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合租室友拿着手机凑到我面前时，我正坐在电脑前生闷气。
她将屏幕怼在我眼睛上，一边张牙舞爪：“啊啊啊，我家明明在直播上说他失恋了！”
我随意看了一眼那个白到发光的男人，而后没好气地将她推开：“走开，姐姐我也失恋了。”
她挑起眉：“怎么？又没抽到你的纸片人老公？”
我捂住脸，呜呜地假哭：“不是，我是真的被人骗感情了。”
一
我叫唐昕，一个二十三岁的普通白领。深度社恐人，从未谈过恋爱，是个资深游戏宅。
我用了一辈子的二次元头像，骗子们都说，用这种头像的人最不好骗，因为钱少还事多。
然而我确确实实地被骗了，并且是被一个男扮女装的变态。
这样丢人的事，还得从我一年前在某款仙侠游戏里救下一个小师妹说起。
-
一个合格的社恐游戏宅，可以把所有社交游戏玩成单机。
其他玩家扮演的俊男美女从我身边来来去去，我自心如止水。找npc问了问路，他告诉我，要去郊外打一只黑熊精，并劝我最好带一个同伴辅助。
然而对于我这样的人而言，同伴就是左手和右手、大号和小号的意思。
毕竟我是一个人单通了森林冰火人的天才。
然而当我匆匆赶到任务地点时，却发现有个头顶写着两级的柔弱少女挡在路前，正在努力单挑那只发怒的黑熊怪。
她坚持不懈地喝着药，并打出高达十点的巨额伤害。
我在她身旁等了许久，看她打掉的血还没怪回的多，终于看不下去了。
我真的不是想帮她，只是我赶时间。
于是我走上前，一个技能给那只精英怪秒了，而后迅速转身离去，生怕被她缠上。
但我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
很快我的聊天框里就传来一行字。
“你好厉害哇，我打半小时了。”
我嘴角抽搐，有没有一种可能这个怪旁边写着推荐三十级以上玩家挑战呢。
但我并不想理她，因为我确实赶时间。
“你能教我这游戏怎么玩吗？”不料她又追了上来，紧紧贴着我不放。
虽说很不情愿，但出于礼貌我还是回道：“你把任务提醒打开，跟着做就好。”
她摇晃了一下身体，我想就是点头的意思。于是施展轻功呼啦地飞远。
假装没有看到那个随之亮起的好友申请。
然而就当我风驰电掣地做着帮会任务时，一阵叮铃铃的闹铃声将我拉回了痛苦的现实。
我长叹一声瘫倒在椅子上。
又到上班时间了。
-
我赶到工位，想泡杯咖啡治治我那一到公司就瞌睡的顽疾。
然而一阵蹬蹬的高跟鞋声使我悠闲的动作顿时僵住。
“哟，真有空啊。”一道阴阳怪气的声音从背后传来，“难怪我们组进度这么慢。”
我抬起头，小声反驳：“该做的不该做的任务我都已经做完了。”
而她却反而生起气来，一拍桌子：“唐昕你几个意思？协调工作你不懂吗？”
能将把自己的工作推给组员说得如此冠冕堂皇也是没谁了。见许多目光向我投来，我社恐病又开始发作，于是在堆积成山的文件后装起了鸵鸟。
这个趾高气昂的女人是我的顶头上司，肖婷婷。
她是领导的熟人，一来便直接空降当了组长。其余组员都十分识相地捧着她，只有我不善言辞，所以处处被她排挤。
“婷婷姐别和她一般见识。”另一位组员给她递去一杯水，“到时候和领导说扣她工资就好了。”
“哼。”肖婷婷哼了一声，坐回了自己的工位上，开始玩手机。
而她忽然发出一声刺耳的尖叫，把我吓了一哆嗦。
“明明发微博了！”
周围人也跟着发出奇异的惊呼，纷纷拿起了手机。
