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绡云的无数个春秋在源城度过,源城这座小城似乎让她一眼就看到头了,但当时她仅仅只是一个高中生,赌一生是不可能的,即便当时的确有星探想要去对楚绡云进行发掘,当时源城的少年少女流行上课时间去看舞剧,楚绡云没有抓住这个机会。舞剧社团需要一个长得很个性的女演员来演《风华》的小萍。但可惜那时候长着一张标准方圆脸的楚绡云低着头在看听英语磁带。
那时候是高考改革,也就是恢复高考没几年,楚文国和邓慧紧张的要命,虽然楚绡云才念上高一,但一家人本就靠着楚文国贴微的公务员工资来生计,上周还来个“跛脚”的奶奶,说是小姑姑分家后不想养活奶奶了,但其实楚文国也不想接手“妹妹”的烂摊子,但还是端着笑面容把老太太接回家,看着奶奶很小没有自己手掌大的脚,楚绡云明白,那是过去很苦的日子,于是“文凭”变成一把早就立在楚绡云头上的利剑,她明白“地主的后代”在她脑袋上会是一顶很难脱下的帽子。
“fate……f,a,t,e”楚绡云对着单词书读了很多遍,她没有上过比同龄人更好的补习班,虽然父亲是公务员但也仅仅只是和普通人一样在上同样的课,青川来的楚绡云在英语课上暴露了浓厚的口音“fate”确是引得一阵哄堂大笑,别人大家不敢笑怕引起“民族歧视”的怀疑,可那楚绡云大家是随便笑,谁叫她爷爷是过去的地主啊,她们是这么说的。
楚绡云没有听到那些嗤笑声,即使是一个独生女,她其实……也没有很幸福。即便拿着微薄的工资,但毕竟父亲是一本大学的高材生,母亲虽然做起了家庭主妇,可过去也是新闻社有名的主编。楚绡云有什么呢,她有厉害的爸爸妈妈,和别人眼里臭的发烂的祖上,那时候她正抱着地理书,看那些她啃不动的地图……
楚绡云读高一的时候,陈若敏在读初三,88年的夏天,陈若敏走出了源城的小电影院,她脑海里还回荡着《风华》女主角小萍在大礼堂后面院子里的独舞,侧目就瞥见听着英语磁带一个自来卷头发的少女,她的眼睛里没有同龄人的欢乐,只有些说不出来的忧郁。但那人的气质太漂亮了,陈若敏觉得像源城夏天公园里开不败的月季花。她忍不住就跟着读了那个单词“fate”,她的唇也忍不住跟着复读……“fate…fate”她们不知道,人的一生其实不只有起起落落的轨迹,这短短四个单词也像逃不开绕不走的魔咒。
陈轻,年少成名的小导演,《风华》一炮打响了她对文艺电影的进军,“我写作小萍的人生不是想去映射什么,只是想讲一种时代的无力感”陈轻说道,“其实,小萍在大礼堂没有疯掉,其实,黄队长没有死在和平坡。”陈若敏看着小黑白电视机里的陈轻,她年龄不大,似乎与自己相仿,但《风华》太觉悟了,怎么过审都是一码问题。
陈小萍是旧时代地主的女儿,她后来去连队,去文艺舞团,没有招到待见,准确来讲只是一些小事,但她爸是被送到疆边的事儿也事实,无论是冷眼也好,恐惧也罢,她都没有接纳,她只想回家,那个年代谈何的爱情,陈小萍摇摇欲坠的心就像和黄队长跳完的最后一支舞,她不知道那个连城对她拥有最后一丝善意的好人为什么就死了,为什么就被人以仅仅是和自己接触就被判处“作风不良”导致死了也没有好名声。小萍没有去东雪歌舞团,在众人表彰大会的大礼堂后院子里一个人像一只蝴蝶一样翩翩起舞……电影到此结束。
陈若敏的父亲陈光忆曾在文工团拉小提琴,可惜后来断了手指不能拉了,陈若敏被迫“女承父业”,但她的唯一挣扎是弹钢琴而不是拉小提琴。她的脑海里响起《月光曲》,就想起源城电影院门口见过的那张脸,后来唯一的叛逆竟然是垫在钢琴凳下的笔记本,那里埋藏着《北风吹》的手稿。
《北风吹》是在陈若敏初中的时候发表的,那时候她一直想着那张脸,也许她是地主家的女儿闵槐荫,机械工厂的女工,也许有一个人是香港回来的先进知识分子闫枝,那件隐秘的情事就发生在这里,源城,源城的夏天是风吹过笔记本纸页的沙沙声,是陈若敏笔下闵槐荫在闫志被红兵抓起来后,摔碎闫枝给的洋表只为了自证清白的矛盾心悸,少女的笔刀至此成为刻刀,勾勒时代的阴影。但发表存在一定的难度,陈若敏只能一家一家地去递,去刊,没有人敢碰这样的题材。“你的稿件还不错,就是太敏感了,现在不适宜这样的话题”。《文学》的编辑这样说的,紧皱的眉头扫过每一行文字。但老人不忍心消瘦的女孩就这么顶着雨走回去,还是递出了一把伞,“明天再来,换伞”
