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颐对这位郡主的孤冷早有耳闻,但这一路怕是得走上小半个月,两人从头到尾一声不吭好像也不是那么回事。
易弦还真就不主动说话,一直反反复复地擦拭着她的短刀,擦完便举起对着帘子外透过的光来回欣赏,欣赏完接着擦拭,无止无休。
“郡主很喜欢这把刀?”明颐试探着开口,心中暗暗祈祷这个话题千万不要触到郡主的霉头。
“是啊,很喜欢。”易弦倒是回答得干脆,“永和四年瑾哥哥送的,当然喜欢。”
谨.....哥哥?
换谢欢容叫她可能不觉得有什么,但这三个字从冷若冰霜的易弦的金口里吐出来,就难免有了几分怪异。
裴谨和易弦应该年纪相仿,估摸着易弦还要长裴谨几个月,那这谨哥哥叫的便是....
太子谢瑾?
明颐偷偷看了眼易弦,发现对方完全没有抬眼搭理自己的意思,满心满眼都是手里那把亮到反光的短刀,一贯冷艳的面庞上也添了几分温柔的笑意。
话音刚落,车外便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易弦倏地掀帘,正撞见太子策马从旁经过,青玉冠下发丝散落沾着露水,暗金广袖被风鼓起,更显得整个人单薄得像张浸透月光的宣纸。
“怎么又瘦了。”易弦喃喃自语。
这委实有些震撼明颐了——很明显,易弦之所以能如此准确地拉开车帘,靠的是能够在嘈杂的车马声种准确辨别独属于太子的马蹄声。
这究竟要多敏锐,多了解太子的人才能做到。
马蹄声远去,易弦终是恋恋不舍地收回了目光,余光倒是在转回头时扫过仍在目瞪口呆的明颐。
明颐自知失礼,忙欲盖弥彰地把眼神别过去,却还是被易弦叫住了。
“有什么好躲的,难不成我还能把这刀往你身上插?”
您疯名在外,还真说不好能不能。
明颐腹诽了一句。
谁料还没等她想出回应的话,易弦就补了一句惊天地泣鬼神的话,“你难道不知道我倾慕太子?”
我一个公主伴读为什么要知道您易弦郡主的心上人是谁!
易弦喜欢谢瑾,光是上车这一会儿就能让明颐猜个**不离十,再联系起那日文华殿争鸣时她对太子新政的句句维护,她便基本能够确定下来。
惊天地泣鬼神的是,易弦还真敢挑到明面上来说啊!
她只想问易弦一句,郡主,咱们熟吗?
“郡主的私事,臣女自然不知。”
“我当整个毓金宫上下都传遍了呢。”易弦好像根本不在意名节这种东西,“连欢容那丫头都没和你说过,她四五岁时因为总缠着瑾哥哥,妨碍他处理国事,被我骂哭的事?”
明颐更是瞠目结舌。
易弦果真得太后宠爱,连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小公主都敢得罪。估计连皇上也把对远嫁和亲的妹妹的愧怍转嫁了一部分到这个小外甥女身上,更加包容了些。
连公主都敢骂的郡主,性格果然比传闻中还疯癫几分。
明颐愈发觉得易弦若是哪不顺心,真能把这短刀往她身上捅了。
可是太子虽然至今未娶,却已经二十有五,她听谢珩说过,易弦才刚刚及笄,还未定亲。
她比他小了整整十岁。
“不曾。”
明颐认为,易弦对情爱明显是不避讳的,有什么说什么肯定要比哪句话不小心得罪了她好,便大着胆子问道,“臣女斗胆,敢问郡主,为何倾慕于太子殿下?”
