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学期凑巧,开学第一天便是周一。
一中为高三生删减了大部分浪费时间的活动,但每周一早上升旗及国旗下讲话被保留了下来。
姜堇作为学生代表上台发言,因为她是高二期末考试的年级第一。
国旗下讲话对姜堇来说不陌生,她稿子写得漂亮,但无外乎都是那些套话。她站在冉冉初升的国旗下演讲,在翠碧操场上排成列的学生们,讲小话的、晃脚的、抠指甲的。
姜堇渐渐就有些走神,稿子背得熟、像是生理惯性,神思却跟上一只在操场边啁啾的麻雀。
陈列便是在这时走进操场来的。姜堇在一片炽白晃眼的阳光里抬头。
陈列背一只单肩包,穿校服,仍和昨天一样,前襟随意敞着,校服袖子撸到手肘处。
分明迟到,脸上却有种对一切都不在意的淡漠神色,十一班班主任对开学第一天就有学生迟到这事,显然是不满意的,抱着手臂在操场边对他说些什么。
他也不顶嘴,站在树荫下,叶片斑驳的光影晃动在他脸上。
姜堇的视线被那光影一晃,就落在他脸上。他单手抄在校服口袋里,察觉到姜堇的视线,眼神落过去。
旗杆边的女孩因高挑显得格外单薄,笼在大大的校服里仍是薄薄一片。
昨天人人穿私服,她洁净的校服显得出挑。现在人人都穿校服,出挑的就变成她那张脸。
白皙,清透,睫毛长得在眼下投出一片阴影,纤细的鼻头一点点翘。
陈列也不知为何隔着这么远,他好似看着她小巧的鼻头缀着一颗小小浅棕的痣。
他的眼神里仍没什么内容,平淡地移开去。姜堇也平常地挪开视线,又去追寻操场边跳跃的麻雀。
直到她完成了演讲、下台走回一班的队列。杜珉珉站在她身后,“pzi-pzi”两声,姜堇微一回头,她便弯了笑眼:“帅不帅?”
姜堇淡淡一笑。
“你呀!”杜珉珉有些着恼:“对帅哥从来不感兴趣。”
这不超过一秒的对视,便是两人开学以来唯一的交集。
再就是大约一周后,课间操收操的时候,陈列被堵在学生攘攘的台阶上,仰头,远远看到走廊里一张雪色面孔,白皙得似在反射阳光,身边围着一大群人。
“嚯。”陈列身旁男生不屑地嘲一声:“还有这么不怕死的。”
陈列这才注意到,姜堇对面站的,是一个身材高大的男生。
男生背对着陈列,所以陈列看不到他的神色。只能看到姜堇平静地望着他,手里还捏着本口袋英语词典,清瘦的腕子垂在蓝色校裤上。
“你等着看好戏吧。”陈列身旁的男生用幸灾乐祸的语气说。
陈列看不清那男生说了些什么,只见他背影顿滞了一下,从校服口袋里掏出一只信封递给姜堇。信封淡淡的蓝,围在一旁的学生有起哄的,有悄悄拿手机拍照的,有捂着嘴窃窃私语的。
姜堇接过了信封,抬头,径直往前。
所有人循着她走的方向看过去。
教导主任背手站在那里,姜堇走到他面前,把淡蓝信封递上,轻声细语说了几句什么。
陈列身旁的男生很不屑嗤一声:“老师的走狗。”
伸手在陈列肩膀上一拍:“走吧别看了。”
陈列本来也没想看。前方拥堵的人群疏通了,他也就跟着人潮顺势往十一班教室走去。
另一边杜珉珉蹿上前来挽住姜堇手臂,小声说:“你干嘛呀。”
姜堇笑道:“这样比较方便。”
“可是,那是江涵远呀。”杜珉珉说:“校草诶,你不知道多少低年级学妹为他疯狂的。”
姜堇只是笑一笑。
另一边,十一班的教室里。刚刚跟在陈列身旁说话的男生叫叶炳崐,此时正坐在课桌上,一只脚抬起抵着前一张课桌。
他正掰着手指在数:“这都是第几个了?只要有人表白,她就告老师、告教导主任,还有一次直接丢进校长信箱,他妈的。”
这类谩骂对一个女生来说实在算不得尊重。
陈列坐在最后一排,抱着双臂,没什么神色地望着窗外。
叶炳崐在跟其他人聊:“也不知江涵远发什么疯。她那张脸蛋长得也就还可以,值得这么前仆后继的吗?袁臻臻、毛琪雅,哪个不长得比她好看?”
“看她一张脸那么清寡,在床上也一定跟条死鱼一样。”
旁边疯跑的男生把陈列的课本扫掉在地上,陈列勾腰捡起。
傍晚下课,陈列回到建筑工地,把一本课本也没塞的单肩包往地上一扔,操起水瓶,咕咚咚仰头灌下去。
教室里,十一班班主任在问叶炳崐:“陈列人呢?”
叶炳崐用一只椅脚支在地上、其他三只椅脚悬空,一晃一晃:“我哪知道?”
班主任卷起课本往他头上一敲:“他不就坐你后面?”
叶炳崐就势一躲:“脚不是长在他自己身上?”
