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欢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气息的灼热，她本来身体就没有多好，被绑到这里来这么一番折腾发了高热也不奇怪。
只是顾念宸的眼神太奇怪，担忧快要从那双黑亮的眸子里溢出来，被恶意浸泡过后再见到属于正常人的怜惜，迟欢一时不知作何反应。
在一个不正常的环境里，正常人显得格外不正常。
“你先躺下。”顾念宸焦急道，她没什么照顾病人的经验，只知道发烧的人不能受凉，要降温，吃药，喝热水，药现在是没有的，但是降温烧热水可以有。
她给迟欢盖好被子，将浸了凉水的毛巾覆在她的额头上降温，接着准备去烧热水。
看了一圈后意识到这个鬼地方没有电，更别提电水壶，煤气显然也是没有的，顾念宸长这么大还从未用生炉子这种朴素的方式烧过水，抓耳挠腮地折腾一番后发现自己房里的火柴受了潮，一根都划不着，按照原主的记忆她那俩娘亲的房中应该有火折子，顾念宸不再耽搁，朝着熄了灯的主屋走去。
走到门边，黑漆漆的屋内传来的声响又让顾念宸停住了脚步。
“这城里来的坤泽在咱们村里很难安分，得弄疯了才叫人安心。”
“再不安分用铁链锁着又能跑到哪里去？只要锁住了，再烈的性子都能打服，刚刚我去宸儿屋里管教她，看她也是个识时务的，挨了打也还是喊我叫娘呢。”
“你们坤泽就是耳根子软，”乾元不客气地指责，“她嘴上喊你娘，心里可不知道怎么想的，顾六她媳妇儿平常多服帖，还不是瞅着机会就跑去报了里正，哭着喊着自己是被拐来的，要不是顾六早把她弄成了半疯，这事儿还不好收场，一个疯子的话谁能信？她疯了，来历还不是咱们这边想怎么说怎么说，里正那边也好下台阶。”
“先锁着生了孩子再说吧…”坤泽的声音有些迟疑，“她要是不疯，还能帮着干活，又有些学识，以后用来带孩子也好。”
“疯了有疯了的用处，顾六家媳妇儿虽然疯着，给顾六赚了多少钱？咱们村单身乾元那么多，几乎每个的钱顾六都赚过，我看你拐来的这个比顾六家的还要好看几分…”
“顾二家媳妇儿跑了！”敲锣的声音从外头传来，在万籁俱寂的夜里催魂一样地响着，仿佛一句咒语，整个村子的狗都叫了起来，此起彼伏，刚刚空寂的村庄骤然热闹起来，家家户户都点起了灯，前院的门被急促地拍响。
“顾三！帮忙追一下！”
“知道了！”屋内传来应答，油灯亮起，两人披了衣服出门。
“要叫宸儿吗？”
“叫她做什么，她现在正办事呢。”
逐渐远去的声音消散在风中，大门吱呀着阖上，顾念宸赤红着眼睛从隐蔽处走出来。
天知道她用了多大的毅力才克制住自己当场杀人的**。
“天将亮时，顾二家媳妇儿被捉了回来，衣衫在追捕中被撕扯得破烂，顾二愤怒地将她摔在地上，随手折了路边的枝条将她的衣衫彻底抽碎，高烧中的迟欢被暂时解了锁链带出去观刑，乾元们围在四周兴奋地看着衣衫已经无法掩住的白皙，中庸们也抛却了繁杂的劳动来看热闹，坤泽们或者麻木，或者成为顾家村中兴奋的一员，从她人的痛苦中汲取莫大的欢乐。
迟欢疲惫的眼眸与地上的受难者相对，悲悯积累起来几乎将她压垮，顾二发泄够了，转身对乾元们道，‘还有没有要享受的？排队来。’”
原文从脑海里浮起，顾念宸忍不住干呕起来，踉跄着进了主屋，找到火折子，急匆匆地去烧了热水。
顾家村的众人在她脑中凝结成一个狞笑的恶鬼，兴奋地践踏着她脑中的正义规则，将这方大山变成了无间地狱。
