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佴握着方向盘的手不自觉收紧,有点发僵,他感觉自己应该是淋雨发烧了,连脑子都有点懵了。
不然怎么解释他整个人晕乎乎的。
刚才明明看见她接了伞,怎么还不走?
裴佴降下车窗,偏过头眯着眼睛,看得更清楚了些,李溶溶站在门口一动不动,在阴沉的天气下显得看起来有几分女鬼模样。
黑发被潮气浸得软,几缕贴在她颊侧,像蛛丝粘在白瓷上,发梢还挂着细小雨珠,却没往下滑。
脸色是那种近乎透明的白,没有血色,连唇瓣都淡得像快融进雨里。
伞沿垂落的雨珠连成细帘,把她的身影滤得有些模糊,只能看见一片沉黑里裹着的白,仿佛伞下裹着的不是人,是尊僵了的白瓷像。
巷子里的积水慢慢漫过她的鞋尖,裤腿下摆沾了泥点,她还是没动。
风卷着雨丝往她领口钻,白色衬衫的衣领被吹得晃了晃,她像没知觉似的,连眼睫都没颤一下。
那截脖颈细得像易碎的瓷,连血管的淡影都看不见,只有一片冷白,顺着衣领往下隐进暗处。
她像株在雨里僵掉的白梅,好看,却透着股死人的冷。
雨幕里看不清她的眼睛,裴佴只觉得那片阴影深得发黑,像个没有底的洞,正顺着雨丝往他这边渗。
她到底在等什么?
裴佴皱了下眉,他觉得这个叫李溶溶的女生,比他想的还要奇怪。
他下意识地想推开车门,问问她是不是还有事,可手刚碰到门把,又不由自主停住了。
伞借了就借了,干嘛还要去追问人家走不走。
裴佴收回手,靠回座椅,眼前那柄黑伞的影子总是消散不去,看得他眼睛黑压压的疼。
“臭小子,真把我扔那儿不管了?”章驰骂骂咧咧地拉开车门钻进来,甩了甩头发上的水珠,“害老子淋着雨找车……”
一股混着雨水的烟味立刻飘了进来。
还没等裴佴开口,他就先把烟蒂摁灭在车载烟灰缸里,又扯了扯衣领,吐槽道:“这破雨,下得人烦。”
话音刚落,他才注意到裴佴没发动车子,反而盯着前方。
章驰好奇地看过去,只见公司门口的屋檐下,一个女生正撑着把黑伞孤独地站着,只是这雨中伞女怎么看怎么诡异。
“怎么还没走?”章驰挑眉,又看了眼裴佴,“前面那个小姑娘给你看入迷了?”
裴佴摇头,手指在方向盘上轻轻敲了敲,“那是李溶溶小姐,她没带伞,我把备用伞给她了,以为她会走,结果……”
他没说完,但章驰已经明白了。
“怪人。”章驰嗤笑一声,从口袋里摸出包新烟,想抽,又想起车里不让抽烟,只好又塞回去,“这么大的雨,有伞还不赶紧回家,站这儿喂蚊子?”
裴佴没吭声,他同意章驰的话,但仅限于“怪”这个词只体现在李溶溶的某种固执上,想到她去看心理医生这件事,裴佴又觉得这种“怪”是合理的。
“想什么呢?”章驰拍了他一下,“别盯着人家看了,赶紧开车,徐江尧那边催着呢,得去便利店调监控,确认一下她昨天是不是真在那儿。”
“知道了。”
裴佴应了一声,发动车子,警车缓缓往前开,路过公司门口时,他忍不住又看了一眼后视镜。
李溶溶的身影越来越小,最后缩成一个黑色的小点,被雨幕彻底裹住。
“对了,”章驰忽然想起什么,从后座拿出笔记本,翻了两页,“刚才问其他人的时候,有人说顾庆生昨天下午两三点多的时候,给助理发过消息,说要去滨江路见个人,具体见谁没说。技术队已经在查他的通话记录和微信了,说不定能找到点线索。”
裴佴精神一振,“那要是能找到他见的人,说不定能知道凶手的动向?”
“不好说,无差别杀人的凶手没规律,说不定顾庆生见的人跟案子没关系。”章驰揉了揉太阳穴,“先一步一步来,别想太多。”
裴佴沉默了一会,缓声问:“章队,真的要将这案子归为无差别杀人吗?”
章驰脸色沉了沉,叹了口气道:“不然呢?现在除了知道顾庆生是在滨江路巷尾遇袭,凶手没留下指纹,没带凶器,监控只拍到个模糊的背影。”
“既没仇杀的线索,也没劫财的痕迹,不是无差别杀人,还能是什么?”
