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知道怕了，刚硬拽着我来的时候，当真没料到会有这么个场面吗？”
她现在杀疯了，不论贫贱，不论官位高低，全都是无差别攻击，连沈昭都敢怼的明明白白的。
但似还觉得不够，她左右踱了几步，挑了一块湖边一巨石上，坐了下来，随即侧身道：“崔公子，我便如你们所愿，做这一刻钟的娼妓，也给崔公子所要的公平，可好？”
“女冠高义，我自愧弗如.....”
“别给我戴高帽子，只是以后有人骂我行事癫狂的时候，但愿崔公子与天下寒门学子，能不吝发声，还我清白。”
崔佑面色微微发红，但事已至此，还是当机立断，快速着人取了画笔来，他下笔如有神。
但阿恒仰头望着那云间月，却是前所未有的绝望，她今日因一时不忍闯下大祸，怕是以后在这古板朝代中行事，就更加艰难了。
一刻钟后，她毫不犹豫起身便走。
也不管后面众人如何。
也不管那崔佑有无得偿所愿。
过了良久，沈昭方策马跟了上来，却不说载她，而是默默跟在身后。
看她慢慢将一双云履走的污泥遍布，一双腿也忍不住打起颤来，方开口道：“我就不该管你，让你死这大街上最好。”
阿恒轻嗤一声：“表哥这般疾言厉色，想必是崔公子略胜一筹吧！”
“少打听点事，还是先管好你自己吧！都自身难保了，还关心他人。那崔公子可是与你有何故旧？是给你买衣买食了，还是护你样样周全了？”
“我与他素昧平生，刚才那般冲动.....”阿恒咬着唇静默不语，半晌方抬起头来，眸中似有星光点点。
她一错不错地看着沈昭：“不过是一直想着表哥方才说的话。虽人的命天注定，但庸庸碌碌过完的一生有何乐趣可言？我命由我不由天，总有人要冲破桎梏，去看看别处的风景吧！哪怕并不比自己原来看到的风景好，但过程领略过了，谁又在意终点到点是个什么鬼样子呢！”
沈昭心一软，方将她捞了上来，护在怀中，却又咬牙切齿的骂了句：“痴人！”
“对！我就是又痴又笨又傻，满意了吧？”阿恒说完又软下身来：“但一会儿回去后，你能不能别把这事儿告诉仙姑。”
沈昭眉一挑：“刚刚连李思道都敢怼，怎么，现下知道怕了？”
“你别骂我了行不行！”阿恒双肩垂落，回身定定地望向他，神情也是说不出的落寞：“今日之事已断了我的后路，我怕是要一辈子，都躲在清云观里当姑子了。”
“放心！”沈昭用力揉了揉她的后脑勺：“要实在没人娶你，本公子就勉为其难.....”
“算了！”阿恒不等他说完，又快速转回头去：“一辈子在观里当个姑子也没什么不好的。”
倒给沈昭整郁闷了，舌头死死顶住后槽牙：“本公子给你脸了是不是！”
但事情走向，似乎也没想像中那么糟糕。
沈昭隔日来了清云观，站在廊庑下，见她正没心没肺的同两个年幼姑子踢毽子，弯嘴坏坏一笑，盯着她对着口型说道：“你完啦，你那事，闹大了！”
阿恒脚上的毽子踢出去有三四米高，却不管不顾，一脸心慌地将他拉到无人处：“怎么说？洛京城中这么多道观，他们还真能这么巧，寻到这清云观中来吗？”
“不好说啊，反正大家都认识我，都知道清云观是我姑姑的道场。”
“那怎么办!”阿恒急的如热锅上的蚂蚁般：“要不你随我去跟仙姑陈情，就说那些事都是你逼我做的。”
“你这如意算盘打的倒是挺响！”沈昭顺势坐在花藤下面的秋千架上，平视她染了霜露的眉眼，嬉笑着气她：“但我偏不！虽我高堂尚在，姑母也已嫁作人妇，但你知道的，她教训起我来也是从来不手软的。”
“那你就等着给我收尸吧！”阿恒瞪了他两眼，转身欲走。
沈昭忍笑忍的双肩簌簌发抖，忙拽住她的冠带将她拉到自己身前来：“好了，不逗你了。李思道同时呈了贺兰兄和崔佑的画作给对人，可圣夫看了两眼便腻了呢，倒是对你本人好奇起来。”
阿恒细细想了会儿，方扣着手指说道：“也是了，她即能反出男人称霸的王朝，自立为帝，我这些自以为胆大的行径，都小巫见大巫了，根本不值一提。”
“嗯，不过当时左相大人刚好在场，看到那画上之人，一下便猜到是你。”
阿恒又坐立难安起来，她这位父亲虽惯以笑脸迎人，但手段极其了得，不知为何，无论是她，还是她的原身，都是有些怕他的。
踟蹰良久，方又问道：“后来呢？”
“后来，左相大人，我那位好姑父便认下了你。”
女帝陛下哈哈大笑，随后又顺口说了句：“如此有趣的女儿，左相大人不接回身边来养着吗？朕想不出，这洛京城若多了这么一位胆色无双的贵女，会热闹成什么样子。”
阿恒惊的直直望向沈昭：“你的意思是说，父亲就快要接我回相府了？”
沈昭轻笑颔首。
阿恒那眉头却皱的更紧了。
沈昭便怪道：“你从前不是很想回相府去吗，怎么听见这好消息，反倒一点不开心了。”
若是从前的阿恒自然是开心的，花样年纪的小姑娘，谁总愿呆在道观里虚度光阴呢！
但现在的阿恒，身体里住着的是一个败诉后便一蹶不振的落魄律师。
她曾奋起反抗，为弱者发声，却被那个社会渣滓谩骂、威肋、寄恐吓包裹。
甚至一些被带了节奏的路人，都开始网暴人肉她。
于是她开始暴躁、抑郁、整夜整夜的失眠....
