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五点四十七分，日入。
提前告知家人不回家吃饭，哪吒整理好书包，与同学师长告别。换上常服，带起兜帽，绕过一路纷纷扰扰拥挤的人群。
雨水淅淅沥沥，尾气，烟酒气，排泄物的气息，各种异味凝于鼻尖，挥之不去，下水道一阵阵冒出白烟，时而可见几只灵活的老鼠穿梭而过。
肮脏，混乱，繁复不堪的城市。
一级台阶的高度是十四厘米，五十四级为一组，共两组，一百零八级台阶组成长长的斜坡，坡上立着警局，医院。
逆着人流，一路向下，底层就是他们的家。
“什么王武，听都没听过。”两年同学。
“公子，要不是您的父亲，我们早就，现在您也看到了，学校档案里根本就没这人。”两年师生。
“同学，怎么这么大了还报假警呢？真是胡闹！”子虚乌有。
“从来没有这个人……儿啊，你到底是怎么了？”
品学兼优，文武兼备，少年君子，自出生至今十七年，李哪吒一直是李靖的骄傲。
但很快就不是了。
几天前有人在当地网络疯狂发帖求助被禁，是个到处寻找解药的女人，为了她那得了癔症的丈夫。
“咚，咚，咚”哪吒站定，敲门。
“咚，咚，咚”门内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
“咚，”一位中年妇人推开门，体型中等，微微驼背，肤色偏黑，指节粗大，穿着厂服，“……你好？”
“阿姨您好，我是第五综合学校的学生记者，目前在做癔症相关的社会实践。”哪吒笑着，丹凤眼，玉宇眉，一副明朗小公子模样“给您二位带了些苹果，开春吉祥，二位方便做个采访吗？”
朴素整洁的房间，正对门供奉着龙王像，新换的香，未见多少香灰,一室一卫，男人坐在轮椅上，脚下摆着未择好的菜，锦鲤的搪瓷盆里水波荡漾。
三人围着火盆坐下。
“如你所见，我的丈夫是个天生残疾……”女人微微低头“也许我们活该遭报应吧，原本我同他一起做个组装零件的活计。”手指向角落一堆金属零件。
“两周前过了龙王祭祀，他睡醒睁眼突然说自己杀了人，开货车撞死的。”
“我的丈夫是个老实人，马上报警，警察说根本没这事，学校周围也没人见过这码事，警局的，周围的道长也都看过了，说他没问题。”
“可你看看他！”男子面目呆滞，“这哪还有个正常的样子！”
“没人相信我们，医生给开了点药，说是没休息好，药是吃了，可人也没见好啊！”女人一脸苦涩“人人都说我们活该，遭天谴了。”
“可我们家与人为善，邻里之间互帮互助，如今怎么就这样了呢？”
哪吒笔下快速记录，口袋里隐藏录像机开着。
“道长说我们做了亏心事，”女人虔诚看向龙王像。
“我们每天，每天都有虔诚的祈福祭祀，我们是无辜的。”
“龙王保佑，一定是有小人陷害。”
“我了解了，这么多天您一个人支持家里一定很辛苦吧……”哪吒宽慰地笑笑“您的丈夫这样多久了?”
“那天在警局闹完，他就一直这样，每天还要上供，真的有些支撑不住了”女人便又开始哭，再也问不出什么了。
采访完出门时已然七点，黄昏，一天中最模糊的时刻，白天与黑夜相会交融，街道也变幻了往常的形状。
店铺陆陆续续亮起红的绿的紫的各色灯火，女人上街招揽，各种稀奇古怪的供奉也开起来了。
哪吒没有留下用饭，自从恩悦放出消息，在网上发现妇人求助，联系接受采访，整个过程顺利无比，法器也没有动静，就像是有人刻意来告知一样。
“卖大力丹呐，大力丹!五元一个的大力丹！”
“修碗啊修碗！一角修一个碗呐！”
“杂货啊！杂货！高级新鲜的杂货啊！贵人小姐都在用！”货郎骑着个冒着黑烟的小摩托，左右各驮着两大布袋子，瞬间被小孩包围。
哪吒仗着个子高，细细望去，还真有一些限制出入，难以获得的物品，更多的，是粗制滥造，没有售货许可的古怪盗版玩意，以价取胜。
“小哥，要不要来一个？转运的哦~”大叔叼着烟，上下拋着个锦鲤玩偶，“上层的学生仔跑这来干嘛？”
“女人~女人嘞!香香软软的女人!小哥~”女人衣衫不整，头发凌乱，锁骨上还有红痕。
“给点钱吧！给点钱！卖手卖脚卖寿命，家里没钱吃饭了啊！”醉汉倒在路边，胡言乱语。
距离睡眠时间还有不到两小时，哪吒渐渐加快步伐。
一级台阶的高度是十四厘米，五十四级为一组，共两组，一百零八级台阶组成长长的斜坡，坡上立着警局，医院。
长长一道斜坡分隔开上层下层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哪吒跑起来，冷风携着一阵铁锈腥味，吹落兜帽，两人相视擦肩而过。
瘦削的鼻梁，明亮有力的眼睛，眉眼稍向下压，她没有扎发，一身白衣，专注冷漠，精瘦干练，最重要的是。
莫名的熟悉感。
“她/他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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