“当然,没排除其他可能。但办案得讲证据,不能凭感觉猜。技术队还在查顾庆生的社交圈和财务往来,要是能找到他昨天见的人,或许能推翻这个定性。”
警车很快开到了滨江路的惠民便利店。
店老板已经在门口等着,见了警车,连忙迎上来,“警官,你们可来了,监控我都调好了,就在里面的电脑上。”
章驰率先下车,裴佴紧紧跟在后面,撑着伞走进便利店。
暖黄的灯光驱散了雨幕的寒意,货架上的零食和饮料摆得整整齐齐,只有前台一个女职员站着招手问好。
或许是因为暴雨天,店内没什么人,显得有些清冷。
店老板打开电脑里的监控录像,时间调到昨天下午四点。
大概过了十几分钟后,画面里,李溶溶的身影出现在门口,穿着白衬衫和牛仔裤,买完东西后就排队结账。
“看,这就是李小姐吧。”章驰指着屏幕,手指点了点画面里的女生,“时间对得上,四点十五分进的店。”
整个过程不到十分钟,和她之前说的完全一致。
“没什么问题啊。”章驰往后靠了靠,双臂抱在胸前,“买完就走,没和任何人接触,也没往滨江路巷口的方向去。案发现场在巷尾,她从便利店出来往反方向走,根本碰不到。”
裴佴没说话,让店老板把监控倒回去,再慢放一遍,但结果依旧没有特别值得怀疑的地方。
“可以了。”章驰关掉监控窗口,朝老板笑了笑,“麻烦你了,后续要是有需要,可能还得麻烦你。”
店老板连忙摆手:“不麻烦不麻烦,配合警察办案是应该的。”
裴佴跟在后面走出便利店,冷雨立刻裹了上来,他下意识拢了拢制服外套,指尖又想起刚才碰过李溶溶的凉意。
她现在应该终于走了吧?
“发什么呆?走了。”章驰推了他一把。
这次是裴佴坐进副驾,雨水顺着头发滴在衣领里,凉得他脖颈一激,身体忍不住抖了几下。
“接下来去顾庆生的助理家,”章驰打了把方向盘,车子拐进一条小巷,“那丫头说顾庆生昨天发消息时,提了一嘴和老熟人碰面,说不定能问出点东西。”
“臭小子,别感冒啊。”
裴佴脸上被砸了几张轻飘飘的纸巾,他随手拿起来擦去水渍,沉默地盯着眼前的挡风玻璃,章驰扭过头好几次,他一点反应都没有,一看又是走神了。
“你还在想那个李溶溶?”章驰瞥了他一眼,笑着调侃道,“我跟你说过,办案最忌带着主观情绪,你要是总觉得她奇怪,反而容易走偏。”
“我没有主观情绪。”裴佴反驳说,“我只是觉得,她的状态有点不太对。”
“那你想怎么样?去她家里查?”章驰嗤笑一声,“没证据没线索,随意上门查案是违规的,小耳朵。”
裴佴一听这个称呼顿时炸毛起来,一时之间也没去想别的事,“不准这么叫我!”
但章驰可不管他的小脾气,挑眉斜睨道:“况且她不是在看心理医生么?你就当她偶尔在发病不就好了。”
裴佴暗自生着闷气没说话,而章驰也消了继续打趣他的心思。
警车在雨里开了二十多分钟,停在一个老旧小区门口。顾庆生的助理叫林施雨,住在三楼,开门时眼睛红肿,显然也刚哭过。
“章警官,裴警官,快进来。”她侧身让他们进门,客厅的茶几上放着一杯没喝完的咖啡,杯子已经凉了。
裴佴觉得有些奇怪,什么情况下会在阴雨天会煮一杯热咖啡呢?
为了暖胃,还是为了招待客人?
“抱歉打扰你休息。”章驰坐下,拒绝了她泡茶的打算,“我们想再问问,顾总昨天下午给你发消息时,除了见老熟人,还有没说别的?比如地点、时间,或者那个老熟人的特征?”
林施雨揉了揉眼睛,努力回忆昨天的内容,“他就说四点半去滨江路见个老熟人,晚点回公司,没说具体在哪儿,也没说对方是谁。我当时还问他用不用锁上公司大门,他说不用,让我早点下班……”
说到最后,她的声音又哽咽了:“早知道……早知道我就多问一句了。”
裴佴在旁边记录,笔尖顿了顿,问道:“顾总平时提到过老熟人吗?比如以前的同事、朋友,或者合作方?”
林晓摇头说:“很少。顾总平时话不多,工作上的事会跟我们说,但私人生活很少提。我只知道他去年离婚了,没孩子,父母也不在本地。”
章驰和裴佴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失望。
顾庆生的社交圈比他们想象中更简单,这对查案可不是好事。
“那顾总最近有没有什么反常的地方?比如情绪不好,或者跟人起过冲突?”章驰又问。
“反常……”林施雨皱着眉,想了半天,“好像没有。他上周开会还说,下个月要拓展新业务,让我们准备方案呢。不过这几天他好像有点心不在焉,也没怎么来公司。”
谈话到此中断,只有这些。
两人从林施雨家出来时雨还没停。
裴佴坐在副驾上,翻着刚才的记录,心里更沉了。
顾庆生的老熟人没线索,凶手的痕迹也找不到,这案子好像陷入了死胡同。
“别耷拉着脸。”章驰拍了拍他的肩膀,“至少知道顾庆生是去见人的,不是随机遇到凶手,这就不算白跑。”
“等会回局里看看技术队情况怎么样,现在吃饭去,跑了一下午你师父我现在要累死了。”
裴佴点了点头,心里被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压得很沉。
章驰单手握着方向盘,另一只手搭在车窗沿上,忽然偏过头看向副驾的裴佴。
“臭小子,第一次正式出勤办命案,感觉怎么样?没吓着吧?”