可自穿到阿恒身上后，虽粗茶淡饭，但至少能每天能睡上个好觉。
可若回到相府去呢？她这样的性格，这样嫉恶如仇的心性，当真合适吗？
左相府中，相爷散朝归家后，让人把顾姨娘唤了来：“在你那云隐小筑，收拾出一间像样的屋子来。”
顾姨娘绞着手，声如蚊讷：“我那里本就不宽裕了，相爷，是谁要过来暂住吗？”
左相抬起头，笑咪咪地望向她，但眼神中却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恼恨？
她方慌忙道：“是妾僭越了，不是有意要打听相爷的事，只是实是不知，要按什么规制收拾才妥当。”
“瑶华什么规制，也给她按什么规制。”
他这么一说，顾姨娘却更加惊奇了，却又不敢往下问。
出了书房，她塞了几张银票给书童：“今日朝上发生了什么事了吗？”
那书童堂而皇之地揣进袖中，倏而一笑：“给姨娘道喜了，七娘子怕是马上就要归家了。”
“小七？”顾姨娘那脸上却看不出半分欢喜来：“她在观里住的好好的，回府中来做什么。”
“这....我也不知，只是表公了过来问的时候，凑巧听了那么一耳朵。”
“哪个表公子？”
“姨娘这话我就不明白了。”书童一脸茫然地挠了挠头：“咱们相府正儿八经的表公子，可不就是沈家三代单传的那位吗？”
顾姨娘被搅得心烦意乱，回去的时候，还差点跌进荷塘里去。
府上另外两位姨娘谢氏和花氏，倒比她的消息还快些，一早便在云隐小筑等着给她道喜了。
“我就说小七是个有福气的，独姐姐只拿瑶华当个宝。”
“就是啊，明明是一胎双生的姐妹，可亲娘竟偏心偏成这样，说出去都没人信的。”
两人哈哈笑着，虽只是说些玩笑话，但听在顾姨娘耳中，却莫名多了些别的意味。
这相府主母沉迷修道炼丹，早就不管府中庶务了。她这些年掌着府中中馈，但到底还是名不正言不顺。
说到底，虽同为妾室，可花氏和谢氏又有多服她呢？
莫不是看出了当年那事的猫腻？
顾姨娘正暗暗起疑，一群孩儿又进来闹了。
五娘子琼英转着手腕上的玉镯，笑的见牙不见眼的：“哎呀，千盼万盼，我那可怜的七妹妹终于要回府了。”
四娘子妃丽素来不多话，此时竟也附和道：“我记得小时候七妹虽瘦弱却极爱笑，不知在道观里住了那么久，心性如何了，不过她与六妹妹一胎双生，有六妹妹比着，想来定也不会差的。”
六娘子瑶华虽极力压抑，却渐渐压不住那满心怒气了：“我由父亲大儒教养，她却在道观里迎来送往，怎么就一样了，四姐姐说话也不过脑子，还一口一个妹妹的叫着，装样子给谁看！”
妃丽忙低下头去，拿起绣帕掖了掖眼角。
她的亲生娘亲花姨娘骤然黑了脸，正要替女儿说上两句，
谁知琼英猝然站了起来，转着瑶华转了两圈，啧啧道：“哎呀，你不开口我还没发现呢，我们都这般开心，怎么你这眉头....”
瑶华一脸嫌恶地躲开她的手。
琼英却又换了另一只手轻点了下她的嘴：“还有这嘴巴，都能吊起个油壶了！”
说是轻点，但瑶华能觉得她用了大力，这根扇她巴掌何异！她立马便坐不住了，追着琼英就要打，屋内众人看热闹似的，个个捂着嘴偷笑。
宋琼英乃谢姨娘所出，而谢姨娘娘家是做镖局的。
而宋琼英自小跟在几位舅舅身边耳濡目染，落通些武艺，躲宋瑶华就跟闹着玩似的。
瑶华眼见就要抓到了，便蓄了十成的力，哪之琼英一个利落旋身，她竟失手把顾姨娘最爱那套茶具掀翻在地上。
顾姨娘当着外人，也不好落她的面子，只捂着胸口道：“好啦，好啦，你们都出去吧。闹来闹去成什么样子，也让我清静清静。”
侍女们进来收拾茶杯脆片了，众人方一起出了云隐小筑。
瑶华倏地跪在顾姨娘身前：“娘亲啊，宋琼英在外面三番五次落我面子，您得想个办法好好治治她。”
“相爷去岁遭了刺杀，如今身边死士暗卫，一多半都是用的她们谢家人。你现在就是再生气，也得先给我忍着。”
“那阿娘想个办法，别让七妹妹回来了，她自幼长的道观那种人流混杂的地方，想必定是粗鄙不堪。回来若闯出什么祸，不是平白带坏了我和阿娘的名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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