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和我们一起去。”
鬼马人的主营兵马整装待发,出发前一刻,孜奴跳下马抓着晋国人拖出营帐。
八字胡一脸沧桑,看起来最近的日子不好过,他反对道:“我不去!上次你们吃了败仗就怪在我头上,谁知道这次你们能不能打赢?”
孜奴愤怒地看着他,呵斥道:“合围魏军可是你出的主意,你说能不能打赢?怎么,你一个晋国人还想替我们守营啊?”
后半句话才是孜奴的主要想法,他要把晋国人放在眼皮子底下才放心。
八字胡被拉扯得踉踉跄跄,犹如狼叼在嘴里的小鸡仔,他被扔上马,还在做最后的抵抗,“我给你看营怎么了?万一被人偷家你就完了!”
孜奴不以为意地哼了一声,“用不上你,这里有人留下来看守,再说,魏军都被围住了,还有谁会来袭营?少在这危言耸听!”
孜奴一个鞭子抽在马屁股上,马儿载着八字胡撒开蹄子狂奔,再也听不到他的说话声。
…
姜令这边也很难熬,她这支队伍光是找鬼马人的主营位置就找了三日,然后又埋伏了数日,迟迟等不到敌军兵马出营。干粮见底,寒风露宿,还要提心吊胆地防止被敌人发现,全靠意志力支撑。
彭阿蓝是最能苦熬的,她一直坚守在查探敌军行动的最前面,除了轮岗换下时睡上两三个时辰,她就没闭眼过,眼睛熬得干涩通红。
最先发现鬼马人出营的也是彭阿蓝,她马上告知了姜令,待敌军兵马离开一炷香的时间,她们带着众人冲向了敌军主营。
彭阿蓝为先锋,任务是歼灭剩余的敌军,她一手执刀,一手持弩,所到之处片甲不留。姜令则在后面放火,先烧粮草后燃营帐,身后所有灰飞烟灭。
孜奴行军不到半个时辰,听到主营被烧,火急火燎地打马回援,然而魏军早已撤去,留给他的,只有一片废墟和滚滚浓烟。
鬼马人没有了驻地,只能引兵后撤,直接撤回了北地老巢。
魏军也陆续回到了肃关,这次主动出关,魏军伤亡七千余人,损失惨重,好不容易积攒的士气又被浇灭了。
魏瑾依旧殿后,她带领的队伍最后回到肃关,进城时,她抬头看见城楼上一抹别样的景色——魏国的旗帜竖立在正中心的位置,北风略过,旗面张扬铺展,自由而动,它不会因为败仗而蜷缩,不因人心颓靡而无力。
旗帜下的人亦是如此,姜令抱着剑,像北地最常见的杨树一样,笔直地站在那里,迎接魏瑾的归来,神情坚毅而严肃。
这是魏瑾想象出来的,她们相隔甚远,其实看不清姜令脸上是何样子,但应该相差无几,这是对于默契伙伴的敬佩心理。两人又一次的配合,绝处逢生中再现无尽处。
回营的第一件事就是议事,首座无人,孙基被关在一处偏僻的地方,除了魏同之问了一句这几日怎么不见镇西将军,没有人关心他的去处,或者说,不愿因为他多说什么话。
魏瑾站在人群中心,却不欲成为取代孙基位置的那个人,他让谢德和鲁从家主持议事,讨论军中接下来的诸事安排。
这次集议的时间不长不短,事项较多,要一一安排下去,发言的人变少了,那些空出的席位表示他们在出关之战中阵亡了。帐中的氛围在言语中沉默,在热闹中阒然。所有人都希望赶快回去好好休息,最终在魏瑾的点头下,各自散去。
鬼马人前线的物资尽毁,短时间内不会给魏军形成威胁,所以暂时不必思虑此事,眼前最大的麻烦是孙基这个人。
魏瑾心里揣着这个麻烦回到营帐,脑子一片混乱,她快速洗漱一番,趴在床榻上沉沉睡去。
她一睡就是两天两夜,中途被叫醒吃了一些东西,马上又睡死过去。
梨花担心她身体出了问题,守在她床边暗自焦急,姜令却说:“她的症状不在身体,而在心里。”
遇到无法解决的事情,休息是很好的逃避方法。
某日午时,床榻上的人忽然伸出手,先是摸了摸脖子的汗,再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她在梦里都是流汗,浑身热得难受。魏瑾猛地掀开被子,睁开眼,侧着身子坐起来一看,两床被子盖在她身上,难怪这么热!
她心情不爽地下地,摇头晃脑地找了又找,鞋不见了,心里更气了。
许是睡太久的缘故,脑子不甚清醒,刚醒来的人望着空空荡荡的营帐,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孤独,她缓缓移动眼球,聚焦在桌子的茶壶上,耳边不知何处传来的滴水声越来越响,直到叮当一声吓得她浑身一颤。
魏瑾哭了。
她也搞不清为何哭泣,是吓得?还是睡得脑子糊涂了?她把这事归咎于醒来没见着人,转头一想,这还了得!她一边哭的伤心,一边埋怨自己这么大的人了还这么矫情。使劲擦掉眼泪,眼泪继续使劲流。
梨花进来就看见这一幕,慌里慌张地跑过去抱着她,“怎么了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魏瑾觉得丢脸丢大发了,立时顾不上伤心,掩着面说:“我没事,你不要说话。”生怕她说话把其他人惹进来。
怕什么来什么,其他人听见动静一个接一个进帐,魏瑾顿时躺下,把被子盖在脑袋上。
姜令先进去看见了,推着许寿往外,让他在外面等一会儿。她走到床榻边,看着被子里面的人动来动去,轻轻叹气,这被子得拿出去晒一晒了,魏瑾明显在拿它擦眼泪。
擦掉眼泪的人慢腾腾露出红里透黑的脸,泪水被她擦得很干净,但是谁都瞧得出她哭过,也一致默认没发生过,自觉维护她的面子。
姜令给她把手脉,“没什么问题,饿吗?”