裴佴原本还在想着细枝末节的线索,听见这话动作顿了顿,抬头时眼底还有点没褪去的认真,“没吓着,就是有点乱。”
“之前在警校学的都是理论,真到现场,才发现好多细节抓不住。”
“正常。”章驰笑了笑,“我第一次跟命案,比你还慌,到现场看了一眼尸体,转头就蹲在路边吐了,被我师父笑了大半年。”
裴佴愣了一下,没料到章驰会说这个,他一直觉得章队是那种天不怕地不怕的老警察,没想到还有这样的过去。
“走,下车,师父请你吃大餐去。”
警车沿路停在一家朴实无华的面馆前,两人慢步走进去,面馆里飘着浓郁的骨汤香味,蒸汽裹着辣椒油的辛辣气往上冒,把两人脸上的寒气都冲散了些。
老板是个微胖的中年人,系着沾了油渍的围裙,看见章驰便熟络地招呼:“章警官,老样子?”
“对。两碗牛肉面,加蛋,多放香菜。”章驰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把湿漉漉的外套搭在椅背上,接着指了指裴佴,“我徒弟今天跟我跑了一天,辛苦着了,得多补补。”
老板笑着应下,朝后厨喊了一声。
裴佴没急着开口问话,章队显然对这里十分熟悉,好像经常来一样。
没过多久,老板端着两碗面过来,热气腾腾的汤面放在桌上,薄薄的酱牛肉浮在表面,荷包蛋煎得金黄,周围撒着翠绿的葱花和香菜。
章驰立刻掰开一次性筷子,先嗦了一口面,满足地叹了口气:“这玩意儿比局里的盒饭强多了。”
裴佴也夹了一筷子面,面很筋道,汤头鲜得入味。
随后章驰话锋一转,抬眼问道:“说说看,从今天了解到的情况,单就顾庆生这条明线,你现在怎么看?”
裴佴认真思考起来,慢慢说:“他看起来是个挺成功的商人。顾庆生,三十五岁,公司规模不大但处于扩张期,离异无子,父母不在本地。社会关系看似简单。”
“昨天下午四点左右,他独自一人前往滨江路,目的是见一个所谓的老熟人。这个老熟人身份不明,是他们约好的,还是临时起意?”
“见面地点在滨江路,但那一片范围不小,具体是咖啡馆、餐厅,还是就在某个巷口碰头?这些都不清楚。”
“然后,他死了。遇袭地点在巷尾,财物没有损失,初步判断不是劫杀。那么,是这个人杀了他?还是他离开这个人之后,又被随机凶手盯上?”
裴佴皱紧眉头,不由得叹气道:“如果是前者,这个老熟人就是关键。如果是后者……那也太巧了。”
章驰点点头,夹起荷包蛋,咬了一口,夸赞了自己的小徒弟一句:“不错,分析的很到位,小耳朵在警校没少拿奖吧。”
裴佴刚嗦进嘴里的面条顿了顿,脸颊还带着点热气熏出的薄红,听见“小耳朵”三个字,耳尖瞬间又烧得更烫,手里的筷子往碗沿上磕了一下。
他有点无奈地瞪了章驰一眼,语气没之前那么炸毛,却还是带着点少年人的不服气:“章队,说了别叫这个!”
不知怎么章驰是从哪里听说的,带头喊他小耳朵,说他名字里有个“佴”,当个小名喊喊更显亲近。
他一开始还敬着章驰是师父,就忍着没好意思开口,结果警队里就他是新来的一批后生,各位前辈也都跟着章驰喊他小耳朵。
这下裴佴知道闹出糗了,跟章驰抗议过很多次,他被烦的不行了于是同意了,只私下叫过几次,还都是故意调侃才会说,现在喊的最多是臭小子。
其他前辈知道了这事,明面上也不怎么叫小名了,只偶尔遇见的时候会笑着打趣他。
虽然裴佴不排斥小耳朵这个称呼,但他总是觉得喊出来怪怪的,尤其是被熟悉的人叫名字。
章驰看着他炸毛的样子,笑得差点把嘴里的汤喷出来,伸手拍了拍他的胳膊,“急什么?也就你师父我敢这么叫。”
“行,不叫了,臭小子真是不经逗。”
章驰把最后一口汤喝完,抽了张纸擦了擦嘴,才慢悠悠地开口:“但你发现没有,你所有这些分析,都基于一个前提——林施雨说的是实话,顾庆生确实是去见了这么一个人。”
裴佴一怔,还没反应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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