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听林还是去了。
他给三花拿了几块冻干,关掉小卖部的灯,锁好门,和叶遇风踏进寒风里。
不过几分钟,雪下得更大了,雪粒子砸到羽绒服上发出“哒哒”的响声;他将拉链拉到最上面,扣上帽子,然后上前几步把叶遇风的帽子也扣上。
叶遇风有点懵,纳闷这人明明不太喜欢我,怎么还给我戴帽子呢?
在他愣神的片刻,陶听林已经往前走了好几步。
他吸吸鼻子,赶紧跟上去。
“快进来!”叶奶奶开门迎他们。
一股股热流从屋中涌出来,在灯光下化作源源不断的白雾,和雪几乎融为一体。
进了屋,叶遇风直奔火炕,陶听林则站在门口脱下羽绒服,一边抖衣服,一边跺掉鞋底的雪。
“前几天我们不是说好了,以后天天来奶奶家吃饭吗?”叶奶奶用小扫帚帮他扫去鞋面上的雪,略带责备地问道。
陶听林胡乱抹了抹头发,微湿的刘海遮住了他的眼睛:“太麻烦了。”
“麻烦什么?不就是一双筷子的事儿?想当年……”叶奶奶猛地停顿,咳嗽几声,“我爱热闹,一个人吃饭没意思。现在小风回来了,你也该多来吃饭,你们年轻人有共同话题。”
“我……”
“小风爱说话,没人和他说话不行。还有啊,冰天雪地的,你去进货不容易,让他跟你一起去,锻炼锻炼。”叶奶奶拍拍他的肩,慢悠悠地往火炕那边去,一扫帚打到叶遇风的小腿上,“你从明天开始跟着你小陶哥哥干活,强身健体,别老捧着手机看,眼睛都要看坏喽!”
叶遇风难为情地皱眉,倒不是因为奶奶的教导,而是那四个字。
小陶哥哥。
他的脸有点发烫,偷偷瞄了一眼,见那人没反应,才稍稍松了口气。
“我知道了。”他答应道。
叶奶奶满意地点头:“来来来,吃饭!”
三人围着一张小圆桌,一人一碗热乎乎的苞米粥。
“小陶来,”叶奶奶嫁给他一块排骨,又塞给他一个馒头,“快吃。”
“谢谢。”他接过馒头,猝不及防想起十几年前的冬天,在隔壁那个小房子里,他的妈妈……他拿筷子的手不由得收紧,低头咬下一大口馒头,撑得腮帮子鼓鼓的,终于把那股浓重的悲伤压了下去。
“奶奶,我也要吃。”叶遇风笑眯眯地把碗递过去,扬扬下巴,“那块好,肉多还有脆骨。”
叶奶奶把他“心仪”的排骨夹到他碗里,再递给他一块地瓜,“就你会吃。”
叶遇风心满意足地把手收回来,“咔哧咔哧”地嚼脆骨。
“我年轻的时候,牙口也像你这么好,现在不行了。”叶奶奶用舌头舔了舔仅剩的不太牢固的牙齿,夹了几块咸菜放到苞米粥里,搅和几下,端起碗喝。
“等我爸回来,让他带你去弄假牙,就弄最结实的那种,到时候所有人的牙口都比不上你。”叶遇风挑了块软烂的肉放到她碗里,“这个好。”
叶奶奶欣慰地笑笑:“行。”
“他们不回来过年了?”
“嗯,年后应该能回来,现在还不能确定……”
听着祖孙俩话家常,陶听林吃完了一碗粥、一个馒头,还有一堆菜,十分饱。
他很久没有吃这么多东西了。
他们的说话声比电视和三花制造的噪音更下饭。
“嗝。”
被打断思绪的瞬间,他本能地看过去,对上叶遇风慌张的眼。
这时候,他才真真正正看清楚男孩的模样。
现在的他是介于男孩和男人之间的长相,残留着一点稚气;一双眼睛亮晶晶的,像他上个月在山路上遇见的小狐狸,脸红扑扑的,手却很白。
陶听林漫不经心地移开目光,像根本没听到他打嗝一样,习惯性地撸起袖子,将空碗摞在一起。
“多大的人了,还不知道饥饱!”叶奶奶没忍住笑出声。
叶遇风也笑起来。
陶听林端起空碗往厨房走,嘴角也勾了勾。
“别笑了,快收拾桌子,你看小陶多勤快!”
