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之前大多数课程都是在教室内开展进行,张秀萍决定带学生们开展一次户外活动。此次户外活动的目的地是当地一处有名的瀑布。一路上大家有说有笑,肆意地呼吸着山间清新的空气,感受着大自然中最纯粹的美好。迎合山间的第一缕阳光,沿着路边的小溪往山上爬,同学们都成群结队地说着话,只有李泽霖默默地跟在队伍最后。
苏岳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在李泽霖的身旁,用肩膀轻轻撞了一下他,低声说道:“你怎么不加入他们啊?”“太吵了。”李泽霖淡淡地回答。苏岳眼睛一转,计从心来,他大声地对着队伍喊道:“同学们,我们要不要一边唱歌一遍走路啊,这样走实在太无聊了!”“好啊好啊,谁来领唱啊?”大家都附和着苏岳。
苏岳不怀好意地笑道:“那我们就让最安静的李泽霖同学来当我们的领唱好不好?”待苏岳说完这句话后,大家首先一片沉默,接着爆发出热烈的掌声:“太好了!我还没有听过学霸唱歌呢!”“是啊,平时都没见李泽霖说过话啊,更别说让他唱歌了!”女生们都满脸期待地看着李泽霖,男生们则在一旁等待好戏开场。
苏岳本以为李泽霖会坚决拒绝或者以沉默对抗,但没想到这次他爽快地答应了:“我唱可以,但苏老师要和我一起唱。”说着一脸得逞地看着苏岳。苏岳艰难地扯出一个苦涩的笑容,心想:这不是自己给自己挖坑嘛!但既然是自己提出来的,又不好拒绝,于是便答应下来。
“苏老师,我们唱什么歌呀?”李泽霖在旁边一脸天真地问道。苏岳真想当众撕烂他这幅伪装的嘴脸,让大家看看李泽霖这副天真外表下的腹黑本质。“那…我们就唱《最初的梦想》吧!我来起个头,泽霖同学跟着我一起唱吧!”
“如果骄傲没被现实大海冷冷拍下,又怎会懂得要多努力才走得到远方……”苏岳认真地领唱了起来,并且还用手撺掇身旁的李泽霖,让他也大声地唱出声来。李泽霖不好意思地小声跟唱着,但随着同学们越唱越响,好像是受到了某种激励,他跟唱的音量也逐渐提高。
在寂静山路间,回荡着同学们热烈且青春洋溢的歌声。苏岳看着身旁的李泽霖,心想:如果他平时多笑笑就好了,他笑起来可真好看。李泽霖感受到来自身旁的灼热目光,收敛住表情冷声问道:“看什么?”苏岳倒是毫不掩饰,想都没想道:“看你笑起来好看!”这么直白的话语倒是把李泽霖搞得不好意思,从脸颊到耳朵迅速变红。苏岳忍俊不禁,心里默默地想着:原来这才是对付李泽霖最有效的办法!
一行人来到瀑布边上,眼前的瀑布顺着山坡倾斜而下,虽然没有“飞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银河落九天”的震撼之感,但也算直观感受到大自然带来的视觉冲击了。大家在队长的嘱咐后分散开来,自由组队地玩水。
苏岳长期生活在城市里,很少有机会这么近距离地感受大自然的魅力,他把裤腿卷到膝盖上,小心翼翼地把脚伸进水流中,脚踩在冰冷的石头上,清凉的水流让他瞬间感到像是有一股电流穿过身体,在烈日炎炎的夏天突然打了一个寒颤。“小心水里的石头,不要把脚割坏了。”李泽霖在身旁幽幽地开口。明明是关心的话,但用他独特的冷淡语气说出来,让人感受到的关心程度立减一半。“放心吧,我没有那么傻。
苏岳往前方望去,看到在溪水深处,有几块巨大的岩石,从山坡上倾泻下的溪水在巨石旁边形成了白花花的漩涡,水流速度极快。苏岳对漩涡感到很好奇,想要站到那块石头上去瞧瞧。于是他向着巨石小心翼翼地走去,手扶着石块边缘,使劲蹬腿攀了上去。站在巨石上,俯瞰下游的溪水,苏岳第一次感受到大自然带给自己内心的舒适与平静。他闭上眼睛,静静地感受着山林间悦耳的水流声与清凉的山风轻抚脸庞。
就这样不知道过了多久,苏岳隐约听到远处队长张秀萍在召集同学们集合了,准备淌水走到人群那边。正当他附身从巨石上下来时,由于水流湍急,再加上很难看清水底的情况,苏岳的腿不受控制地打了个颤,崴脚跌入水中。
