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雪断崖之上,那道由“曜日”剑气劈出的赤金沟壑,边缘焦黑翻卷,灼热的气息渐渐被漫天飞雪温柔覆盖,却掩不住其下铭刻的决绝与鸿沟。寒风呜咽,卷动着萧烬留下的半幅染血残袖,猎猎作响,如同招魂的幡,最终被苍茫雪幕彻底吞没。
谢衡的背影,早已消失在通往天剑山的风雪深处。玄色大氅翻飞,每一步都踏得沉稳如山,却又承载着千钧之重——断魂峡的血色,晚照凝固的惊眸,师父重伤的静室,整个天剑门乃至依附其生的万千目光,沉甸甸地压在他的肩头。守护的道,在这一刻,清晰得如同淬火的寒铁,冰冷而坚定。他不能回头。
萧烬离去的方向,风雪更急。墨色的身影融入混沌,每一步都踏碎一片凝固的时空,留下孤绝的脚印,旋即被暴雪抹平。臂上的伤口深可见骨,寒力自行封冻了血脉,却封不住灵魂撕裂的剧颤。血誓已立,前路荆棘。破军匣残片在怀中如同蛰伏的凶兽,意味着他注定要踏入更深的阴影,与幽冥、与黑狼、乃至与整个“正道”的冰冷秩序为敌。非为作恶,只为劈开那层禁锢生机的壳。道不同,心为界。这界,是他亲手划下,亦是他必须背负的宿命。
自此,江湖再无“天剑幽影”并辔同行的传说。
谢衡回到天剑门。满目疮痍的别院,师父柳擎苍白如纸、气息微弱的病容,同门眼中难以掩饰的悲愤与沉痛。他沉默地跪在师父榻前,接过那柄沉甸甸的“浩然正气剑”。
“弟子在,天剑门便在。” 声音不高,却似磐石落地。他眉宇间的少年意气彻底褪尽,化为深潭般的沉静,幽邃眼底是挥之不去的痛楚与无边的孤独。
重整门庭,追剿黑狼门残党,与幽冥教势力针锋相对,手段凌厉果决。他成了武林盟不可或缺的砥柱,“秩序”与“光明”最坚实的象征,只是那光明之下,总透着一丝无人能解的寂寥寒霜。
夜深人静,他常独自登上天剑峰顶,墨发素衣,身影孤高如万仞绝壁,俯瞰云海翻涌的江湖,仿佛要融入亘古苍茫。袖中,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那枚触手温润却又冰凉的墨色玉佩——阴珏。玉质内敛,暗金纹路在孤寂的月光下流转,如同沉睡的星火。
萧烬彻底隐入江湖的暗影,如同水滴汇入寒潭,再无踪迹。
偶有零星消息在底层流传:闽越毒沼深处惊天能量爆发湮灭幽冥分舵;北地边陲鱼肉乡里的豪强一夜满门冰封;西域贡品被诡谲手法劫走,疑涉失传秘术……真伪难辨,皆指向一个行事狠辣、力量莫测、游离于正邪边缘的“幽影”。
他背负着血誓和无法言说的愧疚,在另一条布满荆棘与误解的路上踽踽独行。或在荒村野店的角落,或在月光无法照亮的断壁残垣下,
他处理着臂上那道永不愈合、象征着决裂与誓言的狰狞伤口。每一次触碰,刺骨的寒意与灵魂的悸动便如影随形。
他会拿出谢衡赠予的“流云护腕”,指尖拂过那温热的金属表面,感受着其上内蕴的、属于“曜日”的灼热气息。
护腕的光芒似乎被风霜侵蚀,黯淡了些许。心口那沉寂的日月图腾骤然灼烫,谢衡素缟执剑、划地为界时那双饱含巨大痛苦、沉重觉悟与无尽遗憾的眼眸,清晰得如同昨日。图腾深处,烙印下的是同样复杂难言的情感:深刻的理解、切肤的愧疚、永恒的遗憾,以及独行路上刺骨的冰冷与决绝。他将护腕重新戴好,贴身珍藏,如同汲取黑暗中最后一点来自“光”的微温。
那日,他追踪一条关于“兵燹残片”异动的线索,深入南疆瘴疠之地。在险峻的“鬼见愁”峡谷中,遭遇了黑狼门与幽冥教精心布置的绝杀陷阱。
毒雾弥漫,机关重重,更有数名隐世多年的邪道老怪坐镇。萧烬浴血苦战,至阴寒力催发到极致,冰封万物,却也引得自身旧伤迸裂,内息紊乱。
激战正酣,他险被一道淬有“腐骨蚀心”剧毒的幽冥鬼爪掏中后心!千钧一发之际,一道煌煌剑光,如同天外惊鸿,带着堂皇正大、涤荡阴秽的浩然之气,自峡谷上方百丈高的绝壁处悍然斩落!
