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阿嚏!”呼出的白气还没来得及在昏黄的灯光下逗留，紧接着就被一个喷嚏冲得魂飞魄散，消失在黑夜里。
没带手机，没戴手表，周洲只记得七点半左右家里才开始吃晚饭，而剑拔弩张的气氛早在饭前就开始酝酿。
还没等周洲开始尝第一口菜，爸爸就把一旁的凳子踢翻在地，吼了声：“别吃了！”然后妈妈就哭了，不抹眼泪不擦鼻涕，只是哽咽着一个劲儿地把饭大口大口往嘴里送。
周洲吓了一跳，筷子差点儿从手里滑出去。虽然这样的情景他早该习惯，可每次还是会害怕。上周学校开家长会，班主任刚跟家长们说过，孩子们高三了，要尽量营造一个和谐的家庭氛围，别让孩子情绪波动过大。看来，父母也不爱听老师讲话。
不行，太冷了。南方二月初的天，尤其是夜里，又湿又寒。周洲在小区的亭子里绕着圈儿，时不时地蹦一蹦，脚还是像踩在酒精池子里跳舞似的，一阵儿一阵儿地凉，从脚趾到小腿肚下方这一截，都浸进去了，泡得发胀，发麻。他想坐下来歇歇，偏偏这凉亭的凳子是石头做的，人坐上去直接来个“铁板冰镇屁股蛋儿”。又偏偏他摔门而出为了做戏做全套穿的是拖鞋，还是凉拖。
小区门口的小超市通常在晚上十二点左右关门，冬天的话会早点儿。周洲十个脚指头蜷起来趿拉着拖鞋走到门口望了望。超市老板正在一个个地往里收着人行道上的小板凳儿，一抬眼看见周洲，便夹走嘴上的烟，从鼻子里呼出烟气，冲他抬了抬下巴。周洲眯眼看了看店内墙上的钟，摆摆手，又趿拉着鞋回了亭子。
十点四十了。他饭还没吃呢。
周洲没想到他会在亭子里待这么久。
父母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读高中前，周洲几乎每天不是扯着嗓子哭着喊着求和平，就是躲在衣柜里捂着耳朵皱着眉睡着，等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整张脸糊满了眼泪和鼻涕。上高中后，每次父母吵架，周洲不哭了，他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戴上耳机，开最大的声音，听最躁的音乐。聋了就聋了吧。
他什么样儿的劝架方法都试过了，就是从来没想过用伤害自己的方式来平息父母之间的战火。因为他胆儿小。刀子划下去，见血多痛啊。楼上跳下去，落到一半反悔了怎么办，说不定还会砸坏人家的车。吃安眠药要是没一步到位，活着落下后遗症岂不是更痛苦。
最重要的是他还这么年轻，还没吃过什么苦，享过什么福。人生五彩斑斓，花团锦簇，要真放弃了，就太可惜啦。
不过周洲今天是用了这个方法的。他本来躲在房间里，拿水晶球砸着电脑桌上垫的那块儿玻璃。这个水晶球是同学在周洲生日的时候送给他的。“砰！”，一下，“砰！”，又是一下……没几下玻璃就裂开了，周洲掰下一块带尖头的，准备蹲下划木地板。突然房门“砰！”地被踹开了，堆成小矮墙挡门的书“哗”地散落一地。踹门这声儿比水晶球砸玻璃的声音大。周洲站起来，把手上的玻璃拼了回去，然后把水晶球丢进了垃圾桶，又是一声闷响。下回挡门不能用书了，挡不住。
“周洲你干什么？出来！”
周洲没动，他看到客厅里多了几个人。是对门儿的。一，二，三……一家全来了，除了那个总是敲门借手机打电话给她妈妈的小妹妹没有来。
他其实很难过的，他想哭来着。可是眼前这幕也太好笑了，结果眼泪水出不来，卡在嗓子眼儿让他直犯恶心。都踹门了，这俩人抢手机还都谁也不松手呢。干嘛呢？悲剧还是喜剧啊？真是敬业的“好演员”哪。
对门儿那男人本来坐沙发抽着烟，一看周洲在房里直勾勾地看向他，忙把烟掐了，双手撑了下沙发起身：“哎呀哎呀，别吵了，当孩子面儿吵多不好啊，夫妻俩心平气和地谈谈，有什么事儿不能解决。”
听腻了，没有新意，没有诚意，台词一模一样，周洲都会背了。他不是来演戏的，他是来看戏的，带上妻子孩子，观赏别人的生活。沙发是最好的观影区。
而两个主人呢？吵出门去了。都说“家丑不可外扬”，这屋门大开的，欢迎做客呢。屋内的这一家呢，还真是来做客的，不是来劝架的。他们阳台看看，主卧看看，餐厅瞧瞧，厕所厨房都不放过要瞄一眼。最后一家子在别人家里聊上了。
“他们家装修不错啊，看起来挺宽敞。”
“主卧还有阳台呢，挺好的。”
……
怎么连我的脸也丢尽了。周洲冲进厨房，抽出平日里切菜最快的那把，把刀刃儿抵在手腕上，发了疯似的大喊：“你们吵完了没有！是不是我死了你们才能不吵架了！”门外争执的父母一边吵着，一边回到屋内。可手机很重要，比儿子的命还重要。爸爸嘴里说着让儿子放下刀，可手却在抢那部妈妈怎么也不肯给的手机。他们都在劝，只是一般不是应该抢走孩子手里的刀吗，怎么他们都在抢手机呢？