在跌入水中的短短几秒钟,苏岳大脑一片空白,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掉进水中的,也不知道自己呛了几口水,更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被人捞出水中的。他只感到有一双有力的大手从冰凉的水中将他捞起来,他像抓到救命稻草似的牢牢抱住那个人,等看清楚他的脸时,自己已经浮出水面了。站在溪边,全身湿透的苏岳还沉浸在刚才的惊险时刻,脸色木然。“你没事儿吧,你膝盖磕破了,还能走吗?”一个声音将他拉回现实,苏岳这才感受到自己膝盖处传来阵阵痛感,一低头发现自己的右膝盖不小心磕到水底的岩石,还在流血。苏岳尝试着往前走几步,发现腿很难使上劲。
“上来吧,我背你走。”李泽霖在他身前半蹲下来,示意苏岳上他的背。“不,我很重的,我可以自己走。”说着又尝试向前走,结果差点摔倒在地。李泽霖强行地把他扶到自己的背上,背着他就往前走。前面的大部队在等着他们,同学们看到李泽霖背着苏岳,纷纷迎上来问苏岳出什么事了。
苏岳向大家摆摆手,简要说了刚才发生的意外,张秀萍对苏岳说:“你怎么这么不小心!万一出什么事了我要担心死的!”苏岳不好意思地冲她笑笑:“我知道错了,下次不敢了。”张秀萍又转头对李泽霖说:“辛苦李同学背苏老师下山了,待会儿你背累了咱们换人,轮流背他下山。”李泽霖淡淡地说道:“没关系,我可以自己把他背下去。”张秀萍看他坚定的神色,也不好再说啥,只好对他说:“好,我去带其他同学,苏老师麻烦你照顾了。”说着向苏岳投来一个意味不明的眼神,便去照看其他学生了。
苏岳小心翼翼伏在李泽霖的背上,大气不敢喘一声,害怕自己呼吸重了给李泽霖增加负担。他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地和李泽霖产生这样亲密的身体接触,近得可以闻到李泽霖身上洗衣粉的淡淡清香。一路上,两人就这样沉默着,直到苏岳看到李泽霖额头上渗出的汗珠,他抬手帮他擦掉。
李泽霖身体微微一怔,但脚步没有停下,继续往前走。“李泽霖,放我下来吧,我的腿没那么痛了,可以自己走了。”苏岳不好意思地说道。“想让我轻松点就别乱动。”李泽霖低声说道。“我真的没事了,你这样我很过意不去的。”苏岳有些着急。“那就当我是报上次的恩吧。”李泽霖轻笑道。
苏岳的腿伤在一个星期之后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在这周内,他只能拄着拐杖给学生们上课。李泽霖倒是很自觉地充当了苏岳的助手,帮苏岳跑前跑后,能不让他自己动的就不让动,苏岳感觉自己不是脚崴了,而更像是脚废了。苏岳一边感动于李泽霖对自己态度的转变,一边又有些伤感,夏令营结束的日子快到了,他和李泽霖也到了分别的时候。
对于苏岳来说,李泽霖这个小孩很特别,他总是一个人默默地呆着,很少与同学交流,也很少流露出自己的情绪。但是和他相处的这些日子,苏岳也感受到这个小孩身上的韧性,就像一株在狂风暴雨中依旧昂首挺立的小草,在经历大火焚烧后依旧能破土而出的倔强生命。苏岳真心地想帮助他走出大山,看看外面的世界多么精彩,李泽霖值得拥有更好的人生。
张秀萍和学校领导以及村里的干部商量,决定在夏令营结营之前组织一次结营仪式,让每个兴趣班出一个节目,算是为这段旅程画上一个完满的句号。苏岳思考他的摄影班可以组织一个怎样的节目,心中还没有谱。