班主任离开后,叶炳崐踹一脚隔着走廊的男生:“这小子有点拽,对吧?根本不怎么搭理人,成天挂着张脸。”
建筑工地的活还没完,陈列这个时候说走,根本拿不到钱。
校服早已在来工地前团一团塞进单肩包里,此时T恤也脱了,露出流畅紧致的肌肉。工地上干粗活很容易出汗,肌肉线条在月光下泛着光。
等一天的活结束,陈列往锈迹斑斑的高低钢架床上一倒,手臂打横挡在眼前。
睡去只需一秒。
累到什么都没闲暇去想,陈列反倒喜欢这种生活。至少他不会梦到那些血一样的油漆、被拍在桌上生锈的刀。
馒头、牛奶,一切的生活费靠他自己赚。
又过了一周,陈列肩上勾着单肩包走在走廊。
早上有个急活,拌水泥,他不出所料地迟到了。他也不甚在意,学校的注意力全集中在能冲清北的尖子班、对十一班的考勤抓得并不严,除了面上无光的班主任时不时跟他们跳脚。
走廊里一个女生拦住陈列的去路。
陈列头也没抬,方向一转,只想绕开她。
没想到女生又一次笑嘻嘻堵在他去路上。
陈列微一挑眉,这才意识到女生是找他。
他指指自己鼻尖,又一个挑眉。
女生挑着唇角点头,笑问:“你知道我是谁吧?”
九月入了秋,女生仍穿着夏季校服,裙子明显改短过,露出又细又白的腿,罩一件大了个尺码的秋季校服外套,显出一种韩范儿。
陈列露出一种真实的迷茫。
女生噎了下,忍下这小小的不快,仍是笑着跟陈列说:“我叫袁臻臻。”
对着陈列伸出白皙纤细的手指。
陈列垂眸看了眼,没握。袁臻臻,他觉得这名字有些耳熟,开学这段时间他太累了,就连同班同学的脸和名字都没记住几个。
女生也不着恼,面对这种情况很有经验似的,手腕顺势一转,那只本来想跟陈列握一握的手搭在陈列小臂上捏了捏:“你常去健身房?”
陈列眼睫耷着,又看了眼那纤白的手指。
袁臻臻说:“别紧张,我只是想跟你交个朋友。”
陈列想起来了。
袁臻臻,陈列之所以对这个名字有印象,是因为叶炳崐他们天天在班里念叨。五班的艺术生,学播音主持的,叶炳崐他们心里当之无愧的“校花”。
眼前女生一张小巧的猫儿脸,的确有种同龄女生所不具备的姣妍,像朵早开的玫瑰。
这时,姜堇和杜珉珉抱着叠小考的试卷从走廊另一头走来。
杜珉珉小声跟姜堇惊叹:“哇喔!表白诶!我就知道袁臻臻是最猛的,年级里哪个帅得出挑的她没谈过?”
姜堇的眼神落在陈列脸上。
帅吗?很薄的单眼皮,唇线也薄,不习惯笑也不习惯说话似的,始终紧抿着,双手插在校服口袋里,对女生一只手搭在他小臂上好似没什么所谓。
陈列只是在心里淡嗤了声:健身房?
多可笑。
袁臻臻的声音也有种跟长相一般的姣妍,用叶炳崐他们的话说是“让人骨头发酥”。她在问陈列:“你叫‘陈列’对吧?是凛冽的‘冽’,还是热烈的‘烈’?”
姜堇本已把视线挪开去,这个问题让她对着陈列多看了眼。
刚巧陈列也循着走廊这边看过来。
穿着宽大并不凸显身材校服的女生,抱着小摞英语试卷,恬淡地走在窗边。一个个窗棱间秋日的阳光照进来,让她一张脸几乎是半透明的色调。
陈列忽然想:他听人议论过她很多次,却还不知道她的名字。
只听人叫她“老师的走狗”、或者“死鱼”。
他对着姜堇多看了眼,一双瞳黑漆漆的垂沉。
袁臻臻的手搭在陈列小臂上又问了一次:“说呀?到底是哪个‘lie’字。”
陈列径直往前走去。
袁臻臻一愣,继而才反应过来陈列是无视了她的搭讪,在身后对着陈列背影、又羞又恼地叫了声:“喂!”
陈列没有回头,勾着双肩包往前走去。
杜珉珉本在热切吃瓜,陈列一走过来她慌忙低头,盯着试卷上“doing”中间小蝌蚪一样的“i”字。
姜堇倒是和往常一样淡淡的,抱着试卷与陈列擦肩而过。有那么一瞬间,风从窗口灌入,撩起他敞开的校服前襟,扫在姜堇宽大的校服上。
两人并没有对视。
直到陈列走过以后,杜珉珉才像从泳池底下刚钻出来一般、喘出好大一口气:“你不紧张啊?”
“什么?”姜堇问。
“就是跟陈列走那么近。”杜珉珉斟酌着道:“我总觉得他很……凶?好像也不是这么说的,就是,嗯,气场太强?感觉他都不怎么笑的。”
“还好。”姜堇笑道。
杜珉珉白她一眼:“你是不是对这方面缺根弦啊?除了卷子你还对什么感兴趣?以后去出家好了。”
“唉算了不跟你聊了。”杜珉珉放弃道:“反正你这样的,跟陈列也不会有什么交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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