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遥遥相望。
此时,距离崔骥征荫封入朝,已过了五年。
距离朱厚炜成为蔚王,已过了八年。
他们已有五年不再通信。
他们已有八年不曾见面。
崔骥征率先反应过来,行了个再标准不过的四拜礼,“谢殿下搭救之恩。”
朱厚炜知他心结难解,不管是对朱厚照还是对自己均心有怨怼,更不想道德绑架或是以势压人,逼他装得一如往日。
事过境迁,曾经亲厚仗义的兄长成了荒唐皇帝朱厚照,曾经亲密无间的崔二哥儿成了崔大人,曾经耿介不屈的朱厚炜成了和光同尘的蔚王,换作十年前的自己,怕也是不敢认的罢?
物是人非事事休,不过一句等闲变却故人心罢了。
朱厚炜伸手去扶他起身,却被他不着痕迹地避开,这才想起朱厚照误会自己断袖的那个乌龙来,五年前虽随玉佩修书解释,但从未有回音,锦衣卫捎带信件,绝不可能遗失,朱厚照就算偷看也绝无可能扣下,这信定然送到崔骥征的手上。
可如今观其神色,崔骥征要么是压根不屑于再看他的信,要么就是读了也不信。
五年前憾失唯一好友的酸涩再度袭上心头,朱厚炜费尽力气才压制下去,从袖中取出数种药和干净细麻布递给崔骥征,“你伤得不轻,先上药要紧。”
说罢,他便转过身去,不再看他。
身后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显然崔骥征并未逞强,已开始脱衣换药,只是不知他到底伤在何处,进度却是极慢,时不时能听闻痛楚的闷哼。
朱厚炜下意识瞥了眼,再忍不住,直接上前几步看他伤口,随即从行囊里取了湖之酒,见崔骥征微微一颤,知他已然会意,便将先前雕的那木榫让他咬着,用清水和酒将伤口洗净,再抬起手臂,在上头盖上薄薄一层细麻,用加压包扎法松紧适宜地固定好。
待他全部包扎好,崔骥征已出了一头冷汗,那木榫几乎都快被他咬断。
“我先给你上了止血药,”朱厚炜将沾了血的布料扔进炭盆烧了,“你难道未带仆从么?可有人接应?”
崔骥征眼中恨意一闪,“死的死,逃的逃。还剩下三四个,我便让他们先各自突围,到应天会合。”
也不知他到底办的是差事还是私事,朱厚炜也不便多加打听,只点了点头,“我奉命前往南京祭陵,你若是不赶时间,倒是可与我同路,也算相互有个照应。”
他话说的客气,其实分明是想为崔骥征提供庇护,崔骥征打小聪明,自然也不是个不知变通之人,虽难免尴尬,但仍是痛快应承下来。
“蔚王府有几个锦衣卫,识得你之人多么?”崔骥征样貌变化颇大,撷芳殿带来的内侍们未必认得,只怕那些锦衣卫偶有一两个回京述职的见过认出他来,反而节外生枝。
崔骥征摇头,“印象中并无。”
朱厚炜起身,“明日一早,我让丘聚找套新衣衫给你,委屈你先扮做内侍,到了南京再做打算。天色不早了,我去找孙长史议事,今夜都不会回来,你且安心歇下。”
“这是殿下的寝室,我在此歇息于礼不合,我随便找间屋子在地上将就一夜即可。”
朱厚炜淡淡道:“我今日刚到,还未歇下,此处也算不得我的寝室。再说,这是驿馆,朝中官员皆可留宿,你既有官身,如何就住不得了?”
说罢,他便唯恐崔骥征再推辞似的,快步出门,顺手将房门带上。
出了这么大的事,孙清自然未睡,正和牟斌一起候着。
“是崔骥征。”朱厚炜并未打算瞒着自己人,直截了当道,“也不知他如今在朝中领着什么官衔,此番也不知办着什么要紧的差事,孤身一人被人追杀,眼下也是要去南京。”
孙清在北书堂也曾教过崔骥征,颇有几分师生情谊,闻言欣慰道:“按理他这般的贵胄子弟均是领虚衔,他却事必躬亲,难能可贵。”
牟斌耿直道:“好了,孙长史,你先别忙着吹嘘你那得意弟子了,你也知他是皇姑之子、天子表弟,就这样都有人敢追杀他,甚至还敢直闯亲王居室,可见此人猖狂到了何等地步。”
联想到临行前牟斌打探到的消息,孙清缓缓道:“在江西地界能如此肆意妄为,又是个藩王,臣一时之间还真是想不到第二个人。只是若他如此行事,为何江西上下官吏均不上奏呢?”
孙清书读得好,又是个再正直不错的道德君子,然而于诡谲人事却实在不甚灵通,有时甚至还不如丘聚。
“杨文贞公曾言‘四方出仕者之众,莫盛于江西’,朝中至今仍有翰林多吉水、朝士半江西的说法,”朱厚炜缓缓道,“若有人借乡情之故,结交朝中重臣甚至行贿呢?”
孙清一愣,他倒是瞬间想到一人,虽不生长于江西,但原籍确是江西……
“并无实据,胡乱猜测亦是无用,”朱厚炜按了按眉心,“但此番遭遇,我还是打算上个密折。”
“只是……”牟斌迟疑道,“若是内侍也被收买,殿下的折子不能上达天听,那又该如何?而且此番让殿下祭祖,也不知天子到底是何用意。”
朱厚炜叹了声,“你说的也很是有理,前些年安化王刚刚伏诛,朝野上下对诸王都极为忌惮,我这个时候出头反而会让人觉得我别有用心。”
孙清也觉得此事不易处理,郁卒道:“先前是刘瑾,后来又是钱宁,如今好不容易都消停了,殿下这位皇叔却又……”
朱厚炜轻咳一声,“先生,宁王是太、祖五世孙,我是太、祖八世孙,论起辈分,恐怕算是我的皇叔祖,当真碰到了,恐怕我还得行拜礼。”
“此外,崔骥征不宜抛头露面又业已负伤,我已将厢房让与他歇下,”朱厚炜在孙清外间的软榻上坐下,“今日便让我为先生守夜,请先生莫赶学生走。”
孙清吓了一跳,“这如何使得,殿下折煞臣了,这让臣如何敢安寝!还是臣睡外间,殿下睡里间,不然说出去,臣就是有十个脑袋都不够砍啊!”
“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何况天下岂有学生高床软枕,先生为学生值夜的道理?”朱厚炜厚着脸皮准备躺下去,却被他们二人死死架住。
“不如殿下去我那屋歇下,我为殿下守夜。”最终还是牟斌想出了个既无损尊卑礼数又无碍师生天伦的法子。
当朱厚炜最终躺在牟斌榻上,忍不住想:同榻而眠、两小无猜的日子,到底是回不去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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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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