苏岳决定在临走前再去那棵大下坐坐,顺便找找灵感。迈着还不是特别灵活的脚,苏岳在下课的傍晚往山上走。“苏老师,你准备去哪里?”背后传来一个声音。苏岳缓缓地转过头,看到身后站着的少年沐浴在夕阳之下,像被镀上了一层金光。“我…准备去自己走走,好久没有运动了。”苏岳说着尴尬地摆动着双臂,装作要锻炼身体的样子。“走吧,我和你一起。”李泽霖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微微一笑,上前站到苏岳的身旁,静静地看着他,像是在发出邀请,又好像是一种不可抗拒的命令,不容苏岳拒绝。
两个人默契地往前走着,夕阳斜照在他们身上,在地面上拉下长长的影子,一前一后,相互重叠。苏岳思考着怎么打破这可怕的沉默。虽然两个人也算是比较熟了,但在这种单独相处的时刻,苏岳还是莫名感觉尴尬,总想找点话题来缓解两人之间这种微妙的尴尬氛围。
“什么时候走?”还没等苏岳开口,李泽霖首先打破了沉默。他的语气听不出来任何情绪,好像只是为了得到一个答案。“大概三天之后吧,等结营仪式之后,和村里的干部吃个饭,就差不多要回去了。你们那个时候也快开学了。”李泽霖没有马上接话,脸上看不到什么表情,苏岳一时不知道该往下说什么。
沉默了一会儿,李泽霖轻声地问道:“还会回来吗?”苏岳愣住了,他没有想到李泽霖会问这个问题,震惊之后扬起了一个灿烂的笑容:“我可以理解为你舍不得我走吗?”李泽霖看着他道:“只是问问,答案不重要。”说着边加快脚步往前走。苏岳看着他的背景,暗里偷偷嘲笑他的心口不一,也加快脚步跟上李泽霖的步伐。
两个人就这样来到了山顶的那棵大树下,太阳还没有完全落下,橘色的落日余晖穿透树枝,洒在树叶上,闪耀着金光,也闪耀着少年的目光。“这是我们第三次一起站在这里了吧,每次的感觉都不一样呢。”苏岳笑着看着身旁的李泽霖柔声地说道。李泽霖也面带微笑望着苏岳说道:“苏老师能详细说说每次感觉的不同之处吗?”“感觉这事是说不清楚的,”苏岳狡黠地看着李泽霖,“自己去领悟吧!”看着李泽霖吃瘪的表情,苏岳有一种胜利的骄傲感,面带微笑地看向远方。
“李泽霖,你现在可以给我讲讲你的梦想了吗?”苏岳真诚地问道。李泽霖沉默片刻,缓缓开口:“我上次就说过了,我没有什么梦想。你相信短短的十几天可以改变一个人的想法吗?”“我当然不奢望夏令营可以改变你的想法,但是我真的觉得你值得更好的人生,你的人生有无限的可能,你可以走出大山去看看外面的世界……”“那只是你以为。”李泽霖打断苏岳的话,“你不能总是以你的想法去要求别人,每个人的经历不同,想法也不同!你不知道别人经历过什么,怎么能要求别人拥有像你一样的想法呢?”
苏岳看着眼前的李泽霖,他的脸上微微发红,可能是刚才情绪激动造成的,轻轻地喘着气,好像还想再说些什么,但又没有继续往下说。苏岳叹了口气,轻轻地将手搭在李泽霖的肩上:“我明白你的意思,别激动。”李泽霖撇过头,又恢复了往常的冷静:“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苏岳看着眼前的少年,身体单薄,但是脸上总透露出一股不服输的坚韧。明明是不甘于现状,但又拒绝改变,这种矛盾的心理让苏岳一时不知怎么安慰。一股冲动涌上心头,苏岳鬼使神差地往前走了一步,张开双臂,轻轻地抱住了李泽霖。李泽霖太瘦了,苏岳的手摸到了他后背凸起的骨头,他的头发在风中飘扬着,刺得苏岳的脸有些痒痒的。
李泽霖被苏岳这突如其来的举动震惊得僵在原地,双手不知道往哪里放,只能不知所措地垂在腿边。苏岳也不说话,只是轻轻地拍着他的后背。此刻夕阳已经快要完全落山了,两个人像拥抱在一起的雕塑,在大树下静立着,就这样无声地交流着。李泽霖感到此时心中的什么东西突然裂了一道缝,像是一道严密的门突然被人推开了一点,留下了一道细细的缝,阳光从门缝中照进来,在暗无天日的房间里透射出一道耀眼的光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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