话题转移的很好,顺利忽略掉刚才的事情,魏瑾感觉不到饿,但她得接,“饿。”
食物摆上桌的时候,姜令才跟她说:“许寿回来了,要不要现在唤他进来?”
当然要,这是要紧事,她点点头,赶忙穿戴好衣物。
许寿感觉到了奇怪的氛围,他多日未见她们,和姜令的矛盾又没有解决,刚回来感到微妙的尴尬,他搓着手笑了笑,“你们都变黑了哈…”
鸦雀无声。
他感到更尴尬了,这嘴在说什么?
在外征战而晒黑的姜令和魏瑾互相看了看,笑出了声,是黑了不少。
魏瑾招呼大家一起用饭,“坐吧坐吧,我们边吃边聊。”
“晋州确实在向肃关运送货物。”许寿喝了一口茶水说道。
姜令立即抓住了他这句话的一个关键点,问道:“货物?意思是魏国用银钱购置粮草?”
许寿没有马上回答,他看了眼魏瑾,见她眼中也有相同的疑问,摇头道:“非也。”继而点头,“然也。”
这话说的怪,到底是还是不是?
他解释道:“晋州不收现在的银钱,而收魏国将来五年的惠利。”
言出,魏瑾和姜令面面相觑,不约而同地想起了陈闻讲的事。魏国与晋国签订了贸易盟约,用让利的方式换取战火停息。
盟约本就不公平,本质上损害魏国子民的利益,如今又出现新的五年惠利,无异于雪上加霜。
“在盟约原来的基础上再让利两成,每年孟冬之月相算,魏国商人于晋州贸易往来,若不能及时结款则加息翻倍,还有…”
“还有什么?”魏瑾脸色阴沉地打断他的话,愤怒之情抑制不住地表现出来。
许寿磕磕巴巴地说:“还有,还有…还有不得限制晋商出入肃关,允许他们去北地做买卖。”
魏国士兵用命守住的城池,他国之人却可以自由来去,给魏军增添了巨大的风险。这些策略只能是在肃关开战时定下的,前线将士以死奉国,后方朝廷往火焰上扑土。
许寿说完静静地等待她发火,脑海里已经想象出掀桌摔碗的画面了,没想到魏瑾持杯和他敬茶。
她平静地说:“你孤身在外,远去他国,短时间内还能打听到这么多消息,真是辛苦了。”
许寿诚惶诚恐地拿起杯子回敬她,心里想不是孤身啊,他还带了几个侍卫,口中谦虚道:“都是臣下应当做的。”
“你方才一直在说晋州,而非晋国,这是为何?”姜令再次提出问题。
许寿放下茶杯,没有再犹豫了,立马答道:“我能知道这些事情,就是设计亲近了晋国的赵虺,他名为宗亲贵族公子,然而晋国王室衰微,日子并不好过,他对揽权的世家心怀怨恨,我灌他几杯酒,就把所有内幕说出来了。”
晋国世家和王室的斗争人尽皆知,赵氏君主名存实亡,朝政被刘氏、王氏等世家大族把持。除此之外,高氏一族更是在数年前直接和王室兵戈相向,宣布不再向晋国赵氏称臣,独立于晋州,高氏这一行为陆陆续续带动了多个世家脱离,晋州由此形成了特殊的局面。
“魏国和晋国的盟约,名义上是他们国君的旨意下发诏书,实际上是几个世家一起谋划的,其中包括了高氏,背后也是他们获益,所以我说晋州而非晋国。”许寿说。
这就说通了为何张桐会在官临镇遇到晋州的商队,还到过北地。
许寿面露迟疑,顿了顿,又道:“还有件事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魏瑾无所谓地说:“还有什么事不能讲的?说罢。”
许寿点头,手指轻轻拍桌,“赵虺说这话时醉得一塌糊涂,但我没有听错,他骂世家的时候,说王氏不仅和魏王做生意,还和魏国的将军私下来往,骂他们贪得无厌,迟早撑死…嗯,大概是这样。”
魏瑾猛地站起身,表情瞬间惊愕,“他有没有说将军是谁?”
“没有,”许寿摇头,“后面我问他,他也不肯多说了,或许知道自己说错了话。”
“呵!”魏瑾嘲讽道,“还能是谁!那个蠢人突然就下令出关作战,让士兵白白送死,定是得到了什么消息。”
她忖度着,“孙基和晋人暗自互通,他要么知道鬼马人那边也有晋人出谋划策,要么不知道,而被对方利用来害我魏国。”
姜令总结道:“都是叛国之罪。”
种种迹象,几乎证实了魏瑾之前的猜测,她饭也不吃了,提步往外走,姜令的声音让她停了一下。
“做什么去?”
“我要审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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