那剑光并非攻向萧烬,而是精准无比地劈在萧烬身后一名正欲偷袭的黑狼门长老头顶!剑光过处,毒爪粉碎,那长老连惨叫都未及发出,便被至阳剑气焚为灰烬!剑气余波扫过,更是将笼罩萧烬后方的毒雾驱散大半!
萧烬瞳孔骤缩,猛地抬头望向绝壁之巅!只见一道挺拔孤峭的身影,在极高处一闪而逝,玄色衣袂在狂风中猎猎翻飞,如同展翼的孤鹰,瞬间没入嶙峋山岩之后,快得让人以为是幻觉。
但那道剑气,那纯粹的光明气息,萧烬至死也不会错认——曜日!谢衡!他怎么会在这里?!是追踪自己?还是巧合?那惊天一剑,是警告?还是……援手?萧烬心中巨震,冰封的心湖仿佛被投入一块滚烫的巨石!
他来不及细想,敌人攻势更猛!他压下翻腾的气血和复杂的思绪,眼中寒芒暴涨,将那份突如其来的悸动与惊疑,连同对那道身影的复杂情感,狠狠压入心底最深处,化作更加凌厉狠绝的反击!
战后,峡谷尸横遍地,寒冰与焦痕交织。萧烬拖着伤体,沉默地走到绝壁之下。抬头仰望,百丈悬崖光滑如镜,哪里还有半个人影?唯有几块被剑气震落的碎石,滚到他脚边。他弯腰,捡起其中一块,石头边缘还残留着一丝微弱的、属于“曜日”的灼热气息。
他紧紧攥着这块石头,冰冷的指尖感受到那点微温,如同握住了黑暗中转瞬即逝的星火。许久,他将石头收入怀中,紧贴着那对温热的“流云护腕”,转身,步履蹒跚却无比坚定地,再次踏入无边的黑暗与未知。
心口图腾灼烫依旧,这一次,烙印下的除了理解、愧疚、遗憾、冰冷,似乎还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被强行压抑的暖流与更深的困惑。
武林之中,“天剑”谢衡与“幽影”萧烬的名字,如同两颗骤然相撞又急速分离的流星,划过天际,留下浓墨重彩又令人无限唏嘘的轨迹。
他们的故事被添油加醋:太湖月下结义,万毒神墓并肩,终因立场殊途、红颜惨死而兄弟阋墙,风雪断崖恩断义绝……成了江湖人茶余饭后最富戏剧性的谈资,一段象征着正邪立场天然对立、情义难敌宿命枷锁的悲情往事。
无论何种评说,“双骄”的时代已然落幕,留下的只有深不见底的鸿沟,和两个在各自道路上渐行渐远的孤绝背影。
姑苏城最大的酒肆“醉仙居”角落,老乞丐李忘生抱着一坛劣酒,醉眼朦胧。邻桌粗豪汉子唾沫横飞地议论着两人彻底决裂的消息。
李忘生浑浊的老眼望向窗外纷飞的大雪,深深叹息一声,声音低哑得几乎被喧嚣淹没:“江湖啊……容得下刀光剑影,容得下快意恩仇,却偏偏……容不下两头都想守护这破碎山河的孤鸿……一个守着规矩的光,一个想劈开黑暗的影……都太重,太重了……可惜,可叹!”
