奶送到小城每个居民手里
她决定换种方法切入，那个奇怪的理发店老板娘，楚绡云，，，，，看完过去的新闻，她倒吸一口凉气，资本家的女儿，十八岁立世，可她觉得这一切总有别的东西，她敲响了王大爷的房门，想听听王大爷讲讲楚绡云的事，王大爷皱着眉头说道，“绡云这孩子，可怜，看到她的手指了吗，不觉得有点奇怪吗，她之前是弹钢琴，只因为弹错了一个音符就被楚文国那个畜生掰断了手指，亲生的女儿啊我的天……可是第二天楚文国又好模好样地哄着她去做了手术把食指接上机械的。”陈若敏敲了敲楚绡云家的门，被请进门后发现她在做一顶假发，“你在干嘛?”陈若敏不解地看着楚绡云，“我在工作，您随便看看吧陈警官。”楚绡云进入了工作状态一言不发，皱着眉头拿卷发棒修修改改烫烫。
墙上的圣经叫陈若敏来了兴趣，“你不是佛教徒吗，怎么还信基督。宗教怎么说来着，信仰同一。”楚绡云笑了，“我妈妈信上帝，她觉得上帝可以拯救民众。”她突然黑了脸，漂亮的脸上有些嗔怒，有些不可置信地闭上眼睛似乎在痛苦什么。“……”陈若敏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拍拍楚绡云的背，她有些可怜这个女人，楚绡云的眼睛有些湿润了，她虽然比陈若敏大一些，此刻又很脆弱的靠在陈若敏身上，轻轻攥着她的警服，“陈警官，你听王大爷说了吧，，，，我爸他……我不怪他……可他居然……把银行账户的款全都打到我妈的账户上，拉着我妈下地狱了。”她柔弱地像一支快要凋谢的栀子花。“……上帝没有救我妈，所以我信了佛，我妈随我爸去地狱了，也算是抛下了我。她义无反顾的……”
楚绡云无力地望着耶稣哈利路亚的海报，像一只受伤的小兽。
陈若敏知道，楚绡云和自己是一样的可怜人，所以，给童年的自己剪了斜刘海的中短发。她也想起一张张高数题，和被母亲撕毁的情诗，所以她同情郑放，同为同性恋，花开两朵各表一枝，陈若敏选择了把心事溺死在水里，郑放选择做一朵凋零的玫瑰。童年的陈若敏换上了精神疾病，即便是这样她也不可救药地在童年更小的时候，爱上那个县长家好心给穷人施舍，在台上侃侃而谈的县长家的大小姐。所以当楚绡云剪掉了自己的愁丝，自己一双冷情的眼睛深处其实藏着无边的爱意。
她其实看到刘闻尸体的时候就知道怎么回事了，只不过她把那把沾着血的缝合针藏起来了，上面有楚绡云指纹的缝合针，“若敏?你爱着我对吗?我已经察觉你的爱意了。”楚绡云开玩笑似的说着。“你早就知道我杀了刘闻不是吗?压根不用做推理，很简单，我在现场留下了关键性的证据。”楚绡云抬头看着陈若敏，像圣经中的玛利亚看着耶稣一样。“你有你的道理，我包庇杀人犯我也有罪过了，”“若敏，你带着你的母亲来我这里剪头的时候，你就做好了和我沉沦的准备。”楚绡云攀上陈若敏的脖子，来了一个意犹未尽的轻吻。
“不是这样的，不，”陈若敏有些痛苦，她想起来了，是她带着母亲来到楚绡云这里理发，看着楚绡云一刀一刀……直到血液流干。“你做你的上帝好吗，去救赎别人，不要管我，把针还我吧若敏?乖乖~”楚绡云用一双含情的眼睛看着陈若敏。“我早就销毁了，嘁。”陈若敏有些局促地捏着自己的手指。“你为什么要杀死刘闻?”楚绡云悲哀地看着圣母像的海报说道，“刘闻是来找我寻死的，你知道的吧，现场那搓头发不是我的，”
“那?”楚绡云拍了拍新做的假发“这是刘闻和郑放的头发。”她苦笑，刘闻没有钱，求着我杀掉他给死去的郑放做假发，要做一顶我这样的，长卷发……”“明天我们就去自首吧绡云……”“……你做你的圣子，我做我的玛利亚，乖乖，我们见不得光的恋情总有一天会被唾骂的。”“那便这样吧……我不能失去你”陈若敏紧紧抱着楚绡云，也许她们真的是圣子和圣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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