“玩游戏太菜，被嫌弃了qaq。”肖婷婷激动地念着，随即花痴地大喊，“他好可爱！”
“是呀是呀。”其余人也立即附和。
听她们七嘴八舌地讨论着一个大概是流量明星的人，坐在角落里的我只觉得吵闹。
明明？我还美美呢。
我暗自撇了撇嘴，打开工作文档，开始为了生计出卖灵魂。
-
我疲惫不堪地回到出租屋的时候，我的合租室友田甜正在客厅里跑来跑去。
她激动地像是着了魔：“我抢到明明的代言周边了！”
我又听到那个名字，于是一边脱鞋一边不经意地问：“谁啊。”
她瞪向我，露出不可思议的神色：“沈修明啊？你不认识？”
我诚实地摇了摇头。
“他超级火的！”她向我冲过来，就要给我安利她的爱豆。
我连忙伸手给手舞足蹈的她挡住：“我说停停，你知道我们这些阿宅对流量明星向来是没兴趣的。”
田甜却使劲摇头，神情严肃：“他不是流量明星！他从小就有很多作品的，很多老戏骨都夸他天赋异禀！”
“啊对对对。”我连声附和，“天赋异禀——我去洗澡了。”
-
收拾完自己之后，我又在电脑前坐下，想起早上那个单挑精英怪的两级菜鸟来。
她的id里好像也有个明字。
该不会也是那什么沈修明的粉丝吧。
我摇摇头，将那反正也不会再见的人抛之脑后，打开了游戏。
然后发现自己因做任务不努力被踢出了帮会。
……什么呀。我到底是在打游戏还是在游戏里继续上班？
我忿忿地在心里暗骂。然而也只能打打路边的野兔子解气。
然而我打着打着，却发现有人跑到我前头，抢先把我的兔子打了个精光。
我更加忿忿地抬头看向那可恶的家伙，却在看见那抹熟悉的金色时顿时无语凝噎。
“打兔子是有奖励吗？”一条消息很快就在左下角发了过来。
我在聊天框里敲下几个点：“……没有。”
“那你不喜欢兔子？”她又朝我贴了上来。
“不是。”我刚打算再次离开，眼睛却被什么东西忽然一晃。
她手里的那把冰霜剑……不是商店里的超稀有神装吗？
我仔细一瞧，她现在已经升到了十级，全身装备焕然一新，都闪耀着金钱的圣光。
“你哪搞来的？”我无比惊讶地问。
她在我面前晃了晃：“我查攻略，他们说充钱就能变强，所以我随便充了点。”
这叫随便充了点？我意识到这是给我碰上真富婆了，顿时肃然起敬。
“姐，这片的兔子都给你，你慢慢打，别累着了。”我敲下几个字，生怕她一个不顺心摇人来给我扬了。
她于是十分高兴地在草地上用屠龙宝剑啪啪打着兔子，我一点点向后挪去，趁她不注意故技重施，一个轻功飞出老远。
我总不会倒霉到再遇见她第三次吧。
二
人上班是为了活着，而活着不是为了上班。
我发现我只要一开始工作就会变成大哲学家，开始沉思人生的意义。
肖婷婷又在前头大喊大叫：“天哪！明明又发微博了！”
“兔兔跑了、兔兔跑了。”她叨念着这四个字，忽然恍然大悟地一拍大腿。
“江珠不就是属兔的吗？明明这是在和江珠表白啊！”她无比激动，“我就知道明珠cp是真的！”
我的邻桌也跟着附和：“他们真是太配了！一看就是夫妻相！”
我听她们越说越离谱，都开始臆想到沈修明和江珠以后生几胎了，不禁感叹追星女真可怕。
忽然一阵咳嗽声响起，使屋里的叽叽喳喳顿时消停下来。
“明天公司团建。”部门负责人推了推眼镜，“婷婷你安排一下吧。”
肖婷婷于是甜甜地答应下来：“刘姐，我办事你放心。”
我暗暗翻了个白眼。
当然放心了，反正最后都是丢给我来干嘛。
-
我在临河的烤肉餐厅里定下包厢，忙前忙后了一整天，手机除了电话簿就没碰过别的地。
领导进来时见一切都井井有条的，连声夸赞肖婷婷办事利索。
