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开屋门,环视一圈,床榻,矮书桌,一些书册堆在桌子上,很有先生的风格。
房屋里有后门,虚虚掩着。
程湍推开后门,映入眼帘是一个稍小的院子,地面不平,几处砂石还浸泡在小水坑里,东西有厢房。
推开东面的房门,他看到了几排书架,墙壁上挂着字画。窗下桌子上摆了几把锋利小刀,一些石头,笔墨纸砚则被堆到桌子里侧。
文书应该是放在书架上了,关上门,程湍寻着书上的标记还有名头找起来。第一排文卷多是记录京城大小事务,街道,人口,修缮事宜。第二排多是北州的一些卷宗。
他继续往前走,在第三排书架停下脚步,看到里面地上坐着一个人,脑袋倚着书架正睡着。
月白衣衫有些肥大,搭在腿上的手臂晃眼,微微抓着衣裙,脖颈露着,在微微暗的书架底下好似在泛着微光,身子微微蜷起,更显得瘦小一团,身侧摊开着一册书。脑袋微微垂下靠着书架,头发没有扎成髻,就松松地用绳子拢起,堪堪落在身后。
睫毛纤长,和没被扎起的额前碎发一起,随着均匀的呼吸微颤。唇上没有胭脂,没有多少血色。
程湍不知所措,他直觉不能打扰,他想退一步。
虽天还热着,日头正盛,屋里也不冷,但也不能就直接坐到地上睡。
有人在这,他也不好直接找着文卷就走。他想着不如就在这站着,站到她醒来。
但他又觉得,还是不能直接坐在地上睡,地上还是凉。他慢慢走过去,俯身蹲下,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碰到她的那瞬顿觉手上的力道还是大了些,于是更加小心地碰了碰她的肩膀,身前之人依旧熟睡。
她肤色看着白,会让人误以为是不是被冻的。可是现在是夏天。
他尽力憋住的呼吸还是扰乱了她的碎发。
“醒醒……”他压低了嗓音开口,“醒醒……”
他又碰了碰那瘦削的肩膀。他的手掌很大,小姑娘的肩膀衬得很窄,他收了几根手指,用指尖摩挲了几下她的衣服。
那真实的,柔软的布料让他退缩。
终于,她听到声音,微眯着睁开眼睛,就看到了一张剑眉星目的脸,眉毛微蹙,目光里是冻结的深潭,但又清亮没有一丝波澜。待到这张脸完全清晰,她忽地反应过来,扶着书架迅速站起,后退了一步,脑中恍惚了一瞬。
面前半蹲着的人见她醒了,也起身,往后挪了挪。
两人拉开了距离,四目相对。
“地上凉。”程湍没来得及恢复正常嗓音,低沉地解释道,手搁在身前做了个扶起的动作,算是同时打了个招呼。
刚被吓一跳的小姑娘觉得这人说话的声音没比地上暖到哪里,她揉了揉眼睛,脑子更清醒了几分,对着眼前的庞然大物,“你是谁?”
她合上书册,看向他,带着点审问的语气,眉头紧皱,抬眼直直地看着程湍,又上下扫视了他全身。
这人眉眼都棱角分明,头发梳起一丝不苟,虽然没有不友好,可全身上下带着戒备和疏离,像是一些将军图上的将军,锐气逼人,驰骋沙场,眨眼间直取敌方首级……
但也不对……
他肤色虽白,但眉眼深深,带着点不容冒犯的感觉。
没着官服,玄黑色的缎子看起来名贵极了,离得这么近她甚至能看到细密的缠绕在缎子里的金丝银线。
他并没有恼她直勾勾的审视,立着不动,等待时机开口。
她从没见过此人,光天化日,家里进贼了?还是偷书贼!还是穿着如此正经的常服,一脸正气的偷书贼?或是,他是个杀手?来杀人的……
算了,怎么看都不是坏人,昭然想要自己安心些。
这里来过的陌生人太少了,小时候的那位差点杀了她。
“在下程湍,我是宇文大人的同僚。宇文大人让我来取一些文卷,他有要务处理走不开。”他拿出最温和的语气,怕吓到面前这个貌似已经有些生气的小姑娘,“对不住,冒犯了姑娘,我以为这里没人。”他硬扯出了一些笑意,他真的不擅长笑。
话传到她耳朵里,声音悦耳但实在是有些压迫感。
坦率磊落,公事公办,冠冕堂皇,不容拒绝。
姑娘看着他没说话,周遭都凝滞了。
圆溜溜的眼睛看着程湍,好像是某种动物的聪明幼崽,小鹿或者小老虎。程湍感觉眼睛不自觉眨了下。
“你叫什么名字?”他又微微往后撤了一步,站得更直了些,拿出了一点更友好的语气询问。
“宇文昭然,那位宇文大人的女儿。倒也不怪他,他也不知道我今日回家这么早。”小姑娘揉了几下碎发就算整理了仪表,脑袋微微偏了一下,眼神更加清明起来。
得知姑娘的身份,程湍微微怔住。
昭然收回看向他的目光,把书册放回架子上,侧身从逼仄的书架里钻出来,背对着从程湍的身侧挪出来,拉开两个人之间的距离。