他仰头灌下一大口辛辣的劣酒,呛得连连咳嗽,眼角似有浑浊的泪光混着酒渍滑落。他将继续在这江湖底层浮沉,如同一个沉默的见证者。
风雪初歇的断崖之巅。
万籁俱寂,唯有寒风掠过焦黑剑痕的呜咽。
一袭红衣,如同雪地里骤然绽放的彼岸花,悄然出现在那道燃烧的界痕旁。
苏挽霓绝美的脸上无悲无喜,亘古的悲悯沉淀在眼底深处。素手轻抬,怀中焦尾古琴未拨自鸣,发出一声低沉悠远的嗡鸣,哀悼逝去的情义。
她的目光落在那半幅被风雪半掩、浸透了萧烬滚烫鲜血的墨色衣袖残片上。指尖微动,残片如受无形牵引,飘然落入她掌心。
布料冰冷,暗红的冰晶凝结着撕裂自身的刻骨痛楚、滔天愧疚与永不回头的决绝意志——此世神格碎片的核心载体之一,“血誓之证”。
视线转向剑气沟壑边缘,一小截天青色剑穗静静躺在焦黑岩石缝隙里,末端墨玉珠温润——那是“曜日”剑穗的一部分,残留着金乌神力的微弱灼热,烙印着谢衡挥剑断义时沉重如山、痛彻心扉却又不得不为的守护意志——此世神格碎片的另一载体,“断情之证”。
苏挽霓将染血的残片与断落的剑穗小心收拢。两样凡物在她手中,却散发着源自轮回本源的悸动光芒,蕴含着此世最极致、最矛盾也最沉重的神性碎片——因深刻理解而生的决裂,因立场鸿沟而撕裂的情义,化作了深入轮回骨髓的劫灰。
她望向两人消失的方向,风雪早已掩埋足迹,空余苍茫。指尖一枚枯萎的牡丹花瓣无声旋转,花瓣边缘,一丝微弱到近乎虚无的金红与冰蓝光泽,如同缠绵又对立的星火,悄然流转、碰撞,最终归于寂灭。
“立场如天堑,情义化劫灰……”空灵飘渺的声音仿佛穿透时空帷幕,“此恨此憾,此悟此抉……已深入轮回髓。十世之印,愈发沉重了。”叹息声落,红衣身影如墨溶于雪幕,悄然消散。唯有那枚彻底化为齑粉的牡丹花瓣,随风飘散。
天剑门孤峰之巅。夜色如墨,星河低垂。
谢衡独立于危崖边缘,墨发束于素色缎带,玄青劲装在寒风中纹丝不动。俯瞰山下姑苏城点点灯火,勾勒人间烟火,也映照着江湖暗流。
背影孤高如万仞绝壁,挺拔却透着无边的寂寥。山风卷起玄色大氅,猎猎作响。他负手而立,右手隐于袖中,无意识地、一遍遍摩挲着袖内那枚贴身珍藏、触手温凉又仿佛蕴藏星火的墨色阴珏。
远离人烟的荒僻古渡。残月如钩,吝啬地将清辉洒在破败栈桥与幽暗江水。
萧烬隐于一艘废弃乌篷船的浓重阴影之中,背靠腐朽船板,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
月光无法触及面容,只勾勒出模糊孤峭的轮廓。臂上象征血誓的伤痕在阴影中隐约如盘踞毒蛇。
他微微低头,指尖拂过左腕上那对“流云护腕”温热的金属表面,动作轻缓,带着近乎虔诚的抚慰,又似在汲取黑暗中最后一丝微光。
风雪断崖之上,那道焦黑的巨大剑痕,在惨淡月光下如同永不愈合的伤疤,狰狞烙印于大地。沟壑边缘,那半幅失去神性、沦为凡物的染血墨色残袖,依旧在渐起的夜风中无力飘动、挣扎。
旁边,是同样光华尽失的半截天青色剑穗,静静躺在冰冷岩石上。象征着情义被彻底斩断、立场鸿沟冰冷如铁的现实。镜头沉入断崖下深不见底的寒潭。
潭水幽暗如墨,水底深处,两道微弱却泾渭分明、彼此排斥的金红与冰蓝色星火,各自沉浮,相隔咫尺,在永恒的冰冷与黑暗中,倔强地燃烧,永不相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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