她也十分厚脸皮地认下了。
而我能怎么办呢？我只能被挤在角落里，靠刷零零后整顿职场的摆拍小视频解气。
随着食物烤熟的香味四溢，会场气氛也逐渐热闹起来。公司的职员都很年轻，大多没有结婚，于是聊的还是网上的八卦。
肖婷婷一开口，又是一阵吹嘘：“你们不知道，江珠是我以前的客户，我还有她微信呢。”
立即有人激动地应和：“那你看得到她朋友圈吗？是不是有沈修明？”
“那是当然！”肖婷婷得意地呵笑，“多得很。所以说你们放心，他们比珍珠还真。”
周围人立即啊啊叫喊着围上去就要看江珠的朋友圈。
而我趁此好机会，拼命地吃吃吃。
“欸！有人拍到沈修明出现在海桥了！”
“海桥？我们旁边不就是海桥吗？”
我吃得都有点意识模糊了，目光也被她们裹挟着朝窗外看去。只见不远处一座小桥上的确已经围了一圈人。
她们尖叫着就往楼下冲去，顿时偌大的餐厅里就剩下几个喝昏了头的男同事。
我更高兴了，继续吃吃吃。
然而一阵叮铃的电话声打扰了我的雅兴。我刚不情不愿地接起，田甜那震耳欲聋的声音就将我半边脸都震麻。
“天哪沈修明在海桥采风！为什么偏偏这时候我脚崴了啊！”
“没事。”我安慰道，“你没崴也赶不上趟。”
“可恶！”她愤愤地长叹一声，而她的声调又忽而变得诡异，“欸，你今天聚餐的地是不是就在海桥旁边啊。”
顿时一阵不好的预感涌上我心头。
“我亲爱的昕，请去帮我拍点照吧！”她果然捏着嗓音无比恶心地撒起娇来。
我刚想严词拒绝，她便立即掐住了我的命门：“不然我现在就把你的游戏卡带卖给楼下收废品的大爷。”
“你——”我哆嗦地抬手，最后还是屈辱地放下。
我最后不舍地看了眼桌上的好菜，磨磨蹭蹭地跟在大部队身后下了楼。
-
我不明白这个叫沈修明的家伙到底有什么魅力，让一群男女老少都疯得满脸通红狂叫不止，这场面我就是在超市送鸡蛋的时候也未曾见过。
因为我来得还算早，所以还能勉强看得清桥中的那个人影。
只见他身材高挑，穿着一席黑色风衣，头戴墨镜和鸭舌帽，只露出半张苍白的脸。
他朝我的方向看来，顿时引起又一阵花痴的尖叫，我很害怕她们晕倒在我身上。
我觉得我再待下去就该去医院看看耳朵了，于是掏出手机，打算随便敷衍几张就溜走。
而就当我将镜头对准他的脸时，他忽然勾起唇角。
我的手没来由地一颤，放下手机再看向他时，他却已经把脸转向别处了。
……是我想多了吗？
我摇了摇脑袋，继续拍了起来。
不过……我怎么觉得他在故意凹造型呢？
只见他正对着我的方向，一会儿四十五度仰望天空，一会低头作沉思样，一会微弯腰腹、让晚风在他的衬衫上勾勒出腹肌的形状。
这一刻我好像他的专属摄影师，在茫茫人海中为他拍着写真。
我的脸不知何时在夜风吹拂下微微发烫。
而当我把手机放下的那刻，他似乎意犹未尽地叹了口气。
我不禁迷茫，而又随即暗骂自己在胡思乱想些什么。
还是赶快回家去宅着才是属于我的生活。
-
田甜拿到我拍的那些照片后，激动得用她崴了的脚表演了个医学奇迹。
“这个月的房租都我付！”她气薄云天地一拍胸膛。
我露出了今天第一次真心的笑容，顿时感觉自己时来运转。
然而就当我打开游戏开始做任务时，我刚升起的好心情又戛然而止。
“好巧，又碰到你了。”
我看到这行字，十分不妙地慢慢转过身去，果然见那金色少女正贴在我身后。
她身上的装备更炫酷了。
“好巧。”我生无可恋地回道。
“今天有发生什么有趣的事吗？”她一边跟着我，一边套近乎。
“吃了个饭吧。”我说。