叶奶奶也站起来,被叶遇风又轻轻按回凳子上。
“你休息,我来干。”他端着盘子转过身,和回来的陶听林打了个照面。
两人很快把桌子收拾好。
叶遇风就晚了一步,陶听林已经在洗碗了。
他有点不好意思让客人干活,但二人又不熟,要是好朋友,他大不了过去和他一起洗碗。
现在他只能木头桩子似的杵在厨房门口,起到一个陪伴的作用。
四周静下来,只剩水声。
“陶哥,”叶遇风鼓起勇气憋出几个字,“谢谢。”
谢谢他带他回来,谢谢他帮奶奶干活,谢谢他陪着奶奶,谢谢他过来吃饭,谢谢他帮忙洗碗……
陶听林动作一顿,又继续洗碗。
他没什么值得感谢的。
“小风,过来给我调调电视。”
叶遇风像被唐僧解救的孙悟空,一下子卸掉五指山,转身时全身都轻了。
“你看这个电视,一点儿反应都没有。”叶奶奶把遥控器递给他,凑近机顶盒敲了敲,抬手拍它,电视还是没反应。
叶遇风拿着遥控器按了几下,确定电视没问题,又看向机顶盒,发现信号灯没亮。
“奶奶,是不是要去调一调小锅啊?”村里每户都安装了小锅,依靠卫星信号接收电视节目,最近几年技术升级,信号还挺稳定的,不过偶尔遇上雨雪等恶劣天气还是会没信号。
“哎呦,那还是不看了,明天再弄吧。”叶奶奶想起外面的风雪,伸手就要拔了插头。
“别呀,我去弄!”叶遇风按住她的手,回身抓起羽绒服往身上一披,拿着手机就出去了。
他得让奶奶看上电视才行。
“这孩子倔的。”叶奶奶根本拦不住他,只能喊陶听林,“小陶,你帮我出去看着他点儿,别摔了,这孩子……”
陶听林“嗯”了一声,穿上衣服出去。
雪依旧下着,院子里铺了一层厚厚的“棉花糖”。
他踩着“棉花糖”走到院墙边,扶住颤抖的梯子。
爬梯子的人“咦”了一声,却不敢回头,只能继续往上爬,
“是……陶哥吗?”他的声音混着风雪,不太清晰,含糊得有几分可爱。
“嗯。”陶听林的音量提高了一些。
叶遇风的心“扑通扑通”跳得更快了,他怀疑自己可能有点恐高。
用梯子上了接近两米的院墙,他半跪在上面,伸长胳膊去调整小锅的角度。
“奶奶!有没有!”叶遇风扯着嗓子喊。
“没有!”
叶遇风又挪了挪小锅的位置,“现在呢?”
“没有!”
“你要不要试试把它往上抬一抬?”
男人突然冒出的一句话让叶遇风的心又“扑通”一下。
他按照他的意思把它往上掰了一下。
“好了!小风啊,好了!快下来!”
“好!”听着奶奶难掩喜悦的声音,叶遇风也高兴。
他活动了一下又酸又冷的膝盖,小心翼翼地去够梯子。
突然,一只手握住他的脚踝,不容拒绝地将他的脚带到梯子上。
一股莫名的火被点燃,他的脚踝开始发烫,动作也变得笨拙。
另一只脚也被那只手带到梯子上。
梯子是铁做的,叶遇风明明踩上去了,但此时此刻的他却感觉不到任何实感,就像踩到一坨棉花上,很不踏实,也不危险。
“陶哥,我、我腿麻了。”他不敢往下了。
“别怕,我接着你。”陶听林以为他恐高,赶紧一手托住他的后腰,一手抓住他的胳膊,“下来。”
叶遇风看不见他,只能靠耳朵和身体来感觉他。
呼啸的寒风不断侵入两人之间不断缩小的空隙,直到空隙消失。
叶遇风摔进他怀里。
“没事吧?”他退后半步站定,双手仍扶着他。
“没事儿。”叶遇风摇头,声音有些低。
陶听林不知道恐高的滋味,猜测这感觉可能像晕车一样,需要时间缓一缓,便扶他进屋。
此时叶奶奶正全神贯注地坐在椅子上看电视,没注意他们的动静。
叶遇风扶住门框:“谢谢陶哥。”
“我先回去了。”陶听林没进屋,关上门就走了。
隔着门玻璃,叶遇风看着风雪里的身影越来越远,逐渐被黑暗吞噬。
然后这玻璃才后知后觉起了雾,将门外的一切变得模糊。
陶听林回屋开灯,三花四仰八叉地睡在柜台上,冻干吃得一干二净,连碗都被舔得发亮。
他无奈地摇摇头,径直走到里面的小屋,把充满电的智能手机收到炕边柜子的抽屉里,然后坐到炕上,拿出兜里的老人机玩俄罗斯方块。
他喜欢把方块堆得高高的再快速消除掉。
此刻消除的音效带着魔力,看着“高楼大厦”很快“坍塌”,他的心感觉到一种难得的轻松。
不过一墙之隔的叶遇风并不轻松。
他窝在被窝里,飞快地打字,也不管对方是不是看完了他之前发的东西。
【遇风:这把真完了。】
【遇风:不对,也不算完,现在也不是说完的时候。】
【遇风:算了,我再冷静冷静。】
【遇风: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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