还有里正，顾念宸愤怒到极点反而冷静下来，顾家村猖狂至此，官员的有意包庇功不可没，他日算总账时，这位她必然不会放过。
这世间若无报应，那我就来创造报应。
“迟欢，喝点热水。”顾念宸揭下迟欢额头已经被体温捂热的毛巾丢进盆里，轻声唤道。
迟欢挣扎着起身，喝了一口水，甜丝丝的，像是加了糖。
“甜吗？我加了一些糖。”顾念宸见她愣住，解释道，“我刚刚想起来你好像很久没吃饭了，加点糖补充一些能量。”
呃，这个时代有能量这个词吗，这里的能量和自己想表达的能量是一个意思吗？
我要用什么词来代替它？顾念宸又有些想抓头。
迟欢却没有困惑的神情，两只手伸出来捧住了杯子，沙哑着声音道谢。
“不用谢。”顾念宸又伸手去摸迟欢的额头，刚刚被冷毛巾敷过，不太能摸出来热度，于是又摸了摸迟欢的脖子。
滚烫。
迟欢的后颈被突然触碰，猝不及防地抖了一下。
“怎么了？”顾念宸收回手，奇怪道，“是冷吗？”
以自己现在的处境，迟欢不好说坤泽的后颈不能被乾元随意触碰，只得摇摇头，又点点头，“有些冷。”
这是烧糊涂了？顾念宸有些心焦，又没什么办法，只能让人先躺着休息，祈祷她能发汗。
按照原文走向，迟欢不至于因为这一场高烧丢命，也不会被烧坏脑子，但结果是一回事，过程又是一回事，无论结果如何，过程中的痛苦都真实存在，无法抵消，更何况她这个异世界的人穿过来，还不知道会引发什么蝴蝶效应。
顾念宸又回想了一遍自己的作为，应该不至于把迟欢的身体推向更差的境地，夜色仍然深沉，她也倦了，躺下去贴在床边浅浅地打了个盹。
等到天边现出鱼肚白，迟欢略微清醒了一些，动了动身子眼角的余光扫到了睡得死沉的顾念宸，昨晚的记忆复苏，迟欢打量着眼前人，心乱如麻。
如果她没记错，顾念宸昨晚照顾了她一夜，睡在她旁边也是规规矩矩的没碰她一下。
以这个村子的道德标准来比较，好得诡异。
与撞墙前的顾念宸比较，判若两人。
熟睡的人突然动弹起来，迟欢一惊，立刻闭上双眼装作没醒，耳边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带着些凉意的手贴了贴她的脸，接着是一声叹息，片刻后有湿冷的毛巾盖上她的额头。
“还烧着，怎么办啊？”顾念宸自言自语，看看时辰，差不多是原文里顾二家媳妇被抓回来的时间了，她伸了个懒腰，洗把脸走出去，就着晨光神清气爽地在村子里逛了一圈，大约摸清了村子的布局，风声里传来隐约的狗叫，顾念宸脚步一转向家走去，片刻后不出意外地看到了风尘仆仆归来的两位娘亲，按原文里的设定她应当分别管她们叫乾娘和坤娘，坤娘她昨夜见过了，乾娘她算是第一次见。
长得倒是人模狗样，传给原主一副好皮囊，就是心烂得狗都吃不下去。
“出什么事了？”顾念宸一副刚醒的样子，装作漫不经心。
“顾二家媳妇昨晚跑了，我们追了一夜才给逮回来，亏得顾大家的狗鼻子灵，”乾娘回答，“顾二气坏了，正在村口教训人呢。”
“是吗？”顾念宸没心没肺地笑起来，“我带我家媳妇去看看，钥匙给我。”
“她还没起吗？”
“昨晚折腾狠了，”顾念宸无所谓地耸肩，“半途晕过去好几次，实在是坏人兴致，我说坤娘你下手真是没轻没重，下次少替我教训她，坏我好事。”
“我也是为你好，怕她不服你，到时候惹出更多麻烦来，”坤娘掏出钥匙交给她，不放心道，“成事了就好，你年纪轻，别给人迷了心智，今天带她出去一次，回来还是要锁上，要不钥匙还是交给我保管…”
“哎呀，我的人我自己管，”顾念宸不耐烦地皱起眉，“行了我进屋了。”