她径直走到到门口的桌边坐下,淡定地拿起了一把刻刀。
程湍顿住,还待在书架原地。
“程大人要找什么?”门口的昭然打了个哈欠,拿起手边的石头,右手还攥着刻刀,精巧锋利。
“江表一带的过往公文记录。”程湍如实答道,其实他自己找也不是不行。
“在最里面的架子最上层。”昭然转头看向还立在书架过道的程湍,“大人应该不需要踩凳子,那您自己去看?”昭然挤出个苦笑,这位程大人竟然能长到和书架平齐的高度,少时都吃了些什么啊。
“嗯,多谢。”程湍冲她点了点头,像是将军对军士那样郑重。
他在一堆文卷里找到了多份巡按御史的文书,还有一些应该是当年还没能递交上去的折子、土地赋税、人口农田、疫病洪水灾害记录。也有一些暗中调查,关于泯县官员与其他县的黑白往来……
他迅速挑出有用的文书,书页声翩翩作响。拢起文书,程湍与门口还在埋头刻石头的昭然打了声招呼。
“宇文姑娘,我有些急用,这些文书需要带走整理,烦请你和宇文大人说一声。我明日再送还过来。”
昭然有些为难,她是真的从来没有见过他,她平时也没怎么见过父亲的其他同僚呀。
查看文书就罢了,带走貌似不妥。
是非常地不妥,万一弄丢了什么重要物件,她怎么办。
“程大人要带走这些?”她看了眼他手里的文卷,还不少,“只怕我做不了主。”
“要不等父亲回来后,你再过来?”她想了想,商量的口吻看向面前英气逼人又令人难以拒绝的少年大人。
程湍却等不了,他明天要入宫一趟不知何时能出来,后天他就启程回江表了。
她看不太出来他的急色。
文书上东西颇多,他只有今晚的时间可以整理一二,才能在离京之前送还给先生。本来他想着如果没人,直接带走,先生也不会不理解,毕竟都是放在先生自己家的东西了。
他还是要争取一二。
“这些文书虽然没有多贵重,可也不能直接让外人拿走,恳请大人见谅。”昭然补充一句,这位大人的面色并不悦,从一开始她就觉得,如果不是这张脸,他的表情应该被称作凶。她感觉下一瞬,他就要直接带着文书转身离开,到时她恐怕也追不上。
程湍想了想,“请问姑娘今年芳龄?”
“十六。”这和年龄有什么相干?
程湍思索一阵,换了几套说辞,都觉得不自洽。“你知道宇文大人曾经有一个学生吗?大概七八年前他曾离京一年多。”
他话说出,才发现其中有试探的意味,有些恼,自己有些急了。
“七八年前?我父亲六年前才在京中任职。我也从没听他提过他有什么学生。”昭然更加不解。
程湍面色一暗,从腰间掏出个小东西,是宇文先生当年留给他唯一的物件,也许这个她会认得。
昭然接过,端详了好久,是一个普通不能再普通的玉石料子做的小印章,上面刻了一枚杏子,寥寥浅浅的几笔,杏子圆润饱满,还带着片叶子。玉石本身有一点深黄色的沁,又被把玩得光亮,让人看到这印章嘴里就生出几分甜杏味道。
她当然认得这个,她第一次被师父夸奖,就是这个刻印。
在现在的她看来实在是拙劣的笔触,刀法稚嫩,这东西要是现在交给师父,估计会挨一顿打。
那是她五六岁刚开始学石刻的时候,那年她第一次吃到了又大又圆微微透着红的杏子。幼小的她不知道之后还会不会吃到此等美味,于是找了石头刻画了下来。
她攥紧了印章在手心,抬头看了程湍一会,然后下定决心,“程大人可以带着书卷走了。”
程湍只当她熟悉这上面的笔法,能知晓这是她父亲的东西,推知他这个陌生的人与她父亲确是关系匪浅。
“那这枚章可否……”
“大人归还书卷的时候自然就能拿回了。”昭然一口回绝,这不过是她小时候随便刻着玩的,放到现在多少有些丢人,父亲不知何时捡到的,还随意送了别人,忒不讲究了。
“那好,多谢姑娘,在下告辞。”
程湍最后看了眼她紧紧攥着的手心。
“宇文大人,您要不要给我个说法,这是什么?”昭然摊开手心里的印章,放到父亲书桌灯下。
“还有,那位程大人又是什么人?”
哈哈哈哈遇见啦遇见啦~羁绊很深的两个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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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第四章 地上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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