“还有呢？”
还有？我努力想了想：“还给人拍了几张照。”
“那人好看吗？”她似乎来了兴趣，紧挨着我叽叽喳喳。
我诚实地答：“身材不错。”
“哈哈，那是当然。”她立即发来了一句莫名自豪的话。
我迷惑地歪起脑袋，而她的下一句又打来了：“你为什么拍他呀？你喜欢他吗？”
“不是。”我老实巴交地说，“因为室友想要。”
她似乎是愣住了，许久才又动了动：“那你呢？”
“我？我手机内存不够，照片发完就给删掉了。”
我很明显地感觉到她在看完我的回复之后心态发生了一点儿变化。
直到我打完了每日任务和她说要去睡觉了，她才发来冷冰冰的三个字。
“嗯，晚安。”
三
又坐在了公司硬邦邦的工位上，我按捺下每日一遍的辞职冲动，开始搜集资料。
刚打开微博，我的目光就被热搜第一吸引了过去。
放在以往我肯定是懒得看上一眼，然这次不知怎的，我的手不受控制地点开了那个“沈修明海桥采风”的词条。
照片上的他意气风发，垂下的墨镜与帽檐在黑夜中更为他涂抹了一层神秘的气息。
……这角度找的还没我好呢。
我嘟哝了一句，紧接着看到底下第一条几十万赞的评论。
来自那个叫做江珠的女人，她大概也是个当红演员：“江上千帆尽过，你自星河长明。”
于是又惹得一大群cp粉们狂欢。
可惜这条微博的主人并没有给她任何回复，使场面看起来颇有种新郎睡过头的幽默。
身后果不其然又传来肖婷婷的鬼叫，令我条件反射地捂住了耳朵。
正在默念清心咒时不知为何我脑海中忽然浮现出那个在游戏里上线三次就碰见三次的柔弱女子。
她和我选的是同一个门派，id我总算看清了，叫做“日月明”。
上班是明明，回家是明明，游戏里还是明明。
我的生活怎么就被这个莫名其妙的人给填满了啊？
-
在第四次“碰巧”遇见“日月明”的时候，我终于认命地接受了她的好友申请。
“其实我是女的。”我开诚布公地坦白，意思是你别想拿我当游戏对象了。
“你为什么玩男号呀？”她却丝毫没有惊讶，兴致勃勃地问。
“我不想被人骚扰。”比如说你。
“没关系。”她完全没听懂我的言外之意，又十分豪迈地说了句，“以后我保护你。”
游戏外的我十分无奈地叹了口气。看来我想玩单机的梦是彻底碎了。
我只能带着她打怪升级，并惊讶地发现她才刚玩几天，伤害就和我这个老咸鱼基本持了平。
这就是金钱的力量吗？
“啊对了。”她忽然停了下来，说，“送你个东西。”
我的手刚放在键盘上，一条系统提示就弹了过来。
“玩家日月明赠予玩家唐昕不是溏心一套烛影摇红情缘华裳！”
我顿时一个激灵，这玩意我记得没错是标价9999块大洋的豪华限定款吧？
如果游戏角色能跪，我想我应该已经给她磕了三个响头了。
我哆哆嗦嗦地打下几个字：“这我可不敢收啊……”
“哦，我就是买完才发现这是对情侣皮，另一件没人穿。”她却满不在乎，“放着也是放着。”
我于是只好穿上了这件无比拉风的火红婚服，心中祈祷自己不会因诈骗被抓起来。
我与她走在游戏中繁华的街道上，不一会就引得一众无聊的玩家围了上来。
“是真的烛影摇红套欸！”
“我去，真炫！”
公屏上刷得越来越离谱，到后面全变成了“百年好合”“早生贵子”。
我的社恐和尴尬症又犯了。
尤其当日月明还回了句谢谢的时候。
谢你个头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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