“孩子长大了，”乾娘笑道，“你少操点心，那到底是她的人，她想怎样就怎样。”
顾念宸关上门，心道那俩人最好把自己的话听进去，少趁着自己不在迟欢身边给迟欢使绊子。
屋子隔音差，院子里几人的高声谈话清晰地传进迟欢耳膜，迟欢模模糊糊地意识到顾念宸面对两位娘亲说了谎，目的应该是防止自己再被教训，至于其他的…
她不傻，自然知晓逃走的坤泽被抓回来决计不会好受，顾念宸要带她去看，是为了杀鸡儆猴吗？还是为了……拿到钥匙？
她向来擅长探寻事物的本质，故而直觉顾念宸的不同寻常，只是人心是这世上最难看清的东西，顾念宸的心里现下到底是怎样的想法，她也不敢确定。
钥匙插进锁孔，随着轻微的咔哒声，她的手脚陡然有了摆脱束缚的轻快，迟欢抓紧时间转了转手腕，不等顾念宸吩咐就从被窝里爬了起来，正撞见顾念宸一脸晦气地把叮铃啷当的锁链扔到床尾。
“妻主早上好。”迟欢低眉顺眼地打了个招呼，一边偷偷打量顾念宸的脸色。
“私下叫我念宸就好。”想到待会要带她出去，原主的两位娘亲肯定也跟在旁边，为免招来教训，迟欢还是表现得恭敬畏惧一些好，顾念宸也就没再要求她叫自己的名字，只说了私下。
“念宸早上好。”带着试探的心思，迟欢大着胆子又打了一次招呼，只见顾念宸愣了一下，眉眼骤然温和下来，眼中的开心不似作伪，乐呵呵道，“早上好。”
她是真的没有恶意，迟欢悬着的心放下一些，又大胆地迈了一步，“念宸是要带我去观刑吗？”
顾念宸一时语塞，虽说她这样说的目的是借机拿到钥匙，但就结果来看她确实要带迟欢去村口看那人间惨剧，就在她绞尽脑汁想一个好听点的说法时，迟欢已经对她的迟疑做出了解读，一脸真诚地卖乖，“娘已经让我知道挨打有多疼了，我不敢跑的，而且我在城里都经常迷路，山里更是跑不出去，我以后会听你的话，你不允许的事情我都不会做的。”
“我…我不是要吓唬你，”顾念宸心一横，索性挑明真相，“我只是想找个由头把你锁链的钥匙拿到手，你…不要害怕，但是你刚刚说的也没错，现在不是你逃跑的好时机，你不要轻举妄动…呃，总之，你别害怕，也别着急，我都有安排。”顾念宸觉得再说下去要给自己越抹越黑了，干脆闭了嘴。
迟欢看着眼前人摆在脸上的尴尬，知道这人没有威胁自己的意思，心中的天平更倾了几分。
她当然知道现在不是逃跑的好时机，单凭自己的力量是绝对无法离开的，但如果眼前这个人当真良心未泯，那就有利用的空间，离开这个村庄也就并非不可能。
迟欢忍着身上各处的疼痛穿好衣衫，把自己整理好跟着顾念宸出了门，见到院子里的妇人又觉得背上的伤隐隐作痛，怯生生地喊了声娘亲。
两人看她驯服的样子，颇为满意地嗯了一声，转身在前面带路，村口的喧闹逐渐清晰，顾念宸听着人群中传来的怒骂和哭求胃都快要绞到一起，猝然停住脚步。
再不采取行动就来不及了，人群的兴奋正在高涨，必须及时遏制这场狂欢，才能救下那个正在被人群围猎的坤泽。
“你们先去吧，”顾念宸捂着肚子对乾娘说，“我好像有些闹肚子，先回家一趟，你们看紧她。”
乾娘不做他想，立刻应了，顾念宸脚步飞快地离开，沿着一早规划好的路线潜进一家堆满柴草的院落。
既然她来到了这个世界，就不会让原文中的悲剧重演。
她有的是手段和力气，来教会这些人渣道理。
这一村孽畜，她一个都不会放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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