陈若敏知道这是唯一的机会,于是隐晦了很多东西,终于得到第一遍的同意。
楚绡云高三的时候,紧逼的学业和高悬在头上那把“考取功名”的剑掉下来刺中了她的喉咙,多少个雨夜在窗边的背诵,高考之前一天晚上,重感冒加发烧,第二天结果可想而知了,多少年后,楚绡云才明白“fate”围绕了自己的一生。她走到附近的文庙,却刚好被路过的星探发现,这方圆脸实在太少见了。那年她第一次知道自己不是爸爸妈妈口中的“乖乖女”的脸。星探小姐却笑着评价她“多情”。
楚绡云第二次人生来自陈若敏,高考失败的她靠在红城高中的图书馆书架上,翻看起了落灰的一本《文学》杂志,《北风吹》的时代悲剧感缓缓涌上心头,只是她不知道,陈若敏没有踏进过她的人生,但陈光忆和楚文国实实在在在文工团里一起拉小提琴,她想到了那个初中生女作家的困境,更欣赏她的勇敢,但她不知道的事,少女眼中的闵槐荫就是楚绡云的样子……
直到上演了《十二折》,偶尔一次排期到老家源城宣传,有人昏昏欲睡有人大声喝彩,只有后排的那个黑长直少女在为银幕上的闵怀钰擦眼泪,光太暗了,楚绡云直觉得心惊,原来这个世界上有人在聚光灯之下还如此共情。
进入娱乐圈后,楚绡云发现,不管是“柏林影后”还是“当红小花”都逃不过,被“标签化”被“凝视”,她恐惧的不是那些推杯换盏的酒杯,而是那种剑在头上的压迫感,有一次被灌酒,她看不清导演们的脸了,直觉得头晕目眩,那种感觉很像高考那天的高烧,晕乎乎的脑子不清醒应该是有把剑落在头上了吧,一醒来在陈轻导演和周燚导演的家里,是她们把自己“捡”回来了。
自己做演员的初心?她想起那篇《北风吹》那是不染卓尘的珍宝,说实在的她,她虽然已经二十五岁了,但她还是保持着对陈若敏模糊的爱,即便自己没有见过她。她是什么样的人?她学习好不好?她性格怎么样?反正自己确实很想演《北风吹》的闵槐荫。
楚绡云和陈若敏的第三次见面在五角大楼的影评人聚会,楚绡云客套着说道“陈小姐的《棋手》很有意思呢,陈小姐的名字叫我想起一位故人。”但她没有意识到,陈若敏的眼神无时无刻没有在她身上,那种感觉说不上来的,不是导演们的“凝视”,而是“欣赏”。
即便是飞蛾扑火的莫名其妙的,拉着陈若敏去了源城的水晶酒店,她没有那些情调,只是一遍遍拉着陈若敏的手想听陈若敏说爱,可陈若敏太笨了,她想,她总是跑掉了,听不懂自己的情话了,可那只是广东话而已,你仔细听,每一句都是十八岁那年的大雨。
但得知《棋手》的影视化陈淇的角色落到自己头上她还是感到惊讶,毕竟在她眼里,陈若敏是个顽固的人,她说一不二的拒绝了很多小说改影视化,可她这次指名要自己演陈淇,“你的卷发呢,楚影后的职业素养就是不看剧本吗,如果是这样,那陈淇应该交给更专业的人演”陈若敏把楚绡云拉到试戏室,看着她贝雷帽下的长直发感到不满,却一直看着她的眼睛,陈若敏的眼睛没有阴鸷了,好想说什么,“那些烂片导演喜欢看你直发?楚影后?”陈若敏的语言带刺,但眼睛却没有离开过她的眼睛,“你要哭了?”陈若敏把她推到棋盘上看着楚绡云逃避又微红的眼睛,“先陪我下完这盘棋再决定跑不跑”陈若敏冷冷的脸上却是请求的语气,她在求一个吻。
“露水情缘何必认真?”她推开了陈若敏的吻,她太害怕,只是对自己的“凝视”,没有什么飞蛾扑火的爱情,自己也会感到害怕,直到看到了微博主页,原来她只是太恨也很恐惧,那自己迈出这最后一步听见的却是“柏林的影后,请你与我共享这一滴电影院的眼泪。”至此,所有模糊的朦胧的,飞蛾扑火的爱情都变成两只不会讲爱的萤火虫在黑夜中找到彼此。
本篇为《雕栏玉砌》的番外篇,补充了一下楚绡云的视角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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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风中的加纳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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