她是真好奇。
这位未来的国君容貌俊朗、博闻强识又礼贤下士、年轻有为,喜欢太子肯定不是什么稀奇事。然而在明颐看来,论起容貌俊朗、博闻强识、年轻有为这三点,光是裴谨就不输太子。
明颐觉得,易弦倾慕太子,肯定还得有什么别的理由。
“如若没有他年少时向陛下进言,我连被接回大荣的机会都没有。”
是啊,易弦不仅是太后的外孙女,更是南诏王的女儿。
南诏,对中原女子来说无疑是梦魇一般的存在。
在荣人眼中有悖纲常伦理之事,到了南诏,全都合情合理。南诏王室兄终弟及,继承的不仅是爵位,更是兄长的妻子,连兄妹通婚都是常有的事。
陛下刚即位时,南境就打了胜仗,让已是南诏王妃的靖宁长公主再回大荣是不可能了,才十岁出头的太子便向陛下提出,将长公主之女易弦接回大荣,以慰藉太后思女之心。
“我的骑射都是他手把手教的,那时他还在跟着杨太傅读书,就已经相当有自己的政治主见了。”
易弦的思绪不自觉飘回七岁那年的马场,太子的手覆在她握弓的指节上,空气里飘着槐花的味道。
“阿弦看准那面旗。”年轻的太子引着她拉满雕弓,箭尖指向演武场尽头的旗帜,旗角破洞处漏进一缕夕阳,像道未愈的伤口,“靖宁姑姑当年和亲南诏,怀里就揣着半面这样的旗。”
弓弦震响的刹那,箭矢劈开旗杆上缠绕的藤。谢瑾解下腰间短刀递给她,孔雀石刀柄还带着体温:
“总有一天,金陵的运河会一直通到大理城,大荣的铁骑能踏平无量山,再也没有女子会被牺牲和亲,只为换边境三五年苟安。阿弦,我这一生都会为那有朝一日而努力的。到那一天,我们一同去接靖宁姑姑回家。”
他没有骗她。
八年来,她去东宫、去匠人府看过他多少次,她已经记不清了。
她见证了他的这八年。
多少次,试射改良弩机崩开的虎口还未结痂,笔杆一压又渗出血珠,他还在亲自修正着匠人府呈上来的《水转连磨图》。
多少次,她来给他送药,更漏声惊得他猛然咳嗽,帕子接住的半口血里,浮着连饮七日提神汤的残渣。
多少次,晨光刺破云层时,他的油灯还没灭,就这样伏在书房的塞北屯田策上沉睡,睫毛结着霜,掌心还攥着半截从农具模型上掰下的木刺。
“他本不需要做这么多的。”
“他是皇上唯一的嫡子,谢璧平庸、谢瑜纨绔、谢珩莽撞,皇上选不出第二个太子来,他只需要好好活着,就能当上未来的君王。”
“可是他偏偏就把一生全都献给和他几乎没有什么关系的一切了。从古至今,有几个君王真管苍生,又有几个皇帝真在乎百姓?他们只在乎自己的政权稳不稳。”
“你说,我有什么理由不爱他?”
明颐沉默了。
她是不大信神明的。
但这一刻,她在心里偷偷祈求满天神明,让这位年轻的未来明君永远健康平安、福寿绵长。
她不希望他的才华和抱负因为太早透支了身子,失去施展的机会。
她忽然又想起一个问题——
“既然阖宫皆知郡主倾慕太子殿下,郡主又深得圣眷,圣上为何不直接赐婚?”
听了易弦方才的话,她简直觉得她和太子就像画本子里走出来的神仙眷侣一样,女子才貌双全个性鲜明,男子德才兼备意气风发,只要两情相悦,就该长相厮守天荒地老。
可是易弦分明已经及笄,又为何还没被指婚给太子?
难道皇上对太子妃的人选另有自己一番谋算,还是太子对易弦只有兄妹之谊,并无男女之情?
作为太子妃,易弦唯一的缺陷在于只有太后陛下怜惜,并无母族实际助力,但明颐觉得,太子不是那种会把“家世显赫能带来助力”定为选太子妃标准的人。
“因为他不愿娶。”
明颐没想到,易弦能答的这样直白。
“不止我,他不愿和任何人成婚。”
会写长篇!这只是一个开始,后面的群像和剧情会越来越精彩~期待读者宝宝收藏!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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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弦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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