周洲突然就不难过了。他从来没有觉得他的脑子这么清楚过。他用冰凉的刀面拍了拍自己手腕上的青色血管，然后把刀放回原位，转头走出了门，顺便把门带上了，毕竟真的很丢人。
二十六楼，等电梯上来。爸妈没出来，门内还传来了邻居不断重复的几句“把刀放下”。周洲不是真的想让自己出什么事，不然他宁愿从楼梯一路滚到一楼也不会选择坐电梯，毕竟父母有可能在他等到电梯前就把他抓回家去。
可事实证明，哪怕他等半个小时的电梯都没关系，因为他已经在亭子里待了该有四十分钟了，还是没看到父母的身影。作孽的不是他，可大半夜冻成狗的却是他。
夜越来越深，也越来越凉。周洲突然想起之前有人被冻截肢的新闻，犹豫了会儿，还是决定回去。犯不着委屈自己。周洲正要往回走，突然听到响彻小区的一句大喊，“我要找我儿子啊！”，听得周洲好似脚底一滑，整个人都摔进了酒精池子里，“扑通”，很小的声音。
整个五单元的声控灯几乎都亮了。看来关门并没什么用。也好，这下他可以回去了。
当周洲出现在家门口，对门儿那一家子便站在门口朝屋内喊：“好了好了，孩子回来了，回来了就别吵了。挺晚的了，你们早点休息，我们也回去了。啊。”
周洲直直进了门，脱下鞋，赤脚进了房间，爬上床衣服都没脱就缩进了被子里。
“咔嗒”，防盗门关了，客厅里没了动静。“嘎吱”，“嘎吱”，脚踩着木地板的声音，有人进房间了。周洲的房门被踹坏了，锁不上，真让人伤脑筋。
“你出去干嘛？啊？”是妈妈。她坐在自己儿子床边，用手去掀他的被子。周洲把被子攥得死死的，连个孔都没留，有点儿透不过气。
“你说说你，啊？要不是为了你，我早不在这个家待了，你怎么这么不让人省心？”床边的女人抽泣着，诉说着她的委屈。又开始了，又开始将责任都推向了他。在今晚之前，准确的说是在周洲举起那把刀之前，周洲觉得自己一直是维系这个家庭的关键因素。可现在他觉得自己可能只是父母吵架吵累了用来挡枪的。这样他们就可以一直吵下去，折磨彼此，折磨周围的人，被问到为什么不分开时，抹着眼泪水儿用哭腔说“还不都是为了孩子”。
“还不都是为了你。”
“你以为我想待在这个鬼地方生不如死？”
“你什么时候才能长大？”
……
周洲攥得指关节生疼，他不明白，怎么到头来他成了罪人。好冷，好冷。明明门窗都关紧了，穿着羽绒服裹进棉被里，他的脚还是没暖和起来。
“唉——”
唉——
妈妈走了出去。夫妻二人一起进了主卧，关上门。周洲探出脑袋，能隐隐约约听到隔壁房间的谈话声，时不时有几句没克制住的斥责。他下床把房门掩上，坐在书桌前，发现书桌上裂开的玻璃被透明胶粘好了，一层一层，摸上去不会刮手，就是有点儿难看。
打开手机看一眼，发现有未接来电。还有几十条微信，大多数都是表情包。
周洲点开微信，回了句“干嘛？”
对方直接一个语音电话打来。
“啧。”周洲挂断，对方又打来。
真是的。接通。
“怎么？”
“下雪了下雪了！快往窗外看！下雪了！”对面的人兴奋不已，声音穿过手机直冲耳膜。周洲把手机拿远了些，不用想都知道这人现在肯定张牙舞爪地像个傻子一样，抬头望着天吱哇乱叫。
周洲往窗外看，黑漆漆的，看不清是雨丝还是雪在空中飘着。再低头看看路上，也看不出什么来。
“哪里下雪了？”
“你去，出门！雪啊！”电话那头的南方孩子已经乐得话都说不全了。
又出门？去楼顶看看吧。周洲带上钥匙，穿上凉拖，想了想，换了双运动鞋，悄悄出了门，来到楼顶。各个种菜的泡沫箱子和晾衣绳儿将本是一块儿平地的楼顶分成了数个不规则多边形，周洲在这上边儿转身都不是很方便。
这雪落在身上，落在泡沫箱子上，落在水泥地上，都很快就化开了。一个雨夹雪就把她开心成这样，真没出息。
“斤金，这是雨夹……”
“我好久没看到雪了！这是今年冬天的第一场雪！你看我没骗你吧？”
“……嗯，第一场雪。”
“周洲，看完了就快回屋吧，过几天就开学了，千万要注意身体哦！”
“好，你也是。”
……
回到家，主卧的灯还亮着。周洲从垃圾桶里捡回水晶球，洗洗放回书架上。下次出门还是得穿运动鞋出去，不然冻着脚挺难受的。
新人作者，大家将就看看，如果写得不好麻烦大家多多包涵，有什么建议可以提出来。如果觉得还不错也可以夸夸我。谢谢大家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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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吹吹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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